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有这么多人？”龚锦回想起之前翻过的古籍，鬼战一役的伤亡不足五十万余人，为何眼前的恶灵会有如此规模？

刘益已经勉强站起来，看着巨鲸盘旋游荡，逐渐逼近他们，说道：“还有谢印从京城运来的私军。”

“当年朝中还未大乱，谢印的举动又有丞相和诸贵族监视，他怎么可能光明正大地运来这么多人不被发现？”

“孩童。”这次回答是梁淮言，“他利用权力，在各处强征从军的时候掳走那里的孩童，借用运药往北漠的机会，一并携来，作为鬼军和他私军的补充。”

谢印谋划布局，蛰伏许久，终于登上了视万民为草芥的位置。

他左手一抬，用还沾染着血的铁链指向梁淮言。巨鲸得令，猛然俯冲向他。

龚锦用成束的红线立起一道屏障，但面对如此庞大的怨魂，依旧是杯水车薪。

这巨鲸在地底被禁锢了几千年，怨气只增不减，龚锦刚刚又消耗了太多，现在再用红线封住它也不太可能了。

梁淮言手中还紧握着灯笼，只一瞬就被巨鲸吞没。

血红色的风呼啸着从他身侧刮过，无数亡灵的哀嚎在他耳边炸响，仿佛要刺穿他的耳膜。他们撕咬着、抓挠着梁淮言，迫不及待地想将他肢解掉，用枯稿的双手在他的身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孤灯摇曳，灯火几近熄灭。梁淮言恍惚间好像回到那个战火纷飞，硝烟弥漫的北漠，亦或是说谢怀升官的垫脚石。

他用手笼着灯，抬起如同灌了铅的腿，向前路那一片血红走去，像当年独自和清添对抗谢印一般，唯一的不同是，现在他真的只有一人了。

亡魂们依旧在源源不断地撕咬梁淮言，妄图将他撞倒。

他看着眼前那些熟悉的脸，依稀在质问他凭什么能重新活一回。

梁淮言跪在地上，终于抵挡不住，慢慢闭上了眼。

时间过得很慢，慢到梁淮言听着鬼风的哭嚎，都有些像北漠风沙吹动的声音了。

他睁开疲倦的双眼，眼前的房间是熟悉的布局，床前的火炉上还在烹茶，发出悠悠的徐吟声。清添正伏案在桌边，写着些什么。

这是他们声讨谢印的第二年，清添字字泣血，写下数篇控诉他的缴文，一时间在国内反响热烈，不少地方爆发了起义军。

但这些谢印眼里的乌合之众也没支撑多久，他在完全夺取政权前，治理地方都一副惠泽民生的模样。北漠路途崎岖，又有谢印阻拦，消息也自然传不回国内。

梁淮言无声地凝视着眼前的幻象，清添满眼都是欣喜，当时沙昌国传出捷讯，征讨的民兵已经有了三十万余人，还在有继续增加。

可惜梁淮言知道，不久之后，他们苦苦维持的军队就将全面崩盘。

茶壶在火炉上烧开了，蒸腾起一片水雾，熏红了梁淮言的眼。

他在汇聚身体内的魂魄逐渐被亡灵销蚀，自己却感受不到。

好累啊，梁淮言心里想到。

眼前的一切如流沙般被吹起，更清晰的呈现在眼前的变成了谢印的鬼军营外。

无论是共赴北征的沙昌将领，还是萍水相逢的鬼军少年，此时都像豺狼虎豹一般冲向他们。

谢印一袭黑色道袍，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他们，径直走进鬼军营内。

把控朝政的丞相在朝堂病死，谢印布下的一盘棋终是可以趁机落子了。

这些人影又忽然扭曲，化成一条条不足盈寸的飞鱼向身后退去。

我想回家……

梁淮言听见有人说道，不知道是风暴中嘶声力竭的亡魂，还是耗干心血的自己。

风沙终散，梁淮言依然还在旋涡中心，孑然一身，奄奄一息。

匹夫知烈酒，佳人伴孤灯，误韶华，空相思。

梁淮言发出最后一声呜咽，油尽灯枯，烛火熄灭，原来他们的生死都不过是谢印的一句话而已。

在这众多如漫天尘沙的谴责谩骂快要将他彻底吞并时，一声熟悉又渺远的乐音被奏响，绵延之音传响四方。

梁淮言身体轻颤，在混沌迷离中睁眼，挣扎着看向声源的方向。

重重阻障之外，依稀能看清有一人席地而坐，怀抱着一柄琵琶，横扫出阵阵哀侧婉转之音。

耳畔的风没有方才那么猛烈，刘益的身影映在梁淮言眼帘，还是那个月下清弹曲调的清添，出泥不染，清雅温和。

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躯体，捧着手里的一盏竹柄灯，如同珍视的最后星火。

梁淮言轻声唱着这首沙昌小调，这是故国的曲子，他已经许久没听到了。

生前的纷争，死后的寂静，让他也忘了自己偶尔也可以软弱一下，不过似乎有人替他记着。

梁淮言能听见血红的残影中有人在应和他，他的父母，张叔，茶铺的伤兵……

他从鲸身的侧鳍枷锁中走出，身后是几条只有米粒大小的金色游鱼。

刘益长发及腰，着一身烟青色的长衫。月光倾泻而下，他目光澄明，见到梁淮言只说道：“我叫刘益，字清添，沙昌古国人民。”

仿佛时间恍然回到那个月下北漠，回到梁淮言略带醉意问他名姓的时候。清添第一次这么认真而又真诚地回答他。

远在万夫鲸身上的谢印察觉到脚下不对劲，顺着鲸背一跃而下，停在他公身前。

他看到眼前的情形，顿时怒不可遏，怨气四溢，化成赤色狂风散去。

龚锦低喘着粗气，想再平地而起一堵屏障，但今晚的施法已经远远超出他的极限了，他尽力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宋骞拦住他施法的手，说道：“不用，到我身后。”

龚锦被他拽了到身后，那些锁链奇异的真的没有靠近。

龚锦甩开他的手，问道：“你到底什么来头？”

但对方显然没有要回答这个问题的意思，只说道：“你不如关心一下梁淮言他们。”

梁怀言身后的游鱼追随的越来越多，面对来势汹汹的锁链，这些小鱼轻快的游向它，只一瞬间，融化掉了锁链。

巨鲸在濒死间发出一声长啸，顷刻覆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