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沉重着,似乎被什么东西牵扯着,怎么挣扎都睁不开。隐约间一团模糊的黄光,透过薄薄的眼皮,刺激着适应了黑暗的眼球。
飘飘悠悠,暗细的声音如红色丝线般钻入了云楚的耳朵,她皱皱眉头,仔细辨认起来:“脚步声……?”
紧张间,手指一抓,却抓到了一团类似织布的软物。指尖搓磨着上面的针线纹路,层层叠叠,柔软细腻的,摸得出来是块好布料。
鼻尖浸着温润的木香,云楚手指摸索着,又一抓,抓到了一圆柱状的,向外弯曲的木椅扶手。扶手光滑去不凉手,像是上了年纪的包浆暖玉,虽名贵却内敛。
云楚正要开口,却感觉自己的小舌被什么捏住,一阵阻塞的卡喉之感叫她张张嘴,却失了声。
耳边终于响起妄念的游戏播报声,掐着木椅的手松松,她悬着的心也定了几分。
【检测到玩家云楚选择的副本为:C级副本【清宫梦影】】
【本次参加副本的玩家人数共计8人】
【在玩家完成主线任务后方可离开副本】
【鉴于您是第一次进入C级副本,副本将为您提供一些优待】
【请问玩家云楚是否接受?】
【是】or【否】
听着游戏播报声,云楚的内心无力地吐槽起来:优待……妄念怎么一开局就开始画大饼了?
她摇摇头,表示拒绝。毕竟与妄念相处久了,她当然知道它的大饼,一般都是绝望的霉饼。
【检测到玩家云楚选择了接受】
【正在为玩家生成身份】
“。。。。。”
“HEIIO?我选择了拒绝啊?”云楚用心声抗拒着妄念,哪曾想游戏播报仍在继续。
【您在副本中的身份为吏部侍郎之女】
【与当今圣上自幼相识】
【明日即为选秀开始之日】
【请好好利用您的身份叭~】
“哦?”云楚顿顿,尝试着理解妄念播报的意思,最终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所以,现在皇帝在挑选后妃?”
【恭喜玩家云楚触发主线剧情】
云楚一阵汗颜:这又是什么奇葩副本???
那股将眼皮黏住的怪力终于消褪,云楚晃晃脑袋总算是睁开了双眼。
周围的暖黄由层层叠叠的重影变得清晰,镂空雕刻的隔断,落地的紫檀精雕花照,再向上望,那八角形的藻井,叠着翠碧,延伸聚合之处,金龙戏珠,腾云祥祥。
目光偏向两侧,彩云片片,花红柳绿,一位位端庄的女子或着蝶氅衣,或着梅衬衣,又或覆一小坎肩, 正规整地坐于椅上,头上的绒花栩栩绽开,只道是好一幅生机的春景。
云楚最终将目光落在了后方,在与她隔着三排的地方,一位梳着盘辫的粉发女子,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女子眨眨浅蓝色的眼睛,示意云楚稍安勿躁。只是她的手指将檀木椅把手捏得紧,似乎生生要将它碾碎,动作起伏间,头上的一支流苏簪也跟着摇缀。
再一看,粉发女子的左旁,是那位熟悉的黑发红瞳的少女,正探究着粉发女子头顶的一朵通草制成的幽兰。
云楚僵硬地勾勾嘴角:不是?把她们安排到一起去?妄念可真有你的……
而她的直播间内,已经有不少观众蹲守。
【玩家云楚的直播间】
【玩家等级:C级】
【在线观看人数:2255】
“云队升级了!恭喜恭喜!”
“刚升C级就来C级副本呐?几天不见就这么激进?”
“队友咧,我看看是哪些倒霉队友碰上了我们亲爱的幸运死神。”
“你别说,上次那女鬼倒压得住她。不过换我我肯定不会再跟她组队了。”
“又不是傻,女鬼那路数就专门来坑人的。”
“什么情况?我新来的。”
“朋友,推荐你去看《恶态艺术馆》的回播。当幸运死神碰到了作死霉鬼和无敌乌鸦嘴,那buff叠得那叫一个精彩。”
“完美诠释什么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蹦迪。”
“再补充一句:两岸玩家苦不迭,轻舟已撞大冰山。”
“牛!是个才人!”
“我的天!我刚刚去翻了翻玩家名单!结果看到了女帝和女鬼的名字。”
下一秒,直播间内飘过了一大片鲜红的问号。本就期待的观众们,现在纷纷疯狂欢呼庆祝着。
“哎呀我说命运呐~~”
“全体起立!恭迎三位入副本!”
云楚听着叮叮当当的积分打赏声,不禁有些意外:今天观众们怎么这么积极?只可惜妄念不对玩家们开放弹幕,不然趁这空档,她很可能就要一头扎进直播间了。
“嘭——”
身后传来了一阵骚动,木椅与地面碰开声响,只一瞬便四分五裂。木屑崩开,而站在原地的黑发少女,正用方帕捂着嘴,手中攥着那朵幽兰,痴痴地笑着,眼底尽是怪异的兴奋。
“小清言你看,这假花倒真像真的。”她的红瞳流转在那朵惟妙惟肖的绒花之上,啧啧赞叹着这精巧的工艺。
“林芝华。”司清言一字一字地重念着黑发少女的名字,冰冷的声音中透着警告。
殿内,如云的女子息去雀声,偏侧的道口处,齐齐进了六位素衣的中年女子,双手叠起贴着前衣,生着小步上了前端。她们的身后缀着一串宫女,弓腰低头着,臂举的黄梨木托盘中,各放着一双花盆底鞋。
那挺着腰背的几位中年女子,面青皮浮,宽额泛光,珠黑眼白,动作僵直,似是镀蜡的木人。没有凹凸骨节的手,就像是直戳的木条,手指不自然地折起,捋捋花盆底鞋最前段的那串流苏,姑姑们微转脑袋,隐约间甚至能听见木头转动的声响。
涂着瓣唇的宫女们从了指示,轻轻欠身后,转向了坐在椅上的女子们,一排…两排……一共六排,一排六人,共计三十六位女子。
女子们各自隔得很开,对于这诡异的场景却不觉可怖,反倒仍阻挡不了她们捏着方帕,挑眼窃窃私语着,眸子底下似乎都亮着难掩的欣喜。
很快,粉发女子的前方碎步来了位宫女,那位宫女先是向坐着的司清言蹲身行礼,后又将木托盘放在地上,其上的花盆底鞋晃了几下,颤颤着粉紫的流苏,差点倒去。
蹲身的宫女,伸出似透着圈圈黄木纹理的手,想要替司清言褪去她原本的鞋子。
抬脸间,她对称的五官挤着谄媚的笑容,失调的眼睛中那颗混黑的眼珠就这样当当地嵌在正中央,粗黑的眉毛如刻印一样哪怕做着表情也不动一分。
破锣嗓子像是上了老旧的发木条,那宫女绽着两颊的红晕,顿着嘴巴,“咔咔”道来:
“小姐,既入了宫,就该穿这花盆底鞋。”
她的手指点上这旗鞋繁复的花枝刺绣,又向面前的司清言展示了高底四周钉缀着的彩色料石。
一股淡淡的朽木味道萦绕在司清言的鼻尖。她又倾下头,头上的装饰将她的脖子压得酸胀,目光落在了那寸大黄手捧着的旗鞋上,叶状的鞋口里并不像鲜丽的外皮,漆黑黑,看不出个大概。
脚的前端刚刚点进,凉意张牙着鬼手,刺挠着司清言的脚趾,她不禁皱皱眉,敛着眸子试探道:“不穿,会怎样?”
此话刚出,那宫女的下巴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掉越下,光滑的红舌冒出,却不见唾液一寸,她的手钳住了司清言的脚腕,蛮横地将鞋口往上送:“该穿的…小姐……凡是进宫的……”
“该死。”
刺骨的寒冷从司清言的脚底侵袭而上,她扬起下巴,指甲将木椅掐得凹陷。此刻冒汗的后背摸上一点异物,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肩膀,一名女子凑上了司清言的左侧,叹出的凉气吹开了她耳边的碎发:
“清言姐姐,瞧瞧这花盆鞋,多好看。”
林芝华的下巴贴上司清言的肩膀,她的脚上已然出现了那双花盆鞋,猩红的眼睛迷恋着粉发女子仰面痛楚的模样,蜷曲的食指游离着,拂去了司清言眼角将垂的细微的疼泪。
“宫里的娘娘们想必都抢着穿着鞋呢,姐姐。”
“你现在倒肯叫我姐姐了?”重睁开眼的司清言,倒抽着冷气,适应着这异鞋。淡蓝的眸子偏侧,督见了黑发少女面上那层薄薄的绒毛,只半秒,她的眼眸又撇到了前方,啧声道,“真恶心。”
“是啊。”那恢复了正常的宫女,打断了两人,脆脆地应道,
“别说白日,就连晚上起夜,小主们都必须要穿着这巧鞋呢。”
“娘娘们都爱极了这鞋子,据说是……”宫女笑谈着,压下声音闲扯着小料。
“据说哪怕是被剁了脚,也要把半截腿伸进这花盆底鞋中呢。”
“诶哟,那还真是双好鞋啊。”直起腰的林芝华,手撑着司清言的肩膀,向周围探去:大多数的女子并未喊叫出声,反倒是在左右欣赏摆弄着这异鞋,而有几位却突兀地额生冷汗,疼出声响。
林芝华抿抿嘴角,摇摇晃晃地向着后一排走近。
“我问候你祖坟——”
一位眼下青黑的女子,终于难忍疼痛叫骂出声,随后用深吸一气,眉眼拧作一团,念念着:
“无痴无嗔,无欲无求,无舍无弃,无为无我。”
“小尘。”一道陌生的女声,幽幽地吹进了她的耳中。
女子并未开眼,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张空白黄符,咬开指腹,用鲜血在上划开几笔,“啪”地一声贴在了林芝华的脑门上后,掐诀念道:
“天地玄一,妖魔退散!”
妖声不再,吴沐尘眯开一条眼缝扫着周围,又低头瞧了眼自己脚上那双不祥的花盆鞋,松了口气:“好险好险。”
她的内心对于这花盆鞋又有了几分掂量:穿上招鬼,特别招女鬼。
不过好在自己听从师父的教诲,总是习惯多备上几沓黄符,应该是应付得来的。
而此刻,吴沐尘直播间中的观众嚎叫着惊吓。
“什么鬼东西,吓我一跳。。。”
“它叫小尘的时候,我小脑都萎缩了……”
“醉鬼不见踪影,开局就遇女鬼,这次过完副本,小尘道长得回去清清运道了。”
“不是我说,醉鬼是真的不靠谱,到底瘫哪去了啊?”
“本来以为她醉在路上了,结果翻翻名单,她居然在副本里头。”
“啊?不行,我得去醉鬼直播间看看。”
“真敢去啊?她直播间天旋地转的,没喝醉也得把你转晕车……”
“受不了了。。。她什么时候能清醒一点啊。。”
一位姑姑,威持着仪态,站上了殿厅的最前端。她的面部饱满,不,更贴切地说是,面部膨胀到没有一丝褶皱。
“所有人,动身前往储秀宫。”
姑姑拍拍手掌,示意着各家小姐,继续补充道:“明日圣上会亲自来看你们,好好准备吧。”
各家小姐纷纷站起身子,向着殿外走去。而处于前几排的云楚也踉跄着步伐,朝她的队友们聚合。
她的嘴中“嘶嘶”声不断,似乎被鞋中的寒气折磨地不清,脚踏的高鞋足有十厘米,只要稍不留神,就有跌倒的风险。
但她见到队友们的第一句却是询问道:“林芝华,没弄啥幺蛾子吧?”
“哼。”司清言白了眼身旁的林芝华,冷笑中尽是无语。
“诶哟云姐,我超听话的哦。”林芝华用手臂给云楚比了个爱心,哼哼着小曲,似乎心情颇为不错。
看来…还是没消停……云楚尴尬笑笑,满心无奈。
殿外,黑紫的云层压下檐瓦的一线,逼空的弯月垂悬着暗亮,已是酉时,黑夜即临。
姑姑宫女皆皆退开,似乎并不打算为这初来乍到的新秀们引路,只单单留下一句:“顺着玄月走。”
看着渐渐散去的女娘们,三位玩家陷入了沉默:她们怎么能走这么利索?
“离储秀宫,大概还得走上一段时辰。”只有刚刚与林芝华洽谈甚欢的那位宫女,还留下来贴心地提醒她们一句,“三位可以趁着这功夫,与这花盆鞋磨合磨合。”
这话里的意思就是,她们走得——很烂。
而因为这又重又高的鞋,她们每移一步都有摔倒的风险。
虽然某两位心里清楚,互相搀扶着走,并不失为解决问题的良方,只是一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