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寒假，她都需要面对自己的父亲。

今年冬天发生了雪灾，很多长途大巴在高速公路上寸步难行。

乔羽等到腊月二十九，才等到父亲蹒跚的背着行李回来。那时，她正在铲院子里的雪。看到拘偻着背的父亲，连忙扔下铲子，去接。

乔父沉默的看着她，面容憔悴，比去年更苍老了。乔羽心里难受，接过蛇皮袋，两个人回到房间。

她了解才知道，父亲已经两天没吃饭，高速公路上的方便面涨价实在太多，他没有舍得购买。

乔羽下厨，煮好热腾腾的面条。乔父一边吃面，一边问她这一次考的如何。

她说，考的还行。

乔父“嗯”的一声，又沉默了起来。乔羽心下不安，这种状态的父亲，很不对劲。以往只有没挣多少钱的时候，才会如此。

她问怎么了。

乔父摇头表示没事。

除夕那天，乔父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脸上带着伤。乔羽大惊，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乔父发着怒气说，包工头拖欠半年工资，一直没发。

她想起，电视新闻上，播放的拖欠工资的新闻。

今年的房地产行业的确不好。

乔羽深怕他喝多酒，又不能平平安安过个除夕之夜。好在，这一次，因为忙碌，家里没有备酒。因为雪天出行不便，他的父亲也没有执意出门买酒。

她幸运的过了一个平平安安的除夕夜。

正月里，乔父喝了几回酒，发了几次疯，但索性没有造成多大的伤害。

乔羽一天天看着日历，只希盼着早点上学。

那天，她撕下日历，明天就要开学了。

她的父亲冷不丁的站在身后，问：“你很想上学。”

乔羽浑身一颤，看着父亲眼神迷离，但并没有酒味，放下心来，她道：“也没有，不是马上就要高考了吗，所以想早点去复习。”

乔父并没有说什么，从皮夹衣口袋里，掏出塑料袋，袋子里是三千块钱。让她去交学费，还有生活费。

乔羽表示不用，学费够了。

乔父问她，“你哪来这么多钱。”

乔羽撒了谎，说是之前给人补习功课挣得。

乔父叹了一声气，抽了其中五百块钱给她，然后去了一趟四叔家。

乔羽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暗暗叹着气。她知道，她的父亲在自己弟弟面前，其实想有个哥哥的样子，可惜，总是却总是卑微，他的脊梁骨，早在弟弟们长大比他厉害之后，再也没有直起来过。

寒假，安然无恙的度过，让她有些意外。

难道真的是老天爷，让她不用考虑其他的事情，安心学习即可。

她借着平静的时间，努力去勾那有些遥不可及的梦。

日子过得很快，试卷犹如雪花一样，不重复的撒在桌子上。

但她没有忘记，今天是乔娜的生日。她去年生日的时候，乔娜送给她一件厚棉衣。

她知道，这多半是四婶的意思。

年后以来，四婶偷偷让乔娜送给她不少营养品，只是说是过年时亲戚送的礼品，喝不完。

乔羽家因为她的父亲得罪了不少亲戚，所以过年的时候，没几个人会来他们家拜年。自然他们也没钱，带礼品去其他人家。

为了表示感谢，乔羽思索良久之后，送乔娜一幅蓝色耳钉，她记得小时候乔娜第一次打耳洞的时候，很开心，天天带着，耳朵发炎了，还带。到了初中之后，就没有再带过了。

乔娜接过的时候，摸了摸右耳，喃喃自语，“等高中结束，重新打一下。”

又问：“你后天去参加苏诚的生日会吗。”苏诚因为去外地办事，后天才能回来。刚好是周末，几个人准备给他补办生日。

乔羽摇头，“我试卷太多了，还是之后吧！已经和苏诚说过了。”

乔娜“哦”了一声，没有说话。

后天下午，她正在绞尽脑汁写试卷的时候，听到房门敲响，她打开门，看到苏诚举着一块生日蛋糕

“我是来讨一声，生日祝福的。”苏诚笑眯眯的。

乔羽浅笑，其实她猜到今天苏诚会来，不知为何。

乔羽将蛋糕放在桌子上，看着苏诚好像比之前瘦了不少，也长高许多。她听说，苏诚这次参加龙大的自主招生，考的还不错。

乔羽一脸笑意，背着手默默打开身后的抽屉，掏出一份礼物。她曾听过苏毅说，苏诚喜欢打篮球，所以准备送他一份护腕。

正准备将背后手上的礼物送给苏诚的时候，她笑容瞬间消失，转为惊恐。苏诚身后，是她突然闯进来的父亲。

而她父亲手里还拿着刀，她似乎看到幼时一些恐怖画面。

“爸，你怎么了。”她惊呼，手中白色护腕跌落在地。

她的父亲面目狰狞，脸色通红，失去理智的举着刀吼叫：“为什么，你要和你妈一样，要离开我，为什么。”

“爸，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离开你。”

她的父亲失去理智的时候，听不进去任何话，他拿着刀朝着乔羽刺去，“你休想离开我。”

苏诚挡住她的父亲，让她赶紧去喊人。

疯子的力气很大，她看见自己的父亲挥动着手里的刀，将苏诚的手臂狠狠的砍伤。苏诚痛苦的跌倒在地。

乔羽赶紧喊着救命，她在地下室，只有一个人住在这里，她呼喊很大声，却没有一个人赶来。

她面目惊惶，眼看自己的父亲拿着刀，又要刺向苏诚的时候，她拿起一旁的凳子，扔了过去，将刀给击落在地。

她只松了一口气。她的父亲一脸怒容的，冲到她的面前，将她按压在地上，死死掐住她的脖子“你就是要和他一起离开我是吧”。

“你是我的女儿，你不能离开我，不能离开我。”

乔羽被掐的呼吸困难，胀红着脸，脖子上青筋暴起，她努力的呼喊着，试图唤醒清醒时刻的父亲，“爸，我是乔羽啊！你醒醒~”

可是疯子是听不见其他人声音的。

她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嘭”

苏诚举起凳子，猛的捶打着乔父的背。乔父吃痛松开了手。乔羽得到了呼吸，剧烈的咳嗽。

她抬眸，看见苏诚与她的父亲纠缠在一起。不行，她必须去求救。

她努力的向门外攀爬。

几秒钟后，她听到“嘭”的一声，随后，她侧目看见自己的父亲，抽动着身子，睁着眼睛，随后一动不动的躺在身旁。

血，流淌在她手上，将白色护腕染成红色。

屋内安静的可怕。

乔羽看着手里的血，看着不断从她父亲头颅里流出来的血。

她努力站起来，抱着自己的父亲，“爸，你醒醒，快叫救护车。”

早以愣住，双手发抖的苏诚，反应过来，“哦，好，好，我打120，”苏诚慌乱的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打救护车电话。

后面的事情她记得不是很清楚，只记得他们满身是血的跑出去，慌乱的将人送去医院。

医生告诉她，人送晚了，请家属节哀顺变。

之后，她与苏诚被带进警察局。肃静的警察局，让她清醒过来。她慌称是自己正当防卫，将自己的父亲推倒在床尖上碰撞致死。

然而，最后还是苏诚被抓了。

苏诚的妈妈找到她，在她面前跪下。请求死者家属谅解，这样苏诚可以少判几年牢。

这是自然的，她宁愿自己坐牢也不愿苏诚受到伤害。

那一周，她不知道怎么过去的，每天好似清醒的面对着自己父亲的葬礼还有审讯。但过后，又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是她记得，葬礼上，往日不来往的亲戚拜别父亲的时候，用一种同情和唏嘘的眼神看着她。没有人怪她，至少表面如此。她知道，对于父亲的死，这些邻里乡亲们，甚至有点庆幸。为村里除掉一位随时会发病打人的祸害，当然是个值得庆幸的事情。

精神病人，打了也就被打了，他们平日里只能忍气吞声。

法律不会着眼世俗标准，苏诚被判了几年牢。

冥冥之中，好像是个定数。苏诚因幼时生病比同年人晚上两年学，饶是后面跳级一年，还是比同年人大上一岁。

而恰巧发生伤人事件的那天，苏诚生日第二天，刚满十八岁。

可笑的是，她安然无恙，可以准时参加不久后，准备多时的高考。

乔羽忙完葬礼后，去见了苏诚。苏诚的脸色十分难看，她从未见过干净的少年，如此垂败的样子。她的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在葬礼上，她都没有哭。可是面对这样的苏诚，她实在难受的厉害。

如春光般灿烂的人，被她毁了。

她真是罪该万死，真是十足的灾星。

苏诚搁着玻璃抬起手，试图给她擦干眼泪，却发现徒劳无功。

苏诚拿起一旁的电话，乔羽看着他眼睛里也含着泪水，嘴角扯出那熟悉不过的微笑。

电话接通，苏诚说：“我不怪你，所以不要自责。答应我，去参加高考，连带着我的那一份。”

苏诚始终能猜到她在想什么，乔羽没有点头，只是翁声回复：“对不起。”

两个人只是铮铮的看着对方，有些话，不言，已知。

苏诚最后的时候，只是说：“那请你好好的活下去。”

乔羽笑了。苏诚啊！苏诚！

这是在担心她会想不开吗，不会的，她有罪，需要赎的。

“好”

乔羽没有参加高考，诚然她可以努力逼着自己忘记这一切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努力考上大学，过上安稳的日子。

可是，她却做不到，看着苏诚在牢狱度过灰暗的日子，而自己走康庄大道。

乔羽收拾好可怜的行李走了，离开这个她呆了十七年的地方。

冰冷的一轮孤月悬挂与空，四叔家的阿黄，吼叫了几声，见是她的时候，立刻瘸着腿，摇着尾巴，在她的脚边乱窜。

乔羽蹲下身子，抚摸着阿黄，看着它瘸着腿，温柔的责备：“真是不长记性，我可是他的女儿，你的仇人，以后记得，离我这样的人，远点。”

“吱呀”一声。

乔羽看到四婶穿着睡衣站在门哪里，她浑身僵硬起来，脑子里在编制着理由，比如拿着行李，只是准备去学校。

四婶走过来，她看了一眼地上的行李袋，叹了一口气，然后将手里攒起来的东西塞到她手上。里面是一千块钱还有一张纸条。

“娜娜还真说对了，婶婶知道你是一个有主意的孩子，我也不劝你。”四婶说着说着，哽咽了起来，“真是可怜的孩子。”

可是很多话，如何去安慰，好像都是徒劳无益。

沉默一会，才交代着，“纸条上第一个是去S市师傅的电话，我都交代过了，你上车之后，说你四叔的名字，他就知道。上面还有我和你叔叔的电话，到了地方，记得给家里人报个平安。”

乔羽红着眼圈，努力让自己不哭出来，她乖乖的站着，看着四婶，然后莽撞的伸手抱住她。其实，她从小就想像乔娜那样，又一天可以钻进四婶的怀抱。

她不会胡搅蛮缠，撒娇耍赖。只是想感受一下，什么是妈妈的味道。

四婶没有推开她，真好。

乔羽笑了，她努力记住，原来让她内心感到温暖而又踏实的味道，就是妈妈的味道。

可是这不属于她，她终是没有这份福气。

就如同，过去的一年，她拥有过的犹如童话般的幸福生活，只是假象。

只有昏暗，看不见前方的道路，才是她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