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这日天气很好,春风送暖,杨柳依依。周鲤没在行进的队伍里,他不远不近地跟在玉沅的车架周围。
玉沅的车架还是那辆标有“未央”两个字的先皇后车架,虽然跟在太子妃的车架后面,但是看着比太子妃的车架更加尊贵大气,好在太子妃心里并未有什么不满意。
太子妃知道这是先皇后的车架,也知道是父皇御赐给玉沅的。
她更知道父皇如此看重玉沅,都是因为玉沅的母亲。玉夫人谢氏为了救先皇后亡故,玉将军独女生来半生半死、瘫痪痴傻,这些京城无人不知。
所以,太子妃并不羡慕嫉妒玉沅得到父皇的偏爱,反倒心疼她,心疼她小小年纪便经历了这么多。
她知道,如果能选择,玉沅也会舍了现在的权贵和荣华换母亲和她自己安好。
今日的京城街道和春龙节那日一样热闹,百姓们看着比那日更加活跃一些,玉沅就瞧见几个被人群挤在后面的人,蹦得老高,只为看一眼她们的车架。
她隐约还能听到二楼官家小姐和贵夫人们的窃窃私语,说什么太子妃娘娘的好和善啊,看着就如沐春风,成贵妃娘娘好高贵啊,淑妃、硕妃和韩妃三位娘娘好美啊什么的。
郭宁妃因为被贬为了美人,被安排在了后面的车架中,所以没有人提到她。
忽然,街道上的人群中有人齐声高喊着长乐王妃吉祥,玉沅闻声看过去,见是几个掌柜和店小二模样的人,他们见玉沅听到了兴奋地脸都红了。
玉沅想了想自己好像不认识他们,但是感觉到他们的善意,也浅浅地笑了一下。他这一笑不要紧,周鲤不愿意了,他面目表情地骑马快行几步挡在那几人身前。
玉沅没有察觉到周鲤的意图,以为他担心自己,想对他摇摇头说自己没事,结果她忘了今日自己带了凤冠,凤冠的分量很重,限制了她的动作,她只好对周鲤眨了眨眼。
周鲤回以一笑,引来楼上小姐们的一阵惊呼。
什么时候煞神九皇子这么温润如玉了?
可见人都是会变的。
玉沅今日穿戴了正式的王妃礼服,是一整套的凤冠霞帔,样式和大婚那日的那套差不多。
只是绣纹和颜色不一样,大婚那日主色是正红色的,绣的是寓意极好的鸾凤和鸣和缠枝石榴百喜纹。
今日的礼服主色是黄色的,绣织金云霞纹,看着更加庄重。
凤冠是点翠的九翚四凤。
因为赐封时乾元帝有旨意,长乐王妃位同副后,一应事务比肩太子妃,所以玉沅礼服的凤冠霞帔和太子妃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就是霞帔的坠子,太子妃的是赤金的缠枝牡丹,玉沅的是玉如意。
周鲤很喜欢玉沅做这样的装扮,同样的凤冠霞帔穿戴在太子妃身上是端庄温婉,穿戴在玉沅身上确是精致可爱。
没错,在周鲤心里,玉沅怎么样都可爱。
队伍驶出城门,周鲤见玉沅身子有些僵,关切地问道:“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就是凤冠太重了,不习惯。”玉沅小声抱怨着。
她平日里几乎不怎么穿戴这样整套的礼服,因为太过繁琐厚重了,她觉得累。就算是进宫赴宴的时候,她也只会穿些稍微正式点的宫装。
周鲤想到平日里只簪一两只凤钗的玉沅,理解地笑了笑,宽慰道:“稍微忍一忍,别做大动作,你看皇嫂,学着她把手臂搭在软枕上,可以借力,还不影响仪态。”
玉沅听着他的话,果然好了一些,后背不用一直绷着就没有那么累了。
周鲤知道她第一次参加这样重大的典礼,怕她不习惯,犹豫了一下,还是招来一个侍卫让他牵马,自己跃上马车陪着玉沅小声说话。
后方的六皇子也很想有样学样,到自己皇子妃的车架里舒舒服服的坐着,可是他想了想后果,还是没敢。
他身为礼部负责的官员,真要这样做了,事后肯定会被父皇骂的。
玉沅自然是想和周鲤离得近些的,很自然地给他让了位置。宽大的袖子下她把自己的小手放在了周鲤的手心。
灵魂和魂珠建立连接,玉沅顿时觉得浑身轻松了不少。
“我听皇嫂说父皇想给你安排职务?”今早出发时,太子妃和玉沅提了一嘴。
周鲤知道应该是太子皇兄说的,“嗯,父皇想让我进兵部,我拒绝了。”
他并没有打算隐瞒玉沅,只是觉得她大概不喜欢听他说这些事。主要是他也不想玉沅知道这些糟心的事担心。
“为什么?你不想去,还是因为大皇子和八皇子都在兵部?”玉沅好奇地问。
“都有吧,我觉得父皇突然让我参政别有用意。”周鲤看了看周围见没有人,还是把自己心中的担忧说了出来。
见玉沅还不是太明白,他接着说道:
“你看,你我的品级和皇兄皇嫂不相上下,这本来就有些逾制了。以前我声名狼藉,注定是个一生都无缘皇位、无法参政的皇子,我只当父皇是心疼我,便也觉得当这个长乐王没什么,但是现在父皇让我参政,情况就不一样了。太子皇兄的地位指定会受到影响。”
玉沅点了点头,劝道:“你别考虑太多,不想去就不去,父皇总不会绑着你。”
周鲤也不想想太多,但是父皇的心思太难以捉摸了,不容他不想。
玉沅也理解周鲤的担忧,知道他不想有朝一日夹在父皇和皇兄中间,左右为难。“皇兄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我瞧着,你担忧的状况很可能不会发生了。”
太子妃也和玉沅说过,太子现在不仅是对辅政不积极了,留在家里陪她、陪粥粥的时间多了。而且对皇位、对父皇的都没有什么期待了。
玉沅猜太子是觉得,他主动把期待降到了最低,到时候无论结果怎样,他都不会太过失望吧。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们就走得远远的。”周鲤低声喃喃了一句,然后握住了玉沅的手没再说话。
玉沅看着前方车架里太子妃的背影,温声回了一句好。
她从未觉得当皇上,当皇后有什么好。
当了皇后,就相当于把自己的一生都圈在那一方看似金碧辉煌,实则冰冷无情的皇宫里。
而皇上呢,虽然拥有了天下,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利,但是却亲手把自己绑缚在了小小的龙椅上,终生身不由己。
要是她说,倒不如做个富贵闲人,逍遥一生来的痛快。当然,要是遇到不顺心的,可以什么都无需顾忌地打上一架就更好了。
玉沅不想继续这个不愉快的话题,转而问起了先蚕坛的位置。她觉得有太子妃在,自己又是跟着队伍一起,就万事不过心,什么都没问。
这个周鲤也知道,他之前打听过,“我们现在是往京郊北面走,先蚕坛就在前面,大概一盏茶也就能到了。”
说道这个,周鲤有些操心地问:“典礼要做什么,你还记得吗?”
“记得,嫂嫂教过我。不过嫂嫂也说了,忘了也没关系,她特意安排了一个女官陪在我身边,我要是忘了,她会提醒我的。”
周鲤放心了,太子妃想的很周到。
不过他怎么有种太子妃把玉沅当小孩子一般照顾的感觉呢,什么都替她提前想好,安排好了,怪不得玉沅这么悠哉。
太子皇兄要是也这样对他就好了,他就不用被皇兄看着,一遍遍练习耕田了,天知道,他那段时间每天满身泥回家有多么狼狈。
先蚕坛布置的很隆重,宫人们在周围支立起黄色幕帐,帐内供有先蚕神嫘祖的神位。神位前方的供桌上摆放着牛羊猪等各种祭品。
祭礼程序繁缛,主要分为诣坛,祭坛,采桑,献茧四项。
现场的宫妃、命妇和女官中除了太子妃外,玉沅的品级最高,她原本想站到太子妃身后,可是太子妃没让,“父皇说了,你我的品级是一样的,就站我身边。”
玉沅不在意地小声道:“不用,在后面还能跟着你学。”跪拜的时候女官可是不能在她身边的,按规矩都是按品级站的。
“没事的,不用看我,礼官会唱和的。”
在太子妃鼓励的目光中,玉沅将信将疑地和太子妃并行而立。
祭祀开始,六皇子作为礼官高声唱和道!“行六肃三跪三拜大礼!”
玉沅心下安,这个她记得,最麻烦的跪礼。
玉沅先是躬身作揖,接着迎揖引进,然后双膝跪在垫子上,上身挺直,最后两手合于胸前,俯身向下拜,直到额头抵在手背上。
周鲤远远看着玉沅行礼,觉得她一举一动都透着肃穆和认真。
如此几次之后,六皇子终于唱和道:“礼毕,起!”
亲蚕礼中玉沅最喜欢的环节是“躬桑”,也就是采桑礼。
先蚕坛的桑林有人专门照看,养护的高大茂盛。玉沅一眼望去,椭圆形的树叶层层叠叠,一个个树冠宽大如伞。
青绿的桑林旁边,鲜艳的彩旗迎风招展,太监在一旁敲击金鼓,宫女声音婉转,唱着动听的采桑歌,场面十分盛大。
女官呈上来两套一模一样的金钩和金筐。太子妃先是接过一套金钩与金筐递给玉沅,然后有拿了另一套金钩和金筐拎在手里。
成贵妃等人也接过各自的银钩、银筐,铜钩、铜筐。
太子妃在众人的陪同下,到了先蚕坛内的桑林中。
她挎着精致的金筐,手持金钩,仪态端方的象征性地采了三片鲜嫩肥美的桑叶,之后回来踏上观桑台,观看玉沅和成贵妃等人采桑。
玉沅拿着精致小巧的金钩和金筐,觉得很新奇,带到礼官唱和完,就带着太子妃安排的女官往桑林中走。
不过她也没有走很远,差不多看了十几棵桑树后,她终于选到了自己最喜欢的一棵。
这棵桑树不高,但是桑叶是她见到的这些中形状最漂亮的,像是翠绿色的心脏。她没用女官帮忙,避开桑叶上有些扎手的绒毛,用金钩很轻松的采了很多,没一会儿就把小金筐都装满了。
赤金的小筐,装着嫩绿的桑叶,看着格外鲜妍,很有春天的感觉。
玉沅正欣赏着呢,就见周鲤从另一条小路过来了,笑问:“山南边的几棵树上结了不少的桑葚,我瞧着像是熟了,要不要去看看?”
“要的。”玉沅灰色的眸子微微一亮,开心地应道。
玉将军府的庄子上也送过桑葚来,玉沅吃过还是很喜欢的,这会儿听到说这里就有,她很想去亲自采摘。
不过,玉沅还是记得今日是来参加亲蚕礼的,她略微犹豫了一下,对着周鲤道:“你等我一下,回去和嫂嫂说一声。”
“好。”周鲤见玉沅转身走的很快,嘱咐道:“你慢些,不着急。”
“知道了。”玉沅顿了顿,扶了扶凤冠,她这身礼服着实是不方便。
玉沅带着女官出了桑树林,大家看着玉沅满满一筐的桑叶,眼神都很古怪。
玉沅没理会她们,对着站在人群最前面的成贵妃淡淡一笑,直接上了观桑台,到了太子妃身边。
“嫂嫂,我回来了。”
太子妃见她上来就笑着起身来迎她,见她脚步很快,蹙眉担心道:“别急,慢些。”
“我没事的。”玉沅瞥了一眼观桑台上下的嫔妃和女官们,见她们都没看自己,凑近太子妃耳边,悄声道:“嫂嫂,周鲤说要带我去摘桑葚,可以吗?”
“没关系的,去吧。”
太子妃见玉沅这样开心,笑着同意。她也没觉得玉沅先离开有什么不合时宜,反倒很喜欢看她这样鲜活灵动的模样。
再说现在时间还早,等所有人采桑完成还要好一会儿,时间足够玉沅和周鲤去摘桑葚了。
太子妃接过玉沅的金筐和金钩,含笑夸赞道:
“你这桑叶采的鲜嫩,形状也好,看着真漂亮。我带你去把桑叶交给蚕母,你就算完成先蚕礼了了。祭礼结束了,你当然就可以走了。”
玉沅诧异道:“嫂嫂,不用我亲手喂蚕吗?”其实,玉沅还想着自己能亲手喂蚕宝宝呢。
太子妃见她有些失望的小眼神,就笑问:“你想要看蚕吗?”
玉沅点头,她挺好奇的啊。
太子妃又问:“那一群呢?”
玉沅想像了一下一群蚕一起蠕动的那个画面,果断摇头。
太子妃看玉沅一本正经的抖鸡皮疙瘩的样子,觉得她实在是可爱极了,笑着解释道:“我们采来的桑叶最后都要交由蚕母,蚕母会将桑叶送至蚕室喂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