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寻并不知道隔间内所发生的一切。她吃饱后，若娆让她回去，她便径直回了厢房。一进房门，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在少女身上停留一瞬。

白寻本就吃得肚子滚圆，如今一进门迎接众人目光洗礼，肚子里的胀气顿时迅疾地往上浮。

“嗝——”

在一众女修的目光下，她结结实实地打了个饱嗝。

白寻：“……”

很尴尬。

这不就相当于把她在外面偷吃的事情公之于众了吗？

好在女修们也对白寻的筋骨有所了解，知晓她吃不得太多灵菜，笑一笑打趣两句便过了。

松如翠吃得眼眉弯弯，瞧见白寻，神情变得有些狡黠：“可惜呀，小寻，没吃上这桌子菜，太遗憾了。”

白寻眨了眨眼，看着席上的浪迹一片，真诚道：“不遗憾。”

松如翠“哎”了一声：“那是你不知道这桌菜是谁……”

“哎哟翠花，可闭上你的嘴吧。”一旁的女修赶紧作势捂住松如翠的嘴。松如翠被捂得唔唔两声，也意识到自己说话不妥，很快住了嘴。

只是尽管如此，松如翠仍旧在心底暗暗想道——白寻可是不知道，这桌灵菜，每一道都是她们阁主托人精挑细选嘱咐的口味。她原本还纳罕，阁主什么时候对若娆这样上心了。

直到菜上桌，松如翠吃了几口就发现不对劲。

——甜，鲜，淡，这个口味，曾经日日给白寻送饭的松如翠再熟悉不过了。

……这不全是白寻爱吃的么。

饭毕，若娆才姗姗现身。一切如常，只是她的表情里，有种和寿星身份不相符合的无奈感。

白寻望着若娆，眼睛里闪着晶亮的光。

出了酒楼，女修们走在前面，若娆带着白寻在后头，走得慢些。

从踏出酒楼门槛的一刻起，白寻偷偷藏在袖底的手便紧张得有些发汗。

今日是若娆的生日，若娆待她很好，所以她也想要待若娆好，想要给若娆准备一份合心意的礼物。只是，她实在不了解若娆喜欢什么。

几日前，白寻在楼里问了许多姐姐，都说若娆平日里安静柔婉，除了待客便是看功法，似乎没有特别钟爱什么。

于是白寻在万玄城里看了些首饰，但一连看了几日，也没有瞧见适合若娆的。在白寻眼里，这些东西似乎都缺了些什么。

临近若娆生日，白寻屡屡无功而返。在她又一次对掌柜摇头，说这件步摇不太合自己心意时，掌柜忽而说了一句：“姑娘是第一次进万玄城，要给人送礼吗？那不若去镜湖，择一朵冰凌花。”

万玄城中有一湖泊，名曰镜湖，湖边长满了冰寒刺骨、瓣瓣冰晶的冰凌花，每朵花都形状迥异，相传如果摘到一朵独属于自己的冰凌花，花瓣便会在手心变作心脏形状，晶莹剔透，动人心魄。

也因此，替旁人摘一朵冰凌花，送至那人手里，也是不少修士们钟爱的浪漫举措。

要是冰凌花恰巧能在别人手里变成冰晶心脏，是一件很让人惊喜的事情。

听掌柜说完，白寻像是一下子找到了方向一般，她当即告别了掌柜，前往镜湖。

但是白寻到了镜湖才发现，镜湖并非日日开放，而且镜湖是一片福泽之地，每次开放时，都会随机挑选有缘人进入其中，如果本次没有被镜湖选中，即使修为再高，也是极难凭一己之力闯入镜湖的。

白寻一连碰壁了好几日，都没有成功进入镜湖。直到昨日，白寻才匆匆买了一件簪子，作为冰凌花的替补。

首饰盒子握在手心，白寻略微紧张地抬头，试图从若娆面上神色寻出些端倪。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找出什么端倪。

而若娆显然也察觉到她的视线，她微微低头，对上白寻的目光。在若娆开口发问之前，白寻急匆匆开口道：“若娆姐姐，这是、这是我给你的礼物……”

像是抛出什么烫手山芋一样，白寻猛的将盒子朝前一递，然后低着头，声音又细又软：“原本想给姐姐摘冰凌花，但是我一连五天都没进去镜湖……”

若娆愣了一下，旋即面上绽开一个温和之至的笑。她轻轻抚了一下白寻的发顶，温声道：“这没事的。谢谢小寻。”

不知为何，白寻觉得眼睛有些热热的。

她有点不敢抬头去看若娆的眼睛，尽管这好像不太礼貌，但是白寻仍旧低着头，语声软软的说：“姐姐，我今日再去一趟镜湖。若是能进去，我晚上便将花送你。”

若娆原想说“不用”，但看见白寻那副倔强又软糯的模样，不禁笑一下，道：“好，你去吧。”

就此，白寻和若娆她们一众女修分道扬镳。

她去镜湖很方便，但是每日都有许多人排在镜湖前，等候镜湖的筛选。而镜湖的冰凌花，也通常只在夜半开。

镜湖前修了一片地方，专门给人等候。座椅早被人坐满了，而白寻又没有灵力，不能使用储物戒，故而也不能像其他修士那样，在储物戒中拿出椅子凳子之类的东西歇息。

她只得干站着。

站了许久，身上酸痛起来。白寻隐隐觉得骨骼深处浮起一点撕裂的痛感，便不顾形象，坐在了地上。偶尔有人侧目，白寻也权当没看见。

她只是来给若娆姐姐摘花的。别人怎么想，并不重要。

*

玉楼春。

颜秋池今日的心情并不算太妙。

中午，她刻意去若娆订的酒楼里，将楼里菜单全变革了一通，又抓了个厨子，让他教自己做饭。

那位被单独点出来的厨子的脊背都是紧绷的，冷汗浸湿了后背衣料。天知道为什么，修为极高的无情道仙子会把他抓起来，要他一步一步教做菜。

美人立在灶台前，神情冰冷，眸光冷寒，不像来做饭，像是来杀人的。

……好在，仙子没有额外为难他。菜被端上桌子的时候，连厨子也忍不住惊异——他在这酒楼里做这许多年，对自己的手艺的独特性还是极有信心的。而这仙子，竟在厨艺一道上极有天赋，仅仅第一次做，便将那一席菜肴的味道复制了八分。

厨子一面擦汗，一面心想，幸好这位仙子是去修无情道，否则修真界中将要现世一位传奇厨神了。

颜。传奇厨神。秋池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收获了这等评价。她只知道，白寻与若娆出去疯玩了。

颜秋池今日无事，回到玉楼春后便彻底闲了下来。从前，这种空闲的时间，她都会小憩，或是检查一下丹田灵力运行状况。

但今日，她心不定。

杂念纷扰，并不是她的常态。修道许多年，她也从未遇到过什么瓶颈。万事万物都如流水一样自心间而过，淌下湿漉漉的痕迹，而后又很快风干。

一切都全无挂碍，无所烦扰。

若有烦忧，通常只是事务未完。

阁子内，纱幔纷飞。榻上美人阖目，面如霜雪，缓缓开始回顾，今日有何事未了。

早晨去极恶宫卖了消息，要了一捆冰晶藕丝和十万颗上品灵石，又得了两本合欢秘法。

午间不必说，去酒楼抓厨子做饭，做了一桌子，被若娆抢了功劳。

午后，便是此时，算来已经无事可做了，按理说，这便是她的休整和寻乐时间。

思及此，美人的面色越发漠然。纱幔无风自动，猎猎几近有声，昭示着此间主人的不悦。

“……阁主？”

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弱弱的嗓音，音色稚嫩娇俏。

颜秋池冷冷地向门外睨了一眼，门扉便应声启开。

是阿玄。

阿玄不同于寻常侍童，她虽为仙鹤所化，但是因魂魄缺失，曾被颜秋池亲手注入过一缕残魄，故而对颜秋池的灵力波动比旁人更为敏锐，通常颜秋池一个眼神，阿玄便能结合周遭灵力场的波动，识别出她的意思。

瞧见颜秋池这番模样，阿玄思索片刻，问道：“阁主可是因事烦扰？”

颜秋池并没看阿玄，只是仍旧无声地阖眸。

阿玄继续问道：“阁主如果是在想未完之事的话，阿玄倒是想起一件事。”

颜秋池终于冷冷开口：“说。”

阿玄道：“昨日白寻说要给阿娆庆生，阁主您特地嘱咐了，若是瞧见飞鸽眼睛闪烁红光，就让飞鸽传一道讯给您。”

说到这里，阿玄便闭嘴不言。剩下的细节，她就不方便说了。如果说了，阁主又要不悦了。

果然，颜秋池那双漂亮的眉微微蹙起。

半晌，美人嗓音低沉响起：“你说得对。她为何没有给我传讯？”

午后的两个时辰，她已经施放灵力，让那只飞鸽的眼睛闪烁了四次。

她不信白寻会一次都没看见。

阿玄适时补充：“阁主为何不先发一条传讯呢？兴许白寻看见便回了。”

颜秋池闻言冷笑：“我一介化神，凭什么要我先发。”

况且，自己不是早与她说了，鸽子眼睛闪烁便传讯么？白寻岂能这样言而无信。

对于阁主这番作态，阿玄也没办法。她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随即便看见，颜秋池抬手掐了传讯诀，直接通讯了若娆。

一接通，若娆便很上道地说：“白寻不和我们在一起，她去镜湖了。”

去镜湖？

颜秋池略微诧异，但很快她又问道：“白寻的那只传讯鸽子呢？弄丢了？”

若娆：“没有吧，没看她拿出来。”

颜秋池似是想到什么，忽而起身，朝白寻房间的方向走去。

她对那只灵力飞鸽有所感应，不多时，便在白寻的抽屉中将那只飞鸽翻了出来。看见那只飞鸽被小心翼翼、层层保护地放在锦盒里时，颜秋池气得心肝脾肺肾都疼。

她给白寻这只鸽子，就是让她放在这里当古董似的珍藏？

一旁看着的阿玄：“阁主，这说明她很珍视你送她的东西，把它当传家宝珍藏。”

颜秋池冷笑：“我还没死，珍藏什么？又不是这辈子再也送不到了。”

阿玄：“……阁主消消气。”

“算了。”颜秋池将鸽子拿起，置入储物戒，一扬袖便朝房外走，“看在她为我去镜湖摘花的份上，勉强饶她一回。”

镜湖处。天色微暗，光线昏黑，修士们都等得略有疲乏，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谈笑。

白寻身在其中，显得单薄又孤寂。

不过她也早有准备。在来镜湖的路上，她特意买了两块爱吃的白糖酥饼，饿的时候可以吃。

酥饼松脆，白寻吃得满嘴是屑。

正当她吃得甜滋滋的时候，眼前忽而闪烁起一片幽蓝光晕。

镜湖前有一片结界，每日筛选人时，便会在这块地方笼罩上一片幽蓝色光晕。

白寻怔了一下，酥饼也忘记吃了。下一刻，一道刺目的蓝光直直照在了她身上。

被蓝光选中的一瞬间，她的身形便消失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