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昀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才觉得有些羞赧。

他刚睡醒没多久，看了眼时间，去附近一家甜点店吃了几块甜点填了一下肚子，想着在屋里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出来走几圈。

他走到这个路灯下就住了脚，然后在路灯下晃了神，回过神的时候他看见不远处有车子缓缓地自远方驶来，车灯照亮出两条直线，在黑夜里破开了两道口子。

汤昀久违地感到了紧张和期待混杂的复杂心情，心跳一点一点地在感知里变得越来越快。

他盯着车子，看着车子缓缓在他不远处的对面的车位停下，然后听见了车门被打开的声音响在黑夜里。

他等的人披星戴月，在昏夜里如约而至。

对方甚至没换衣服，依旧是那件酒红色的正装，连领带都没有变过的样子，朝着他缓缓走来。

他不放过对方的一举一动，在对方发问之后，他情不自禁不由自主地说了一句迟到的问候：“好久不见。”

他看见周淮朝他笑了一下，沉黑的眼里荡漾开一圈一圈的涟漪，声音又轻又透露出一点点难言的疲倦：“好久不见。”

汤昀很自然而然顺理成章地把周淮带进了他的酒店房间。

周淮跟在他身后，很安静，连脚步声都很轻。

对方显然是累极了，进了屋子之后眼底的疲倦怎么也掩盖不住，坐在广岛面前看上去有些憔悴，坐在吧台面前眼睛微睁着，却强撑着困意看向他。

“你要不要先睡会儿？”汤昀意识到周淮可能只是一天多的时间来回开车开了六个小时，回江城可能也没怎么睡觉还去工作了，此时已经是超负荷地在运转了。

其实对方完全没必要今天一定要来，但是对方还是这么赶集赶忙地来了，原因显而易见。

周淮昨天走的时候，就说过今天会来。

心脏酸酸软软的感觉又泛上来了，意义也慢慢地变得清晰起来。

“嗯。”周淮应了一声。

汤昀想说的几句话在嘴里打了几个转还没来得及出口，对方已经站起身然后走到室内的唯一床边脱下了外套。

西装里面的白色衬衫勾勒出的线条曝光在白色冷光下，肩宽腰窄的身材看上去很完美，并不比专业模特差。

“我先睡一会，过几个小时叫我。”周淮躺在床上，微微睁着眼睛，尾音向下坠，拖出缱绻的藕断丝连感。

汤昀把屋里的大灯关掉了，留下了吧台这里的一盏，吧台的灯和茶花小路上的路灯风格很像，花纹样式都很好看，灯光也是黄色的，落下的光温柔又静谧，圈出一片安静风地域。

他盯着台灯看了一会，又想起他之前在甜点店记下来酒店包送的电话号码，打了个电话过去。

拿到店里送过来的甜点之后，他把东西放到了屋里的冰箱里去了，然后坐在吧台对面，没忍住时不时往床那边瞟一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汤昀没忍住站起来，走到床边，然后蹲下身子。

周淮翻了个身，正对着吧台这边。

借着吧台透过来的灯光，汤昀打量着这一张久别重逢依旧标致不减当年的脸。

周淮在睡梦中还不自觉地皱着眉，眉眼中带着点倦意，较长的睫毛投落出一片阴影，脸部线条在昏暗和明亮的边界线打上一层油质的质感。

蹲了不知道多久，直到感觉脚要麻了，汤昀轻手轻脚地离开床边，从行李箱翻出一叠小正方形画纸，然后坐到了吧台旁边。

他在手机里挑出这几天在这附近到处拍的照片，找到他给茶花庭院的路灯拍的特写，开始落笔。

有一说一，这里的布局和建筑风格都很好，连路边的路灯的款式样式和灯光亮度都是恰到好处的温柔。

汤昀画了好一会，期间只是去看了一眼周淮，再回过神的时候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凌晨一点了。

他还是没忍住叫醒对方，他昨天白天睡的时间太长，现在没有太困，还不需要睡觉。

他打开手机，声音开到最小，放了首轻音乐，这首轻音乐是他画画的时候喜欢放的，节奏很缓，听上去很舒服。

不知道音乐循环播放了多少次，汤昀有点困了，打算收笔，就听见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好像是酒店一次性拖鞋在酒店的毛毯上摩擦出的声音，在夜晚里也染上一点点温柔。

汤昀转过头，看到周淮身上的衬衫已经满是褶皱，微长的头发也有些凌乱，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困倦。

“几点了？怎么不叫我。”周淮哑着嗓子开口。

汤昀也没想到周淮会半夜醒来，下意识把面前的画翻了个转，然后无辜地开口：“看你太累了不忍心叫你。”

“你怎么还不睡？都四点钟了，”周淮步子没停，直到汤昀面前才停了下来，观察到对方的动作，有些慵懒地缓缓开口，“怎么穿这么少？”

汤昀回来之后觉得热，把外套脱了，之后就没穿过了，也不觉得冷，此时此刻被人管着就有点心虚了。

他十分明显地转移话题：“你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嗯。”周淮坐下来，坐在汤昀吧台对面。

汤昀把甜点从冰柜里拿出来，触手一片冰凉。

这个甜品店他是第一次见，不知道是不是连锁，虽然价格贵了点 ，但是味道真没得说，而且估计很多原创，甜品都很有新意。

甜点本来热量就高，很容易有饱腹感，周淮安安静静地看着汤昀从甜品店打包的木色纸质手提袋里拿出两个人可以吃到明天早上的甜点，挑了一下眉。

“你很喜欢吃这家的甜点？”不知道是不是刚睡醒的原因，汤昀总觉得现在的周淮看上去有些罕见的散漫，这些不自主流露出的细节透露着一股熟悉感。

像是年少时，少年在放假或者早上刚睡醒时偶尔露出的散漫和肆意。

汤昀不可置否地“嗯”了一声，然后心不在焉地往酒店里的玻璃杯加了几块甜品店和甜品一起送来的透明塑料包包装的柠檬干，加了保温壶里一直在保温的水，然后把杯子推到周淮面前：“他们的柠檬水味道还不错。”

周淮接过对方推过来的杯子，然后低着头喝了一口，温热的水里带着一点酸味，一点点的柠檬的香气很淡，但是很好闻：“是挺不错的。”

这家甜品店是江星逸的连锁甜品店，每次店里出新品的时候难免会让他们品尝几口，给点意见，赠品也是都给他们品尝过的。

店里自制的没有印花的透明塑料包装的柠檬片就是赠品之一。

周淮自然也不是一次喝，但是是第一次觉得味道这么好，温度和酸酸甜甜的感觉都刚刚好 ，比他之前每一次喝的都要好喝。

“你刚刚是不是画画了？”周淮确实渴了，一口气把柠檬水喝了个精光，动作却也不紧不慢，透露出一股优雅。

周淮喝完水之后又明知故问地看着吧台上那张被翻过来显得干干净净明明白白的纸，勾着嘴角，不疾不徐地开口，语调是揶揄的。

吧台附近的灯落下昏黄的光，附近空调缓缓吐出温热的气息发出丝丝的声响越发显得四周的空气安静温柔又静谧。

汤昀“嗯”了一声，假装听不懂：“你这次会在这里呆几天？”

周淮没放过他，追根问底道：“我可以看看吗？”

汤昀看着他，知道是逃不过了，把桌上的画翻了过来。

周淮看到画的时候有一种看到照片的错觉，不久前发生过的情景像是路灯下十分温情的一幕被拍了下来。

这副画利用视觉错觉给人一种立体的三维视角，路灯洒下昏黄的光立在道路尽头，路灯下石子路旁是低矮的灌木，灌木前站着两个人。

人的身影比较模糊，但是背景已经画得很细致了，灌木丛像是被风吹动似的，画上的影子也像是会随风而动似的，漆黑如墨的天空散布着星子，微微发光，远方还隐约有着山连着山的轮廓，弥漫至远方。

“我可以拿这副画做头像吗？”周淮开口的时候已经打开了手机，调出了微信，丝毫没有询问的样子。

汤昀“嗯”了一声，想说自己还没画完，可以等他画完了再拍，突然觉得自己好像遗忘掉了什么事。

而周淮打开微信的时候，看到汤昀的聊天框，点进去，顺手点开了汤昀的头像。

他一眼就看出窗外似乎下着雪，被灯光照出模糊的轮廓，因为曾几何时，他也曾经在江城的某个雪天，对着窗外的雪发过呆，在热闹的城市里拍下一张照片，这些年江城的雪下得越来越频繁，雪也出乎意外地越来越大，了。

只是看雪一层一层覆盖住住松树青翠逼人的枝桠的美景却是很久都不见了，只有大雪也掩盖不住的城市灯火喧嚣触手可及却又遥遥相望。

然后他才看见了床上躺着的那一对他图案熟悉的枕头，夜色美好，照片里透露出的城市一角五彩斑斓又灯光闪烁，他却在照片里面感受到了一丝廖廖的寂寞。

像是那天在酒店他站在窗户面前，讶然发现落了雪，又恍惚发觉自己都已经毕业开始创业，已经四年没有见到汤昀了，而高考后的大家各奔东西各赴前程。

汤昀微信头像照片里的建筑显然不是中国建筑，而带着国外特有的风格，意识到对方送给他的枕头在对方那里还有一对的感觉很奇妙。

周淮勾起唇，换下了自己原来的那个头像。

他抬起头看向对方的时候嘴角又压了下去，他抬了抬下巴，面朝着床：“去睡觉。”

带着点命令的口吻却没有让汤昀感到冒犯，很久没有人会用这个语调和他说话了，但是感觉还不赖。

虽然觉得自己睡不着，但汤昀还是乖乖地到床上去，然后躺下闭上眼睛，在心里想着今天白天发生的事情。

总不会一睁眼，梦就就醒了吧，哪有在梦里睡觉的……

汤昀在被子里问到了一丝萦绕着的弥留的草木香，周淮的香水功效十分持久，浴室里现在都还是一股扑面而来的草木清香。

汤昀原本以为自己会和昨天一样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意料之外地竟然好像闭上眼睛没多久就睡着了 。

恍惚间，汤昀做了一个梦。

窗外正在下雪。

雪花在异国他乡落得更快更大，鹅毛一样的雪花落在地上很快就有了好几厘米的厚度，又被行人深深浅浅地踩下去踩出肮脏的脚印。

汤昀这天晚上格外地感受到了孤独，他休学了一年，也不缺经济来源，于是这一年他无所事事地看似很忙地干了很多事。

但其实他的孤独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一个人撑伞走在石板路上，形影单只，听见北国的风吹得世界哗啦啦作响，被围巾完全裹住的下巴甚至都能隔着一层感受到风的凌冽。

汤昀漫无目的地走着。

走着走着，他站到了一盏路灯下。他似有感应地抬起头。

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闯进眼帘，对方身上也是应景的棕色风衣，里面有白色马甲和白黑色相间的条纹针织衫。

对方撑着一把黑伞，目光落下来看着他，眸光温柔而静谧，声音又轻又沉重：“好久不见。”

于是四周的风雪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