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尊令牌在此!尔等宵小还不放下兵器束手就擒!”
长剑划过地面水洼,于半空中掀起了一道雨帘。
沉香不知道怎么了,只觉得周围都晃晃悠悠,但她却害怕不起来。
有股温热又熟悉的气息紧紧包裹着自己,她模模糊糊间睁开眼睛,好像看见了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她得意的笑了一下,原来这一次神仙真的显灵了,自己运气没有那么差。
砰!
和微趁贺兰宵低头愣神的那刻一脚将他踹了下去,紧跟着又跳下来,将匕首对准了他的侧颈,威胁道:“老实点儿,我这刀可贪血。”
四下的玉城兵像被点了穴般静在原地,内心虽有万般诧异也终一个接一个地扔了兵器跪下身来,拱手行礼道:“吾等拜见新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无着实是松了一口气,跳下来后瞥见贺兰宵一副没缓过来的模样,啧道:“你不跪?”
彼时李怀安正抱着沉香翻身下马,接过身后人递来的竹青色纸伞,边替沉香打伞边朝他几人走过来。
水滴顺着李怀安白皙冷润的指骨向下滑落,一滴滴汇入地面水洼中,又被他践过、陷入平静。
贺兰宵咬了下唇,朝他行了南黎的大礼,恭敬道:“臣贺兰氏,拜见陛下。”
李怀安没应他,伸出一只手,“解药。”
贺兰宵转头看了眼和微,后者反手用匕首拍了拍他的脸,退开了几步。
“臣贱命一条,听了尹王的指令才做此蠢事,但臣不后悔,臣只是选择相信了众民口中未来的新帝,如今事已至此,要杀要剐、臣悉听尊便。”
贺兰宵双手将解药奉上,腰挺得笔直。
和微在一旁默默收了匕首,倒是不像旁人那般诧异。
沈无单手抱臂,偏头看了她一眼,忽而精疲力尽道:“我好像也受伤了。”
和微抬眼睨他:“哪儿?”
沈无瘪了嘴:“哪都有。”
和微:“……”
沈无:“那我拿命打了这么久还打赢了,总得给点儿奖励吧?”
和微欲笑不笑地看了他一眼,忽然伸手拍在他脑门上给他推远了。“起开。”
谁知沈无却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紧盯着那道长不过半指、似被竹叶砺出的细浅伤口,急道:“你受伤了?疼吗?有毒吗?药药药,解药。”
他说着,竟真要走上前去声讨贺兰宵。
和微忙抓住了他的胳膊,无语又好笑道:“回来,再磨蹭会儿都愈合了。”
沈无点头:“好。”
这边李怀安正看着沉香的脸色一点点红润起来,才手一抬示意属下将这儿的人都押回去,“贺兰城主好性情,不过要杀要剐也再说不迟。”
“那什么迟?”沈无在李怀安身旁打转,“看不出来啊,闷声做大事——我们也要跪吗?是不是这个迟?”
李怀安:“你觉得呢?”
沈无:“我觉得你该给我们一个解释,你觉得呢?”
李怀安叹了口气,“回去说。”
沉香附和:“听见没?回去说。”
沈无点头:“行,走了和微微,我们回去。”
和微微抖了身鸡皮疙瘩,却还是问:“回哪儿?走哪边?”
一边南黎一边北樾。
李怀安收了手中令牌,撑着伞转身,“哪边都行。”
雨势随着众人的散场愈来愈大,竹林深处的血腥味儿就这么一点点被冲淡。
隐约可听有人不满:“怎么只有一把伞,你堂堂新帝这么抠门?我们的死活你就不管了吗?真是忘本啊李怀安。”
“……”
北樾先帝西去,皇子女需守孝两年,但这是北樾的传统,不知为何南黎明明有了新帝却也迟迟未办登基大礼。
收束了夺嫡惨案的末节事,也杀了余孽,立了几位将军,但宣阳宫的主人依旧迟迟未定。
“你怎么想的?我坐不了朝堂你也不想坐?”沈无又一次表示了自己的疑惑。
高楼之上忘得见长街张灯结彩,似乎在迎接某个佳节。
李怀安与他碰了酒,摇摇头,“倒不是。”
沈无一饮而尽,抿了下唇,“那你在等什么?你现在脱了质子的身份,与北樾无关,又无需守孝,为何迟迟不愿受封?”
言语间,有宫人小步上前禀报了句什么。
于是少女欢快的声音愈来愈近,直至她眯起的眼睛闯入了他的视线。
李怀安笑了笑:“等她。”
檐角的琉璃灯闪烁着七彩光芒,民间佳节似乎到了点儿,长街上忽然鱼贯而入了许多人,喝彩声喧闹声此起彼伏。
几位朝廷旧臣也受邀来此赏节,向李怀安行了礼后便退至一旁。
高楼上鸦雀无声,和微却看着李怀安一副兴师动众的模样,没忍住撞了沈无一下,“他要做什么?”
沈无用指尖蹭了蹭下颌,思索道:“可能想交代他的山河吧。”
“?”和微瞬间蹙眉看向他,却不是因为他这句稀里糊涂的话,而是:“你喝酒了?”
沈无:“……一点点,真的只是一点点。”
和微:“那日打架受了伤瞒着我倒罢了,还偷偷喝酒,那边儿去,别挨着我。”
沈无:“……给我次机会好不好?我保证绝不再犯。”
回答他的是和微一个十足的白眼,以及:“我哪儿能问得到你?我不问,你的事与我何干。”
“问得到问得到,”沈无忙凑过来,抓紧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我可一日都没忘你在这儿吻过一次。”
和微抽出手:“我忘了。”
“不是……我,”沈无还想说些什么,又被和微竖起食指的一声“嘘”给打断了。
和微指指忽然单膝点地的李怀安,与沈无默契地对视一眼,凑在一块儿津津有味地看着。
“今日各位大人也在,算是替我做个见证。”李怀安从腰侧扯下了那块金令牌,摩挲了几下,“北樾有个习俗,迎春节那日若是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送予心上人,那这一生一世,二人都不会分开。”
沉香显然有些愣神,下意识看了眼周围。
“皛皛,我这一生其实没什么看得重的东西,甚至在遇见你之前我没想过日升月落有什么盼头,也没想过自己要干些什么。
但后来我望天不再是天,望月也不再是月,我见万物都是你的影子。你说公主算得了什么,你说你要权不再想要空虚的名头,所以我用命夺了一件你应该会看重的东西。”
说着,李怀安将令牌双手奉给她,浅笑道:“我与我的一切,都会奉于你。我会用所有托举你,让你觉得名头不再是空虚的东西,而是实实在在的一切。”
他话还未落,沉香还未反应过来,那边几个大臣便坐不住了,纷纷上前劝道:“陛下您深思啊!此乃金尊令牌岂可随意交与他国公主!陛下是想让整个南黎都跪倒在北樾脚下吗?”
李怀安:“他国?若是皛皛愿意给我一个名分,那两国合一,郑大人也觉得没什么不好吧?”
几个大臣气得吹胡子瞪眼,半响没说出一句话,“这,这……唉!”
沉香直直盯着李怀安的眼睛,忽然握紧他的手,将那令牌紧紧握在两人的手里,蹲下身捧上他的脸,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
“李怀安,其实我都要。”
恰逢此时,数朵烟火在空中绽开,璀璨夺目,映得二人的脸庞有些朦胧。
和微跟沈无早已趁着那些老臣摇摇欲坠时偷跑了下来,站在长街上仰头望向天际。
和微明亮的眼睛里倒映着万种烟火,沈无的眼睛里倒映着她的身影。
有小孩跑过来朝两人手里递了个花环,笑嘻嘻道:“迎春佳节戴花环,哥哥姐姐们也要有!祝你们永生永世都痴痴缠绵!”
两人有些尴尬又实在地谢过这群孩童,经他们这么一说才注意到街上几乎人人都戴了花环,衣裳艳丽、宝石点缀全身,很是貌美。
沈无被手中花环的香味勾回了心神,顿了顿后直接给和微戴上,轻声道:“蹭、蹭个节,入乡随俗嘛,不是说要送对方最珍贵的东西吗?”
和微摸了摸头上的花环,稍带打量的看了他一眼,故意问道:“对方?还是心上人?你蹭的什么节什么心意啊沈无?”
她说着,又往前逼近了两步。
沈无努力避开她的视线,步步被逼得后退,最终红着脸说了句:“看、看你怎么想吧。”
和微没忍住笑了一声,把自己手里的花环也给他戴上,“就这么想。”
烟火齐放,万家圆满。
不知是何人牵手的身影惹人艳羡,脸皮又实在薄,偷偷飞到了某家檐顶。
两个人坐得笔直,似要望月长谈,又似乎是要探讨各自武器。
自那场微雨后南黎再没下过一阵雨,日日春光灿烂,人比人欢。
皇都内从里到外的装饰都换了一遍,有人传是新帝喜好独特,酷爱些少女钟情的鲜嫩颜色。
后来传言传着传着,有一日便成了实话,在青史留了名,只是写着新帝非一人,而是一对。
本想着北樾这边春光正好,北樾应该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几人返行时连把伞也没备。
沈无给和微打着伞漫步时,李怀安还与沉香躲在檐下朝二人飞眼神刀。
“吁——”
马车缓缓停下。
有段时日没见的那张脸从马车里探出来,啧叹道:“还有兴致躲雨呢?得,那你们别回来了。”
沉香有些惊喜:“花榆姐姐!你怎么来了!”
花榆无奈道:“我不来接能行吗?娘娘都要把我催死了,快上来。”
谁知李怀安与沉香刚上了马车,沉香便迫不及待地扬了下马鞭,“走!”
皎皎疑惑:“就你二人吗?小微他们呢?”
沉香:“哎他俩非要比比谁身手好,估计都快飞檐走壁到宫里了呢。”
走在街上冷不丁打了个喷嚏的和微:“我怎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这么久了怎么还没人来接?”
沈无给她撑着伞,安慰道:“放心,这儿是回宫的必经之路,若是他们没走这儿我让你把我当球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