狄秋找了个叫大脑的人来处理这件事。这年轻人名字很怪,杀人手法也很怪,保证会做成一起意外。
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狄秋说给韩静节听时,讲得无比坦然。自从何子仪离开后,家里许久没人提起这家人。这个名姓只出新闻里,反反复复开庭又再审,因为不同罪名被起诉,最后又都平安无事。
如今再从电视里听到熟悉的名字,狄秋还会看两眼,韩静节则懒得抬头。她说自己做案例分析已经看够这场闹剧,狄秋也就装作不知道她从内地拿回家的那把改装枪。
不过韩静节对他的计划倒是很惊讶。她草草睡了几小时,次日顶着眼下乌青坐到餐桌前,问他是哪里来的消息。
“我在廉记又不是净认识陈sir一个。”狄秋笑笑,反问她:“那你的消息又是哪里来的?”
和司徒吃这一顿饭惹来许多揶揄,但韩静节也不恼,乖乖讲清楚来龙去脉。狄秋听她苦心经营一学年就换得这点信息,只能劝自己她这年纪有这样的心眼已经该表扬。但听到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多一句嘴:“接近他不光为打听消息吧?”
韩静节大方承认:“当时那帮仆街拿我们年龄说事,他替我们讲了几句公道话,我都有点好奇,要真是正人君子,怎么平日会同那种人混在一起?相处下来发现果然是人渣,还会偷影女仔的相,所以我想整他。”
狄秋哑然,顺势问她原来对何家有什么计划。韩静节手抵着下巴,平静说给他寄封威胁信,约他夜里单独去海边见面,开枪做掉。
威胁信可行,当年他们通过陈sir给何家透过底。只要知道当年买人命的事并非绝密,就难免会担心此事还有第三人知晓,乍一收到信想必是心情很精彩。
但还有些细节有待推敲,狄秋问:“他每日信件多到飞起,不少都是秘书处理,你怎么确定他会亲手拆信啊?”
“把信做成法院传的样子。何子仪讲过,他堂哥以前搞过不少麻烦,有的要他老窦帮手摆平,搞到他老窦收到法院同警局寄来的信都是自己拆,怕家丑传出去。”
回答一个问题,又牵出一串疑问。狄秋缓缓吐了口气,尝试压制心中焦虑:“那你打算去什么地方搞?他带人怎么办?就算得手,你后续要怎么处理?”
“初步打算是去大屿山那边,尸体扔海里或者留在原地都行,估计会被当成是程一言那边派人做的。”韩静节睁圆眼看他,有卖乖之嫌,大概也觉得自己这计划欠妥难以服人。“还没想全,本来昨夜想同你商量的。”
她大概是想赌一把。程一言那边已经处理了不止一个证人,再灭口亦不是没可能。但狄秋还是被她气笑:“那边都没通车,你要怎么跑?骑机车?你回岛要过轮渡,差人一查就知。”
“李义姐的船不是走那边吗?”她露出一点笑容:“再讲我同他有什么关系,我有何动机?就算查我,我也只是学业压力大到爆,无牌骑车放松下,想着大屿山那边山路够阔。无证驾驶这种事,可能是要搵人疏通下。”
确实,何家死守丑事,此时却也成了韩静节的保命符。纵是再去查,也不会查到她与中环富豪有恩怨。甚至就连死者家属都能为她作证,说她是世上最最纯良之人,绝非凶手。
不过狄秋也没想到韩静节能把李义也算进去。当年带她去马来是想给她留条后路,之后也没瞒着她这门黑色生意。他们走线时确实会在大屿山卸货,搭韩静节一程并非难事。
“生意关系都识得用,就不知问我一句?比你计来计去简单好多的。”他叹口气,却没有责怪之意。毕竟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等真的听韩静节亲口说出这个称不上完善的计划,狄秋没有半点感慨。
要说有那么一丁点慨叹,也是韩静节讲得很轻松,没有为这件事担忧太多。比起当年为了一条人命举棋不定快要将自己逼疯,大概算是成长?
韩静节低下头笑了笑,恐怕是与狄秋想到一起。她对亲自动手并无执念,既然此事已交给专业人士处理,就只等十一号那场精心策划的意外。
有一刻狄秋怕她会说谢谢。这家里既传统又西式,桌上递张纸巾都能收获两声谢,对韩静节来说礼貌用语更像是身体记忆。不过这一次她什么都没说,过了很久,在两人沉默着吃起早餐时,她才开口。
“我知我的计划好烂,阿爸。不过我想得好清楚,不会拎条命去博。就算放过他给他后半生都逍遥,我都不会让自己出事。”她说得平静而坚定,听着似曾相识。
狄秋举着汤匙的手悬在空中,试着回想是在哪里听过。回忆太多,没有哪处能与眼下完美对应,可细想好像处处都有对应。
反应过来之前,本心替他回答:“多谢。”
韩静节的计划大多不复杂,只要她做好准备接受代价,潦草计划就足够达成目的。方才她刻意避开的问题其实有答案,她小学时就跟着老黎学过做简易土弹,如果对方带着人手来,无非就是同归于尽。
她很多纠结只是想减少伤害,更小的时候她想是要保全狄秋的名誉和清白,现在她想要为狄秋保全她自己性命。这和她小时候发过的“绝不再冒险”的承诺一样,未必能够实现,但对狄秋而言已经足够。
韩静节像是被这没头没脑一声谢搞得有些不知所措,望着他等一个解释。可惜阿爸再没多说,只提醒她留意时间,小心误早课。
……
之后一个月是怎么爬过的,谁都记不住,只有寥寥几件事串起等待时期的记忆。
对韩静节而言,印象最深的大概是司徒回校后性情大变,很快办了休学。他始终躲避着韩静节,让她略感遗憾。她厌恶人渣,但也很想目睹对方看见不雅照片的当事人换作他自己时,究竟会露出怎样的神情。
他离开之后,一些风言风语才飘出来,说这位学长干过不少欺侮学妹的事情。当事人之一还是韩静节同期,知道她也被司徒约去过酒吧后还隐隐试探过,得知她无事才松了口气。
同期没说太多,但韩静节看出她窘迫。于是她难得故弄玄虚,神秘道:“他不会再来烦我们了。”照片不止她有,另一份留在王九这伙人手里,估计能敲出不少油水。
而对狄秋来讲,更需要在意的应该是李家源。虽然眼下他还远不够资格上桌,但狄秋有意带他入局,将北边的生意分了一小份利给他。这下注的意味很明显,于是李家源问他是否想结识乐少。
这回避的意思也同样明显,不过一来狄秋心头有要事记挂,二来李家源离出头还远,这事可以暂放。于是狄秋只说大鹏一日同风起,便可扶摇直上九万里,等一日好风罢了,不必着急。
这话中含义太难忽视,李家源避而不应,转说:“五年之内,城寨一定会拆。你手上揸住咁多地,恐怕会给人盯实。”
五年太远,狄秋瞥了一眼日历,离十一号只差一周不到。他想连下周如何都不知道,哪里有心念未来?再者他实在想不出,有祖哥坐镇、他和阿虎在旁协助,又有谁敢来觊觎?
可惜他还没有老到能在李家源面前坦然倚老卖老的年纪,只能谢过对方这投桃报李的提醒,又婉拒对方下月再约饮茶的提议。
“可能要带小孩出去玩。”他说着,将潜逃马来的荒谬想法打包删除,替换成一场庆祝大仇得报的归乡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