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就是拉偏架。
“父亲,”饶是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他对兄长的偏爱,纪正泽仍然有些失落,只不过想到二姐,他不能就这么妥协。他平复了下心情,叹了一口气,语气也缓和了不少:“四殿下虽然不理俗事,却也是陛下亲子。他修习佛法多年,耽误了亲事,陛下也不曾说过什么,天家父子定然是有些默契的。此时我们把他牵扯进来,陛下未必同意不说,殿下那里也不容易过关啊,我们何苦去得罪一个亲王?”
“正泽,如今这个情形,陛下定然是要在皇子当中挑选一个的,皇室中人哪个好得罪,四殿下,他毕竟与我们国公府有亲……”
“父亲!说到有亲,你忘了当初二姐是怎么进得宫吗?她是被我们阖府逼迫着低头的!”
当年他才十五六岁,又是个纨绔子弟,府上从来都是放养的,平日里只知晓斗鸡走狗、留恋秦楼楚馆。
忽然有一天,他一回家,就被下人领到了二姐的院子里。时间太过久远又或许是不愿回想,他只浑浑噩噩的记着,自己应该是被人拉着跪下了的,或者说除了父亲、母亲,其余所有人都是跪着的。平日里清净的小院哭声四起,直至今日,回想起来,耳边仍旧一片嘈杂、听不分明。
等到他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二姐已经满脸麻木的入了宫,自此二十多年不曾见过面。与她青梅竹马、年少中举的王家二郎,也不得不含恨断情,甚至为了家族,放弃了功名,远走北疆……
八年前,定远一役,更是魂断疆场,尸骨都未能回乡……
这等情状、这等情状!难道父亲心中就没有半分愧疚吗?
纪正泽想得两眼通红,喉结急促的滚动了两下,想说什么却又哽住了,只能瞪着两只眼睛在父兄二人之间梭巡。
纪青云自然是记得的,他还没有老迈昏庸到这种地步,只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现在回想又有什么用?二女儿已经和自己离了心,她生的孩子也一直与国公府不远不近,如此情况下,他怎会不去偏帮另一边?
更何况,更何况那是中宫皇后和太子殿下!指不定日后便是最尊贵的人,到时候定国公府定然能更上一层楼,保住三代富贵不成问题……孰轻孰重的,他心中焉能没数?身为一家之主,他要着眼的是家族的未来,岂能为儿女亲情束缚住手脚?
等到太子继位,以他的心胸,四皇子日后也能借此东风,平安一生,说不定自己的二女儿也能得到荣养,离开深宫……如此看来,受一时的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
想到这里,许是说服了自己,纪青云心下坦然,他看着纪正泽的双眼,语气也恢复了往常的平静:“木已成舟,后宫之事,为父怎么插手?纵然心中有愧,知晓你二姐日子难熬,也是无能为力,枉自嗟叹。正泽,这些年我心里也不好受啊!”
“既然对二姐有愧,此事便不应该把她们母子牵扯进来!”
“你太激动了,这件事对四殿下而言,未必不是件好事,若真对他不利,我怎会坐视不管?”
听到这话,纪正泽心里冷哼:坐视不管?可不就是坐视不管吗!虽说子不言父过,但是自家父亲的性子,这些年他也看透了,莫说是与他们没什么来往的四殿下,为了家族利益,就是再牺牲二姐一次也不是不可能的,甚至,已经贵为皇后的大姐,在他心中也不过是维护家族荣耀的棋子罢了。
想到这里,他脸上不禁带了三分冷笑:“儿子愚钝,不知道这件事对于四殿下好在哪儿?”
纪青云一噎,他本就是寻了个说辞搪塞一下,这个蠢货怎么还要追根问底了!眼看着纪正泽目光直直的放在自己身上,不给个说法怕是过不去了,只得搜肠刮肚了半天,慢慢开口:
“陛下也是为人父母的,怎会不忧心子女的婚姻大事,再加上当下成婚的几位皇子膝下空虚,心中怎么不挂念?四皇子痴迷佛法,无心凡俗之事,陛下是心中疼他,才会妥协,自然还是更盼着他能娶妻生子、绵延子嗣的。”
“林将军一事发生以来,四殿下多次出言相帮,一扫往日不问世事的姿态,想必心中也是有好感的,最起码并不厌恶。他又是自幼跟随高僧修行,有大慈悲、大智慧之人,定能化解林将军身上的煞气,这样看来,两人也算是一段天作之合。这岂不是一件两全其美的大好事?”
“父亲说的这话,骗骗别人也就算了,可骗不过儿子,您扪心自问,将林将军和四殿下撮合在一起,究竟是为了他们好,还是为了咱们定国公府好呢?”纪正泽听了他的话,冷笑一声,只觉得心底冰凉,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他面上倒是恢复了平静,甚至还有闲心抿了一口茶水,随后才慢条斯理的一掸衣袖,开口问道:“林将军在军中名望甚高,于文官中名声却极为不堪,你们既舍不得她嫁给别的皇子,平白给太子的敌人增加助力,又怕让太子殿下纳为侧妃后,引来文官不满,更因为殿下如今颇受那位忌惮,一旦表现出这个意愿,那位猜忌更甚,甚至不会同意,直接驳了皇后娘娘和咱们国公府的面子。”
他看了一眼被自己说中心事,面色隐隐发青的父兄,声音越发冰冷:“这件事困扰住你们的,从来都不是为林将军找一个相伴一生的良人,而是这个人选既要不被帝王猜疑,又要对太子殿下有所助益,最好是天然的站在太子这边、定国公这边。你们哪里是没想到,分明是早就盯上了四殿下!只是毕竟还要顾及着国公府的脸面,一时不知怎么开口罢了,今天纪云兴的这番话,无论是真是假,都给你们搭好了梯子,扫清了障碍,此后只要顺着竿子网上爬就是了。明明一开始就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为了家族的利益,却还要打着大义凛然的旗号行事,父亲,您难道就不亏心吗?”
“放肆!纪正泽,你怎么和父亲说话的!看来这些年,对你实在是太过放纵了,我少不得是要请一请家法了!”
“别用家法来吓唬我!我早就不是二十几年前的我了!纪正平,当年我年少无知,只顾着贪玩享乐,又经不起别人三两句撺掇,几句恐吓的话,就膝盖发软,跪在二姐的院子里,浑浑噩噩的跟随着别人哀求,逼迫于她……你呢?纪世子!你当时已经跟随父亲办事多年,在京城小有声誉,外人都夸你中正稳重,你呢,有没有跪?纪正平,你当时有没有跪?”
“够了,”纪青云把桌子拍得震天响,随后一把抓过桌上的茶盏,扔在了地上,溅泼出来的热茶洒在手背上,顿时一片通红,他却像没感觉到痛一样,喘着粗气,死死地盯着纪正泽:“听你这话,你是怨了我吗?我做得这一切难道都是为了我自己吗?”
“老二!你看你把爹气成这样,还不滚上来道歉!”纪正平赶忙走上前去,拿起老国公的手查看伤势,见他气得手指都在不自觉地发颤,顿时虎着脸对纪正泽怒斥了一声。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纪正泽内心一阵无力,无论自己说得是否在理,只要当父母的使出这一招,就稳稳立于不败之地,为人子女的除了妥协别无他法。再加上他年纪又大了,万一真有个好歹,自己也担不起这个责任,纵然心中不愿,也只能缓和脸色,低头认错。
“是儿子不孝,说话没有顾忌,请父亲原谅。”
纪青云见他衣服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心里更堵,他喘了口气,示意纪正平放开自己,一时间像是平白老了几岁:
“泽儿,我知道你心中有怨,可我身为一家之主,怎么能够只顾及儿女亲情?定国公府,世代勋贵,在京城内是数得上号的,就是陛下,也是尊重有加。可是泽儿,先祖助力平定江山的功绩已经过去了百余年,若非你大姐入宫,这国公府的架子又能撑得了几年?你只知道府内富贵荣华享用不尽,鲜花着锦之下,你大姐在宫中那是步步惊心啊,当年若非再将静娴送入宫中,一旦你大姐失宠,坐不上皇后之位,依着那位的性子,府上是什么情况谁能预测?可有你如今的好日子过?”
“孩儿无能,既无经天纬地之才,也无排兵布阵之能,不能为国公府添光增彩,到如今不过靠着祖上的蒙荫,混了个不入流的小官。按理说,我这个府上的米虫、二世祖,同样趴在两位阿姊身上吸血的水蛭,无颜对您和大哥横加指责。”纪正泽见他这副模样,心里也不是没有触动,只是这些年他冷眼看着,现在也分不清自己的这位父亲此刻究竟是真情流露,还是又做了一场戏,诱导自己妥协……他闭了闭眼,强迫自己硬下心肠,出口之言极为冷硬。
“只是我们好歹身为男子,到头来不能继承先祖的荣光,为社稷谋福,为家族添砖。按照父亲的说法,如今府上的繁华和威名俱是靠着两位阿姊得来,享用的华服美食也是吸食她们的血液所换,如此作为,实在是无颜立于天地之间。”
“儿子一生碌碌,想来今后也难有一番作为,在兵部当差也不过是得过且过,实在是无颜再居官位。倒不如辞官归乡,种上三五亩薄田糊口,也省的再给两位阿姊添麻烦。”
说罢,他对着纪青云深施一礼:
“父亲,您是父,又是一家之主,您的主意我无法更改,只不过我今日还是要说一句,纪正泽当年懦弱无能、愧对二姐,今日绝不会再如那时,去算计他的儿子,要么,今日您和大哥就打断我的腿,把我锁在府上,但凡我能走能爬,就一定递帖子进宫,和她好好讲讲这件事。”
“混账东西,你以为我不敢吗?”纪青云这下是真的气着了,这个孽障,自己这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他还是听不进去,真是气煞他了!以前只知道自己这个二儿子胸无大志、纨绔无为,因着他是次子,家族的重担也轮不上他来挑,便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他不惹祸就行了。如今看来,还是教育少了!人不打不成才啊!
“我还没死呢!你就敢这样和我说话,能走能爬是吧,我今天就非要让你爬都爬不出院子的门!云兴,你去 找几个下人来,把这个孽障给我拖到他自己的屋子里反省,再派护院把他的院子整个围住,没我的命令,一步也不许他迈出来!”
“祖父,这……”
见纪云兴想要求情,他更加恼怒,直接一拍桌案:“怎么,现在我说话也没有用了吗?”
纪云兴见他在气头上,也不敢再开口,又见自家父亲对着自己使眼色,连忙点头去门外喊人。
不一会儿,三五个健仆就走了进来,对着堂上的两位主人一拱手,巴巴的看着纪正泽,围成了一圈,却又不敢动手。
纪正泽倒也光棍,知道今日是把人气狠了,如今势单力薄,定然是逃不出去,索性不用他们动手,直接抬脚往自己的院子走。他这般爽快,倒是把下人们唬了一跳,也不敢说什么,亦步亦趋的跟着往外走,纪云兴想想不放心,跟祖父和父亲告了声退,也随着一同退下了。
等这帮人走远,纪正平看了看纪青云的脸色,觉得和缓了许多,想了想还是轻声开口问道:“父亲,正泽那边……”
“无妨,有我镇着,他翻不了天去,现下最重要的还是平西将军的婚事!”
“那,二妹那边,当真不要通个气吗?”
纪青云一怔,有些恍神:他有多少年没有见过自己的二女儿了?好似自从她进了宫,父女俩就再没有过交集了……随后他又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不必了,免得再起波折。”
说完他直直的看着自己的长子,直到对方受不住垂下了头,才淡淡开口:“你是为父的长子,是将来的国公爷,和我说话不要这么拐弯抹角、畏畏缩缩的。我既然做出了选择,就不会再有半分犹豫。何况涉及到皇家夺嫡一事,做事更不能左右逢迎、首鼠两端,日后你挑起府上的大梁,也要如为父这般,这不是心狠,这是身为一家之主的果断。你我受家族恩惠,自当为家族鞠躬尽瘁,为此,没有什么怨气不能忍、没有什么骂名不能担,也,没有什么人,不能牺牲。”
知道父亲看破了自己的私心,听出了未尽之言,纪正平先是一僵,面色发红,随后听到这番言论,脸上也渐渐严肃了起来,站直身子,深施一礼:
“儿子多谢父亲教导,日后行事定当不负期望。”
“你知道就好,今日让云兴好好组织一下措辞,明日我让他祖母带他一同去面见皇后娘娘,到时候,这其中的道理,还需要他细细的讲出来。”
“是,儿子回去一定让他好好做准备,”纪正平满脸压不住的喜气,知道这是父亲看重自己的儿子,有意让他在皇后面前露脸。心里高兴,声音也大了不少,不过想起云兴所说的僧人批命一事,心里还是有些犹疑:“父亲,儿子还是有些不放心,静因寺的那位僧人,是不是出现得太巧了些?”
“你是怕有人做局?”纪青云一捋胡子,并不在意“无妨,你我本也就是借了个命数的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