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里一个主子病着,另一个主子不爱讲话,整个宫殿里都是静悄悄。
寝殿外,小宫女和小太监迈着猫步,蹑手蹑脚地洒扫。桂嬷嬷和兰嬷嬷严阵以待,生怕哪个不长眼的不小心弄出动静。
寝殿内,太医们蹑手蹑脚的隔着帕子为九皇子诊脉。
这一切,都是为了不吵到倚在床头睡着的九皇子妃,哦,现在应该叫长乐王妃。
今日早朝,皇上力排众议,封皇九子为正超品亲王,封号长乐,俸禄同皇太子。
封皇九子正妃玉氏为正超品长乐王妃,位同副后,俸禄同皇太子妃。并命工部敕造长乐王府,在王府建成前,长乐王和王妃居未央宫。
长乐这个封号,自古多是被用来赐予公主的,皇上却把它赐予九皇子,其中的寓意让一众朝臣非常费解,平日脑子活泛的都想到了一百万种可能。
皇子们倒是没心思注意封号的问题,他们心中是不平,是嫉妒,是羡慕。在九位皇子中,二皇子是太子,其他几个可还都是光头皇子呢,别说亲王,郡王都还不是呢。
怎么最小的九弟就比他们都提前封王了呢?而且听父皇的旨意,小九夫妻的地位和太子夫妻除了封号不一样,其他的品阶和俸禄都是一样的,这也太偏心了。
论长幼,小九最小;论能力,小九是衰神,不给父皇惹麻烦就不错了;轮贡献,他们一个兄长大大小小也都在朝中有职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小九呢?他什么也没干呐?
不管心里如何想,几位皇子面上都没有表现出来,只有大皇子周晏兴意为不明的嘟囔了句“先皇后嫡子了不起啊,父皇对这两个嫡子还真是好。”
这话要是被玉沅听到,肯定会说先皇后嫡子就是了不起啊,至少没有哪一位皇子和皇子妃是住在皇后寝宫的。
住在皇后寝宫的尊贵的九皇子妃,新鲜出炉的长乐王妃觉得胳膊酸麻难忍,不情不愿地还是醒来了,她醒来的第一眼就是看她的魂珠长乐王爷。
周鲤怎么还睡着呢?
太医的药到底有没有用啊?
玉沅一边揉胳膊,一边皱眉想。
太医的药当然有用的。
这不,晌午时分,九皇子,长乐王爷就清醒了。
未央宫几人中最激动的就是桂嬷嬷了,“谢天谢地,王爷你终于醒了,快,快去并报皇上!太医太医!快来给王爷看看!”
一群人乌拉拉凑上前,太医张谦用手帕搭在周鲤的手腕处,诊了会儿脉说道:
“王爷烧了一夜,现在已经退了,人也清醒,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了。不过痘毒在身体里久了也是隐患,还是要发出来,臣会配些药促进发痘,这阶段王爷可能会反复发热,需要多留意,臣会一直在这里照看。”
他又对着玉沅嘱咐道:
“王妃,这期间还需您多辛劳,王爷需要大量饮水排毒。
另外,您也要注意保护自己,王爷的痘疮发出来后,就会传染了,您护理王爷时千万要避开痘疮流出的黏液。
臣也会给您配些预防痘毒的药,您要按时服用。”
“本宫知道了,有劳张太医了。”
“王妃客气了,臣去配药。”
玉沅看着张太医的背影,心里有些不开心,她没想到自己也要跟着吃药。她就只是想要拿回魂珠而已,结果还得和这个抢了他魂珠的家伙同甘共苦。
不过有付出也好,她以后拿回魂珠的时候也更理直气壮一些。
玉沅其实并不害怕被传染,她的灵魂是丧尸,丧尸本身就是带毒的,前世她的血液和魂珠中都有毒,而且毒性极强,绝大多数的毒都没有丧尸更毒。
现在她从魂珠中吸收了很多力量,对毒已经产生了免疫,所以她即使被周鲤传染了,也不会发病。
但是兰嬷嬷是没有得过痘毒的,再让她接近周鲤就很危险了,玉沅就不让她进来照顾自己了。
兰嬷嬷很心疼玉沅,但是在玉沅的坚持下还是退下了。
玉沅又看向桂嬷嬷,桂嬷嬷连忙说道:“王妃不必担心,老奴小时候得过痘疮,是不怕传染的。”
说着,她撸起袖子,给玉沅看她的痘疤。玉沅见状也不说什么了。
周鲤醒来后一句话也没说,他的两颊呈现病态的潮红,有几分醉酒后的靡丽模样,眼皮深陷,一双大眼睛耷拉着,神色恹恹。
过了一晚,他的下巴长出了青黑的胡茬,有些颓废,像是病弱的风流落魄的贵公子,不过玉沅觉得他这副样子还是好看的。
周鲤醒来后就这样一直郁郁的,一场病把他的坏脾气全部勾了出来。
他对于桂嬷嬷和张太医的激动神色无动于衷,对于自己染上痘毒毫不在意,对于众人称呼他为长乐王也不闻不问。
对于守在床前的为他端茶送药加喂饭的玉沅,也是都不正眼瞧一下的,不过倒是一点也不拒绝玉沅的照顾,享受的理所当然。
好似玉沅才是那个服侍他十余年的宫人。
周鲤就着玉沅的手又喝了一大杯水。
药吃了,粥喝了,周鲤的身体也恢复了力气,他斜着眼对着玉沅说:“你下去吧,这里不需要你了。玉沅,你做得再多,我也不会心悦你的,赶紧走吧,别在这儿碍眼了。”
他的语气冰冷又无情。
玉沅觉得周鲤此时就是翻脸无情的渣男的代名词,如果忽略掉他眼中闪烁的话。
周鲤不知道是怎么长大的,性子别扭的无可救药,他这会儿故意摆出冷淡疏离的姿态拒绝她的靠近,但心里又希望她能不离不弃地和他在一起。
瞧瞧那故意扭过去的脸,和那故作生硬的语气,还有暗处悄悄握紧的手,就是个想要获得亲人关注,又抹不开面子的孩子,所以习惯性地先冷言冷语拒绝。
他眼中的闪烁应该是觉得自己言语伤人了,有些愧疚。
这样看来,他的本性还是良善的。
玉沅已经把周鲤看透了七八分了,而且她很确定自己的判断。要知道她可是最聪慧的丧尸王,有一个能看穿人心的灵魂。
她嘴角微动,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用最温柔的语气,教训道:
“周鲤,你把我当什么,是从小照顾你的桂嬷嬷吗?哼!不需要我?昏倒时不说,吃药时不说,喝粥的时候不说,口渴时不说?”
“现在你用完我了才说,周鲤,你觉得这样合适吗?还是你人病了,连良心也没了?还有,你的嘴巴要是不会好好说话,我不介意帮你把它缝上。”
玉沅先是定定地望着周鲤,而后又慢慢地低垂下头,喜怒难辨。
他不是那个意思!
周鲤气极,玉沅这个凶丫头,在昭阳殿就敢扒他衣服,非礼他,现在还敢这么教训他,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吗?
他一时不知道被玉沅这样的凶丫头喜欢,是该高兴还是该为自己抹一把泪。
周鲤觉得自己病糊涂了,才大意了,刚刚玉沅照顾他时那般温柔小意,倒是让他忘了她原本也是个不好相与的性子,尤其是那双不饶人的嘴。
初见面时玉沅还有些结巴,可那都不耽误她讽刺回他,更何况现在说话利落了。玉沅自己也觉得自己刚才过得可痛快了,但是她不能表现出来。
就在周鲤预想着玉沅接下来肯定会如何如何的嘲讽他的无情无义时,玉沅哭了!
是真的哭了!
玉沅觉得治别扭王爷最好的办法,不是比他还别扭能闹,就是直接了当地戳穿他的伪装,让他自己主动说出内心的真实想法。
这两样她都打算一起试试。闹脾气嘛,一哭二闹三上吊,看看他们俩谁能闹过谁。
她回想话本中这类情节的台词,默默给自己下暗示,她现在不是玉沅,不是“暴躁萝莉”,而是一个渴望夫君垂帘的哀怨小媳妇。
她缓缓抬起低垂的头,目光盈盈地看着周鲤,眼神哀戚地道:
“周鲤,我照顾你是心甘情愿的,现在你需要我,无论你怎么说我,我都不会离开你的,你就当我是桂嬷嬷好了。”
“如果你真的不愿见到我,那、那我把脸蒙上。还有,你能不能不要再说刚刚那些话,我会难过,会心痛。”
“我知道的,你不喜我,不愿见我,才会对我冷言冷语。不过没关系的,我不介意,我愿意等,等到你也心悦我的那一天的。”
香帕连连拭,珠珠泪沾襟。是悲,是凄。是爱,是情痴。任谁听了玉沅这段话,都会觉得心酸。
长乐王妃是真的爱惨了长乐王啊,多好的王妃啊,王爷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
周鲤也慌了,玉沅这也变得太快了,怎么骂完他就自己哭了,这是真的伤心了?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样的语气对着他哭诉,感觉和那些求饶的奴才完全不同,周鲤听了觉得心里难受极了。
他习惯了玉沅和他正面硬刚,还没见过她落泪,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紧张得手掌握得更紧了,“我,我不是……”
玉沅:唔,好辣眼睛,赶紧用手帕擦擦,下次再不用能量催泪了,难受。
不过做戏要做足,她囫囵地擦干泪,抬起头看向周鲤时眼中再度星光灿烂,摆好痴情女子勇敢追爱给自己打气的模样。
“不是什么?周鲤,我知道的,喜欢不能强求,就算到最后你还是不喜欢我,我也想做你的影子陪在你身边。你放心,我只在你需要的时候出现。你不想见到我时,我就主动消失,绝不让你烦忧,好吗?”
她似觉得不够,又补充道:
“我为你做这些不是让你心悦我,也不是为了让你可怜我,是因为只有你好了,我才能好。周鲤,你不知道你对于我有多重要,只有见到你我才安心。”
最后这句玉沅说的最是情真意切。
魂珠对玉沅是真的很重要啊,她不每日见到,总担心再像这一次这样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暗害了,多危险。
她这样软软的哀求,周鲤更加内疚了。
周鲤想解释他不是故意说狠话的,他只是以为是自己衰神的毛病又犯了,不仅自己染上了病毒,还要传染很多人。
他看到玉沅让兰嬷嬷离开,就想让她也先离他远一些。
他其实没有要赶玉沅走的意思,只是他不知道怎么表达。
他是真的没想到玉沅爱他如此情深,这么离不开他,自己随意地一句话,就让她想这么多,这么伤心难过。
玉沅的那句“你不知道你对我有多么重要”一下子触碰到了他的心。
自小他身边亲近的人只有父皇和太子皇兄,可父皇对他好是因为他爱母后,因为他们是父子。
太子皇兄对他好,是因为他们是一母同胞血脉。
玉沅不一样,他们不是亲人,之前也没有感情牵绊。
玉沅认为他重要,只是因为心悦他啊。他觉得他需要好好和玉沅解释解释,但这一屋子人,他又抹不开脸面。
外边厅里,张太医还在斟酌新药方,听到长乐王妃轻轻啜泣的声音,还有他们之间的对话,笔尖顿了顿,在心中默默长叹一声,“天家最是无情凉薄,宫妃命运多悲哀。”
随后他又飞快行笔,垂着头目不斜视地写完的药方,然后像一个隐形人一样躬身退下,出门找负责熬药的小太医去了。
皇家的事,他一个臣子置喙不了,索性当个聋子瞎子。
桂嬷嬷照顾长乐王多年,对长乐王的表情也能明辨一二,她见状也带着外间的小宫人默默出去了。
周鲤看着空荡荡的室内终于满意了,身上的气息也不冷了。他松开紧紧攥着的手掌,思量了一下措辞,缓声说道:
“玉沅,你误会了,我不是要赶你走,我是害怕传染你,想让你先避一避。我知道你照顾了我一夜,我很感激,只是你身体也不好,我担心你熬不住,想让你先休息一会儿。你别难过了。”
玉沅心中一乐,自己闹一闹还真有用,周鲤终于肯好好说话,不闹别扭了。
她睁大眼睛,故作惊喜,小心翼翼地求证道:“是吗?”
看到周鲤点头,她又伤心地问道:“那你以后真的不会心悦我吗?”
周鲤见玉沅又要流泪,连忙摇了摇头,觉得有些不对,又赶忙点头。
玉沅忽地喜笑颜开。
周鲤第一次知道,原来她笑起来这么美。
原来,也有人爱他爱得这么直接热切。
他不由自主地抱住眼前这个心里眼里满是他的人儿,什么都不想,全凭自己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