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客栈里很安静,宋君谦和许忠泽都想得愁眉苦脸,而林文辛早就放弃了思考这么麻烦的事,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实际上已经神游了好一会儿了。
忽然,窗外传来一阵嘈杂,众人好似猛然惊醒,林文辛快步向前推开了窗,却蓦然发现,县城西南角火光冲天,竟是着了火。
“王爷,有地方着火了。”
“嗯?”宋君谦的心重重一跳,也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窗前:“瞧这样子火势不小啊,怎么偏偏就在今夜?”
许忠泽不懂他在忧心什么,却也隐隐感到不妙。唯有云鹤道长看着外面熊熊燃烧的建筑,露出了一个似哭似笑的样子,他垂下头,眨了眨眼,掩去了眼眶的湿意。
就在林文辛和宋君谦都在记挂着长风的时候,突然又传来了一阵敲门声,长风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王爷,外面出事了,又死人了。”
宋君谦悚然一惊,当即打开了门让他进来说话。
长风也没想到房间了这么热闹,看见云鹤道长和许忠泽的时候更是活像见到了鬼,好在他也是大风大浪里走来的,只是怔愣了一会儿便恢复了平静,他拱手一礼,继续说道:“我带领护卫们在县城里搜查,为了尽快锁定极乐楼的方位,还把之前那个卖炸糕的王成也一并带上了。只可惜他对极乐楼的存在也是一问三不知。就在我们还在四处搜寻时,城南忽然有一栋三层高的阁楼起了大火。火势发展的很快,我怕引起大祸便率人一起过去查看,谁知道刚到那儿,就看见一个男人手持匕首,满身是血,瘫坐在门口。楼内冲出不少衣冠不整的人,口中呼喊着‘救命’、‘杀人啦’之类的话语,站在街道旁惊魂未定……刚才我看着县衙里的救火兵丁已经赶过去,周围的百姓也在自发救火,便想着先回来和您汇报一声。”
“嗯,辛苦了”宋君谦听到这儿也觉得长风应对的很是妥当,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又自言自语道:“莫非是我们这行人命中带煞不成?怎么刚来几天,县城里就接连出了人命案子,云鹤道长,要不还是请你帮忙化解化解。”
话说到这里,已然满是试探。
宋君谦从方才就开始想一些事:先前王成曾说是听一位过路之人所言才知道自己这行人会落脚常宁县,不用推敲就知道这是谎话,真正能知道他们目的地的除了队伍众人就只剩下一个神秘兮兮的云鹤,两下相较自然是云鹤嫌疑更大些,今日在县城中的偶遇更是验证了这一点。
他们到达常宁县的第二天就发生了法空杀人之事。原先自己就觉得奇怪,以法空的性子根本不会伤人性命,怎么会突然狂性大发?
方才云鹤言语中透露出与他一起谋事的还有一位和尚,甚至也是从河州而来……现在他们刚刚派出护卫打探极乐楼的所在,却又有命案发生,这一切未免也太巧了些吧?
云鹤自然听出了他话语中的怀疑,只是垂眼微微一笑,敷衍道:“王爷天潢贵胄,诸位也是命格贵不可言,哪里会沾惹上那等不祥之物,又何须贫道班门弄斧?”
见他避而不答,宋君谦也不再追问,他心中已经有了七八分的把握,这些事和眼前这位道士脱不了关系,只是这样一来,今日着火的那栋建筑,就有些说法了。
“你们说,今日着火的会不会就是我们苦寻不得的极乐楼?”
“这……”林文辛刚想反驳哪有这么巧的事,却也想起了什么似的欲言又止,甚至就连许忠泽也微微捋了把胡子,眼神不住的往云鹤身上飘。
只可惜云鹤脸上依旧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样子,看不出一点破绽,甚至还附和道:“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说不得便是上天看不下去他们作恶多端,助了我们一臂之力呢?”
他这话已经几乎明示了,但不等宋君谦开口,长风反倒一拍手:“主子、王爷,你们也觉得不对劲儿是吧?我看到那些从阁楼里慌不择路逃出来的人,心里就是一个咯噔。”
因为实在太像了,那些人衣衫不整、满脸惊慌的样子实在像极了昨日他带兵清剿郊外那座淫窟时,被打断了兴致却又在见到他们手中大刀时软了腿的嫖客了。
虽说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临死之前人会爆发本能,而后失去力气。但像这样,半夜三更,几十个人从一座并非客栈的建筑里满脸狼狈的逃出来,甚至在火场里走过一遭都没能掩盖住身上那一股脂粉味儿,就实在可疑了。
“我为了不引起他们的注意,暗自吩咐护卫们盯着其中衣饰最为不俗的那几个,最好将他们的居住之地和其他信息一并查清,估摸着还得一段时间才能得到消息。还有就是,”长风叹了一口气,“我怕真如我猜测的那样,那座楼里有古怪,可能会有其他活人困在其中,却被救火兵丁们忽视,便也让手下的护卫们跟着混入其中,好歹也算个助力……”
这话说得委婉,但其中意思在场的人都明白:要真是极乐楼失了火,以那帮人的心狠未必会在乎那些无辜女子的性命。要是他们觉得这火着的蹊跷,起了疑心,一狠心毁尸灭迹也不是没有可能。
“辛苦了!”听到这儿,林文也没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心里有些惭愧,自己同样也带了一批护卫出去找寻,结果只带回来一个云鹤,反倒是长风,着实是做了不少事。
宋君谦也是不吝夸奖之词:“长风做事如此细致妥帖,已然把我所想的都已经提前安排下去了。不愧是将军依仗的左膀右臂。”
长风被他们这一顿夸,反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整张脸都红了,掩饰性地挠了挠头:“哪有,我就做点分内的事情。”随后又一正神色:“我看这场火一时半会儿灭不了,护卫们私底下调查也还需要一段时间,估摸着这下半夜应该是没什么事了,主子,王爷你们要不要趁机休息一会儿?”
嗯?二人一怔。
他们还没张口,坐在一旁的许忠泽先捂嘴打了个哈欠,拱手赔罪道:“王爷、王妃,时候确实不早了,既然现下无事,不如各自先去休息,看这情况,以后有的熬呢。”
最关键他也到了这个年纪了,身子骨可不如年轻人,虽说神志还清醒,但身体确实有些吃不消了,眼皮子已经打了好几次架了,再这么熬下去,他恐怕就要当面失仪了。
宋君谦看了看这位脸上的皱纹,再联想了下他的年纪,也不得不点头:“好,既如此,咱们就各自休息吧。长风,你带着云鹤道长去二楼找个空的房间休息。至于许大人,”他状似好意地询问:“你所居住的客栈距此还有段距离,我派两个护卫送送你?”
这话一出,直吓得许忠泽瞌睡都醒了,回想起宁王府护卫们方才的壮举,他只觉得浑身骨头都疼,没忍住一嘬牙花子,连连推辞:“多谢殿下好意,微臣还没有老迈到走不动道的地步,就不劳烦王府的护卫了。”
他一边说,一边躬身行礼,等到宋君谦笑着点头后,当即告退,那迈出去的步伐飞快,活像是有人在后面追似的。
等到长风也带着云鹤去安置,房间内又只剩下了他们二人时,宋君谦对着林文辛啧啧称奇:“许侍郎这身手确实矫健,看上去和年轻人也没差啊。”
林文辛含笑瞪了他一眼,随后又皱起了眉:“你觉不觉得,云鹤这人十分的可疑?”
“呵,”宋君谦没忍住冷笑了一声:“岂止是可疑,我可以断定咱们在常宁县的一举一动都没离得了他的眼睛,甚至当初在镇子上的偶遇……”
说到这儿,他没忍住叹了一口气:“现在我也说不清他是不是还有其他的目的……”
林文辛也陷入了一阵沉默:凭心而论,在刘家村一事上,此人的言行十分合她的心意,现在从明明上看来,他的所作所为也都是为了解救这些无辜的女子……可要是他真的暗藏其他的心思,自己手中的这把剑恐怕就要见见血了。
两个人想到这里心情都不算太好,房间里的气氛也有些沉闷。宋君谦想了想,还是觉得事已至此,他们也不能确定这人的真正目的,与其在此庸人自扰,倒还不如各自回房好好睡一觉,毕竟刚才许忠泽有一句话没说错。
常宁县的这桩桩件件,他们以后还有得熬呢。
第二日一早
宋君谦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虽然身子疲累,心中却一直沉甸甸的。到了后来竟是做了一个并不连贯的梦,一会儿是当年在河州遇到的那个女孩儿天真的笑容与毫无阴霾的眸子,一会儿又梦到法空双手沾血、神色空茫,到最后竟是梦见法空手持匕首,亲手捅死了那个女孩儿,殷红的血液流了满地,直至染湿了自己的靴子。
等自己挣脱梦魇,回归现实后,天色尚未大亮,粗略一算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脑袋也又昏又涨。
一个人枯坐了半个时辰后,他叫人送来了热水。洗去一身冷汗又仔细打理了外表后,才叹了一口气下楼用膳。
一碗粥刚喝了两口,林文辛也走了下来,看见他神色恹恹,不免多了几分关切:“你今日精神怎么这么不济,可要再去休息一会儿?这种事也不急于一时,还是身体最重要。”
“无碍,我只是做了个噩梦,现在有点头疼,喝完粥定定神就好了,倒是你,时辰还早,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林文辛听了这话,没忍住叹了口气,看他面色似乎还行,也就不再多话,陪着他在桌旁坐下:“睡不着,心里压着事儿,早早就醒了,索性下来透透气……”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看着对方眼下的青黑,都是无声叹气。
虽然没什么胃口,但也不能辜负大厨的一片心意,林文辛陪宋君谦用了一点早餐,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等听到他今日要去县衙里见法空时,才忍不住一挑眉:“法空?那个杀了尼姑的和尚?”
宋君谦揉了揉额头,也不瞒她:“昨夜我听云鹤字里行间的意思,恐怕他那个和尚同伴就是我认识的那位法空……我睡下后做了一夜光怪陆离的梦,现在心里还有些坠得慌,反正今日妍儿那边应该还没有全部审讯结束,长风这边儿也还没有消息,便想着先去大牢里见一见这个旧相识。”
他从今早起床时就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实在是放不下梦中那个满身鲜血的小姑娘,也实在对法空其人有太多的疑问。
与其一直这么牵肠挂肚的,倒还不如当面问个清楚。
听了这话,林文辛也不好阻拦了,再三确认不需要自己相陪后,便吩咐了两个护卫一路上护送,自己则打算坐镇在客栈里,以防有什么紧急情况,同时也能顺带看着点云鹤
来到常宁县也三四天了,宋君谦还是第一次踏入县衙。因为知道了他的身份,县衙里上到县令、县丞,下到各个当值的衙役全部都站在门口相迎。
“无需多礼,你们都去忙自己的事吧,我今日前来是要看一看那位杀了人的和尚。”
听了这话,众人都没有怀疑:毕竟宁王殿下痴迷佛法,对待这种破了清规戒律的僧人多了几分好奇也是常事。因而齐声应诺后,便各自散开了,只剩下常宁县令和牢头儿两人作陪。
一路无话。
宋君谦一路上都在打量这位县令,只见他约么四十上下,颔下一撮短须修整的极为考究,面容清瘦,身量却不低,通身的书卷气,看上去挺正常的一个文官模样。
但是极乐楼在此处横行了数十年,这位在此地为官将近十年的安县令不可能一无所知,他如此放纵,也不知道是畏惧强权、明哲保身呢,还是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他思绪翻飞,面上却没有过多的表情,直到快要靠近牢房时,才冷不丁地开口:“你在此地为官几年了?”
安道平一愣,随后低下头行了一礼,斟酌道:“启禀殿下,下官已在此为官九年有余。”
“哦?不应该啊,”宋君谦故作疑惑地哦了一声:“我在城中这几日,所遇百姓都对大人称赞有加,常宁县这十年来的吏治清明、百姓和乐少不了大人的呕心沥血。如此能臣,竟在这小小的县城里蹉跎了十年,莫非这楚州的官员都是瞎了眼不成?”
“这……”安道平一时分不清他这话里的意思,不敢胡乱回答,犹豫了半晌,才小心回道:“下官才疏学浅,难堪大任,能在这常宁县造福一方,已经心满意足,不敢再做他想。”
“好一个造福一方。”宋君谦眯着眼,嘴角带着笑意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莫名:“本王最见不得明珠蒙尘,安大人放心,你如此功绩,我定会向陛下上奏,为你讨一个公道。”
“多谢殿下!”安道平低下头躬身道谢,他权当自己没听出宁王话里话外的讽刺,垂着眸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旁。
又走了百余步,关押法空的牢房已经近在眼前。
宋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