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刚被吵醒,她的眼底还有濛濛的水汽。盛迢迢就像驻足在一潭泉眼边的旅人,只是好奇地向泉底望了一眼,就差点掉进那浅褐色的深渊里。
本以为江让月会有起床气,可出乎意料地,对方竟没有露出生气的神色。盛迢迢登时收回手,正想尴尬地解释自己的行为,但刚吐出一个字,她就被江让月的动作吓得差点咬到了舌头。
只见江让月忽然抬起手,她的侧脸猝不及防地撞了上去。
她不得不微微后倾,大气都不敢出,惶恐地盯着江让月的手指。那指尖像电镀笔般,顺着她的脸部轮廓渐渐往上,最后在眼尾处停下,带来了一串细细密密的电流。
盛迢迢打了个激灵,难以言喻的酥麻感顺着她的脊柱蔓延开,几乎麻痹了她的全身。
江让月将指腹按在她的眼尾上,带着有些重的力道,一下一下地摩擦着,直逼得她白皙的眼角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绯色,显出一种可怜兮兮的意味来。
“纯黑色的眼睛很少见。”江让月轻声道,“难怪R7……”
“什么?”盛迢迢没听清楚,在看到江让月眼里的水光后,她意识到对方可能还没完全清醒,只好咽了口口水,抖着嗓子,软声软气道,“主人,醒醒,中午啦。”
几秒后,江让月眼里的雾气终于散去,她像是对自己刚才的行为一无所知般,坦然地收回手。
盛迢迢虽然疑惑对方刚才说的话,但一想到梦游是江让月的老毛病了,便也不作他想。
洗漱完毕后,盛迢迢跟在江让月身后,走出了房间。她刚踏进客厅,便见到一个小小的人影冲了过来,旋风般径直撞到她身上,接着抱住了她的大腿。
“姐姐,把你的仿生人借我玩玩。”
江让月蹲下身,轻轻捏了捏小女孩的脸,好笑道:“江小然,你怎么在这?”
“痛呜——”小女孩漂亮的五官挤成了一团,她扭得像个泥鳅似的,拼命脱离江让月的掌控。
“江衡最近忙,所以拜托我们照顾她两天。这丫头什么玩具都不要,倒是和仿生小狗玩了一上午了。”吕教授的手还抱着被打入冷宫的纳米,他哭笑不得道,“但现在看来,她还是对你的仿生人比较感兴趣。”
只见江小然换了个方向,为了不让江让月再揪自己的脸,又改为从背后搂住了盛迢迢的大腿。
盛迢迢这才注意到,这是一个长得十分可爱的小女孩。
她的头上翘着两个羊角辫,一双大眼睛同样也是褐色的,只是比江让月的更深一些,那圆溜溜的双眼正扑闪扑闪地盯着她,里面盛满好奇。
盛迢迢从未和人类幼崽亲密接触过,她的笑容有些僵硬,这是她“卡机”时的惯有表情,惹得江让月轻斜了她一眼。
“江小然——不要调皮。”江让月警告似的拖长了嗓音,但江小然完全不吃她这套,对她吐了吐舌头,整个人都要扒到盛迢迢身上去了。
“姐姐,陪我看看电视吧!”江小然渴求道。
“现在知道喊我姐姐了?”江让月挑眉道。
“谁和你说话啦,我问的是仿生人姐姐。”江小然噘了噘嘴,然后便拉着盛迢迢往沙发边跑。
盛迢迢不敢怠慢这个小祖宗,只好跟着她来到全息电视前,她无助地看了眼江让月,见江大小姐对她点了点头,才放心一些,略带局促地坐在了沙发上。
江小然兴奋地打开投影,只见电视里出现了两个身材高挑、长发飘飘的女人。那更高一些的女人突然抱住了对方,说道:“我知道爱上你是条不归路……”
江小然对盛迢迢热情地解释起来:“这个高一些的姐姐是人类,那个矮一点的是仿生人,但是人类姐姐爱上了仿生人,所以……”
“江小然。”江让月的语气危险了起来,她皱眉道,“换台。”
得到指令后,全息电视很快开始播放下一个画面,江小然的嘴巴气得鼓成了河豚,但好在现在播放的是一个动画片,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吸引走了。
“这个动物园园长是坏人,他想赚好多好多的钱。”江小然指着动画片里西装革领的男人说,“但他最后被自己的机器动物军团给消灭啦!”
“换台。”江让月道。
“让让姐姐!”江小然馒头似的小脸都涨红了,她气鼓鼓地瞪着江让月,委屈道,“你就是不想让我看电视!”
吕教授赶紧打起了圆场,他笑眯眯道:“让月呀,小然想看你就让她看吧。”
江让月嫌弃道:“这种剧情没什么好看的,只会带坏小朋友。”
“小然平时都不爱说话,难得今天这么开心,就让她看看吧,一个动画片而已。”吕教授赶紧打起圆场,他心里有些费解,不明白江让月怎么突然往育儿专家的方向发展了。
江让月将手放在盛迢迢的肩膀上,意有所指道:“我是说,会带坏‘我的小朋友’。”
盛迢迢:“……”
看到江让月冷酷无情的样子,江小然嘴角一撇,眼见着就要哭出来,还好殷阿姨及时出现,招呼大家吃饭。
吃饭时,江小然还非要坐到盛迢迢身上,大家都拗不过她,只好让她得偿所愿地爬上了盛迢迢的大腿。
殷阿姨忧心忡忡地看了眼时间,问道:“江衡不是说加完班要来吃饭吗,怎么还不来?”
“爸爸又去做坏事了!”江小然撇撇嘴,不满地哼哼起来。
“爸爸在工作,是做好事。”吕教授无奈地看着江小然。
“可是爸爸天天抓仿生人,仿生人又没做错事。”江小然不服气地顶嘴。
正这时,门铃响了,纳米飞速冲到门口摇起尾巴。殷阿姨也立刻起身,来到玄关处开门,只见门外站的正是江衡。他的头发乱成了鸟窝,眼睛下面一片青紫,一看就是许久没睡过好觉了。
他强打着精神,喊了声“师母”。
“案子办完啦?”殷阿姨关切地问。
“毫无进展。”江衡摇摇头,他掐灭手里的烟,将公文包随手丢在桌上,整个人疲惫地陷进了沙发里,叹道,“这段时间就别指望休息咯。”
他早年也毕业于临西,这些年来已吕教授亲如一家人,于是轻车熟路地命令家庭管家给他按摩,却发现系统半天没启动,他不得不手动调出按摩装置。
江让月忽然问:“你们在查林馥?”
“林馥?”江衡睨了盛迢迢一眼,嗤笑道,“我们用联盟系统强行调取了她终端里的所有信息,但没有一个能对得上号的,估计这人连名字都是假的。”
江衡捏着鼻梁,头疼道,“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我怀疑她背后有其他势力支持,不然单凭她一个人,不可能躲开这么密集的搜查。”
江让月一怔,而后不动声色地抿了口水。
这时纳米突然跳上了江衡的膝盖,伸着舌头又“斯哈斯哈”起来,江衡将它抱起来,对吕教授笑道:“老师,您不是狗毛过敏吗?”
“这是仿生狗,上周在杜城买的。”殷阿姨给江衡又拿了一副碗筷出来,招呼道,“工作回头再想吧,先休息一下。”
江小然见到她爸倒是一点都不激动,甚至还没纳米热情,父女关系肉眼可见的紧张。江衡想和她说话她也爱答不理的,反而一直赖在盛迢迢身上。江小然此时吃饱了有些犯困,便搂着盛迢迢的脖子,奶呼呼道:“姐姐,我困了,陪我睡觉吧。”
盛迢迢只好把江小然抱进了卧室,开始哄她睡觉。没多时,江小然就撑不住了,她的小拳头紧紧地捏着盛迢迢的手指,然后闭上了眼,睡得一脸香甜。
客厅里,大家还在听江衡抱怨他的工作,似乎对她这个临时保姆仿生人很是放心。盛迢迢百无聊赖地给江小然当着抱枕,忽然,她的目光停留在了对面的白墙上。
那里正挂着一个家庭式网络终端。
有终端,就意味着可以和任何人取得联系。盛迢迢此前一直跟在江让月身边,根本找不到机会接触通讯工具,此时她心思一动。
她看了看眼呼呼大睡的江小然,又望了一眼房门,确定暂时不会有人进来后,她走到了终端前。
这种家庭式终端,一般搭载的都是最普通的密码锁,她在黑街里修复过许多比这更复杂的机器和系统,只见她手指熟练地敲击屏幕,很快,锁定便被解除了,她顺利进入了终端的操作界面。
她在输入框里飞速写入平浑的身份代码,看到对方的身份信息出现在界面里,她一阵激动,抖着手发过去了一条私人信息。
“我是盛迢迢,我被当成仿生人抓走了,现在在江让月身边,但我暂时很安全,不用担心。”
对面几乎是秒回了她的信息,她忙不迭点开,发现平浑回道:“然后呢?给你打多少钱?”
盛迢迢:“……”
见平浑不信,她只好又加了一句“我手腕上还有你送我的干扰器”,这下平浑终于信了,他发了一大串信息过来,把盛迢迢骂了个狗血淋头,然后担心地询问她何时能回来。
盛迢迢简单地回了几句,便叮嘱平浑不要再发信息过来,最后切断了通讯。
总算与平浑取得了联系,她心里悬着的一颗石头落地了。她删除了记录,刚想关闭终端,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悬在了搜索框上。
她输入了江让月的名字,然后点击确定。
只见屏幕上瞬间弹出了无数相关条目。
“联盟议员叶臻女儿江让月近照流出,女大十八变。”
“虎父无犬女,15岁神童江让月斩获荡铁市数学建模大赛金奖。”
“叶臻携9岁女儿江让月出席联盟人工智能峰会。”
突然,她的目光被最下方的一条文字紧紧攫住了。
这是一条13年前的媒体报道,上面赫然写着“联盟著名人工智能专家江文光今早被发现死于家中,死因疑似自杀。”
江文光这个名字让盛迢迢悚然一惊,她再次看向了江让月家庭信息那一栏,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其父,江文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