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
淡色长廊之上，一扇又一扇浅色的门从云楚旁边划过，门上有着一小开口的正方形玻璃窗，只不过都拉上了各色的窗帘，恍惚间，那帘布似乎在晃动，就像是有人在拉拽它。
不知为何，这空荡荡的走廊让云楚想起了在医院时的场景，也是如现在这般，脚步声能传得很远很远。
“砰砰砰——”，一道淡蓝色门响起声响，像是用灰棕椰子锤门的声音，门上的玻璃窗颤动着木缝，那帘布被拉开了，云楚没忍住往内看了一眼，看到了一个中间斑秃的黑脑袋，一下一下地砸着木门，像一只被风雨刮着的蘑菇。
“云小姐看见了么？”
前方，白大褂女人的声音传来，还有笔在纸上书写的沙沙声，“那是被副本困住的玩家。”灯光照亮她的镜片，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如果被副本困住了，那她怎么会在这里？”云楚把目光收回了，纠正着李善慧语言中的漏洞，“被副本困住的玩家，只会被副本同化。”
“云小姐说的对。”李善慧笑了一声，继续道，“所以她们是……”她将手搭在了玻璃窗的一角，尽管窗户拉紧着，但她还是透过薄薄的帘子看着什么，“她们是在还没被同化之前，被公会成员救回来的。”
“这是我们公会的信念，秩序便是让每一位成员死得其所。”
那扇淡蓝色门仍传着响声，“咚咚”的不止不歇，呆滞的蘑菇也能造出这么大的动静么，云楚甚至在想，那位玩家究竟经历了何种冲击。
“可是，”内心的不忍让她还是问出口了，“等下次入副本，又该怎么办呢？”
在妄念，玩家每隔一段时间就必须进入副本，不然就会被强制传送进随机副本。
“她们这副样子，真的能在下一个副本活下去吗？”云楚的声音沙哑了些，她现在脑子乱乱的，“同样的痛苦，真的还能再经受第二遍么？”真相的冲击还是太大了，她忽然发现活着和活下去原来是两个意思。
“这是每一位公会成员的选择，云小姐。”
那窗被李善慧覆上的玻璃因热气泛开了淡淡的薄雾，她垂下手说：“在未知的选择面前，无人想要奔向最坏的结局。”
相较于有谭檀这类顶层人物的财神爷公会，成员基数庞大的秩序公会之所以能成为积分排名第二的公会，是因为一条规定，同样也是秩序公会成立的核心。
公会会为入会成员送上一份死亡保险，意思是它会尽量让它的孩子体面地离开，也许是一座怀念的墓碑，又或许是一首喜爱的歌谣。
“在不可违背的律法面前，我们所能做的只有一份尊严的体面。”
红门被李善慧推开了，红色映照着她疲惫的脸庞，几乎要遮去她挣扎的倔强。
“不过谁都不知道被判死刑的异类是否会绽开别样的生机？在此之前，我还是想同你们分享一个故事。”她推门的动作停了下来，“这是一个困惑我已久的故事。”
“故事还是要从我进入妄念前聊起。”
“我经常碰到有趣的灵魂。”
“灵魂？”云楚发问着，但透过镜片看到李善慧的眼睛时，她下意识觉得这不是在开玩笑。
“有时候他们会同我说，这个世上有鬼魂。我以为他们会害怕，但事实是，他们觉得和鬼魂玩耍要比和正常人玩耍愉快得多。”
“我经常看到他们独自推着一个空荡荡的秋千，那时候连风都没有。”
李善慧细细地讲着，仿佛在讲一个离她很遥远的故事。
“医生，我觉得这个世界只是一串算法。”
咨询室中，一位头发很短的女子坐在了对面的软布椅上，她的指甲被抠得坑洼，眼睛像一只预感到结局的实验室小鼠，呼吸的频率总是很快。
“可以聊聊看为什么么？”李善慧还是同往常那样翻阅着对面女人的信息，她了解到这是一位刚被公司辞退不久的员工，原因是：精神失常。
似乎是因为第一次遇见有人愿意同她聊聊这个，那女人眼中闪出异样的光芒，她的情绪起伏起来，就像案板上跳动的鱼，若非隔得远，她兴许要抓上李善慧的手腕了。
“你、你真的愿意听？”那女子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我的意思是要证明这个也太简单了，但是没人愿意听。”她絮絮着，话语的确有一点语无伦次的卡壳，“我跟别、别人聊过，更多的是家里的人，他们觉得我有病啊……”
李善慧听着那位女子谈了许多，不过都是些自己不幸的遭遇，而女子也意识到了，自己扯的有些远了。
“我的意思是要证明它也太简单了，只是他们都不愿意承认。比如昨天晚上刚梦见我的上司会驳回我的文件，结果在第二天就在现实上演了？”
“还有还有，每天深夜躺下的时候，就只想刷点手机，可是脑子里刚想着看点恐怖的或者吃点八卦，那些软件就一股脑儿地全推给我了。”
女子的呼吸不畅起来，越讲她头上就冒出了越多的汗珠，还有指甲，抠出血了，可是她并没有给李善慧发声的机会。
“我觉得我被监视了，一定是如此的，被更高维的生物，我不知道这么称呼它们合不合适，但它们已经充分了解了我们的习性，还利用着这些习性让我们沉沦，这让我很不自在，有时候我甚至在想我会不会是一只蠢猪。”
沙沙的纸声传来，李善慧记录着女子的想法，她说道：“我想我明白你的想法了，你觉得这个世界是假的，所以这让你很苦恼。”
女子点点头。
“嗯……”笔尖敲击着纸面，李善慧组织着自己的语言，“我想我应该……”
见到李善慧的犹豫，女子插嘴补充下去。
“或者或者，我换种说法吧，我知道这有点残忍但我已经发现了，这个世界就是一个猪圈对吧？
“它们、它们想让我们做的就是吃喝玩乐，吃圆身子，然后你知道什么是死亡吗？”
“死亡就是等你灵魂的口味足够丰富了，你就会像烤乳猪一样被端上长桌，在一个银制的盘里，外表是一层焦香的脆皮，一口下去是流汁的美肉，就连骨头也值得吮吸，每一层的风味各不相同，对它们来说，会很好吃吧？就跟我们吃烤乳猪是一个道理。”
女子终于满意地笑了，因为她知道自己在这场辩驳中无懈可击，她的医生并没有回应她的想法，只是在纸上写着什么，她想那一定是特别的感悟吧。
只可惜那位女子永远也不会知道，那是她的诊断书，病症为精神分裂伴有严重的被害妄想症。
“等等等等，”云楚打断了李善慧的故事，不可否认以云楚目前的经历，她觉得那位女子说的还真挺恰当的，“所以她这么信任你，你还是把她给送进去治疗了？”
“那如果是现在呢？”她问着，“在妄念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后，你还会如此诊断么？”
提问期间，李善慧推开了红门，红门内房间昏暗，很适合睡一场长觉。
“那我问云小姐一个问题好了，你觉得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布鲁小熊么？”红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这时连李善慧的呼吸都能听见，“还有黑色绒虫，它们真的存在么？”
“这……”云楚卡壳了，她之前的确见到了可爱的布鲁上校，布鲁上校还嘱托她说黑色绒虫很危险，可是那是一场梦，云楚从未在现实遇见过。
而这下她终于清楚林芝华所描述的睡美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了，李善慧把一盏昏暗的灯打开了，灯照亮的地方，躺着一位金发的小女孩，是云楚在梦中遇见的可可莉亚，可是她睡着了并没有被晃眼的灯光亮醒，面上的平静失去了生动。
“经历过的人认为这是真的，没有经历过的人觉得他们是疯子，这很正常。”
李善慧的手抚摸着可可莉亚的脸庞，发丝垂到了女孩的面颊上，她为她拉上了一点被子。
“现在我该回答你的问题了，云小姐。”
“如果在遇见过妄念之后，我还会诊断那位病人是都精神失常么？”
云楚搞不清楚李善慧面上的表情，她有种直觉，可可莉亚这次要很久很久才会醒来。
“睡眠异常，思维混乱，自控异常，幻觉妄想，很遗憾，她的心灵生病了，需要及时的治疗。”
沿着可可莉亚的手背处，蜿蜒着一条银线，那尽头处连着的是一罐吊瓶，滴答着透明液体。
“可可莉亚也是，她还为此付出了代价，我想……”
病床旁边站着一个女人，她将一只布偶熊挂件放到了金发女孩的脸边，女人的脸很颓废，尤其是加上左脸处的那颗痣后，但是眼镜下的眼神发着病态的执拗。
“作为帮凶的你们是否应该也回答我的问题。”
“布鲁小熊和黑色绒虫真的存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