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被废黜的第三日的早朝,大皇子以二皇子大逆不道妄图篡位,且扔住太子府不和规制为由,请奏乾元帝惩戒二皇子,并让二皇子搬出太子府。
这几日乾元帝在颁发了废太子诏书后,并未对太子有其他惩罚,这让大皇子有些不放心。在他看来,父皇废了太子就是真的厌弃他了。
既然这样,那对太子的那些罪状,或惩或罚的,也应该有个说法,尤其是老二绝不能再住在太子府,一个被废了的太子仍然住在太子府,那让未来的新太子怎么办?
可昨日早朝父皇就像是忘了这件事似的,提都没提,所以大皇子得提醒一下。
大皇子的话音刚落,乾元帝的脸就沉了下来。
大臣们常年伴君,很有经验,几乎在同一时间都感觉到了他的低气压,纷纷低下头,不愿触乾元帝的霉头。
大皇子一党的几个人想要附和,可恐于殿里压抑的气氛也都很识时务的默默不做声了。
“老大,这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有人提醒你的。”
“回父皇,这是儿臣自己的想法。”虽然老八昨晚和他也提过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的话,但是他心里确实也是这样想的。
“儿臣觉得,二弟此次大逆不道,父皇应该严惩,要不然下面兄弟有样学样,那我大周的江山岂不是就要乱了?虽然儿臣也心疼二弟,但是为了大局,儿臣恳请父皇速速处置二弟,以正朝纲正统。”
大皇子的声音铿锵有力,一派正气凛然。知道的他是大义灭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对世仇落井下石呢。
乾元帝喜怒不形于色,就连眼神也不曾泄露一丝一毫。
他状作为难地问:“老大,那你认为朕具体应该如何处置老二?”
大皇子心中一喜,父皇这是同意他了?
他就说虽然大家都说父皇看重老二这个元后嫡子,但是他觉得自己才是父皇最重视的孩子。
他作为父皇的第一个孩子,在父皇心中也是自然是不同的,就算是元后嫡子也比不上的。
“既然父皇垂问,儿臣便斗胆妄言几句。
二弟罪行罄竹难书,桩桩件件证据确凿。儿臣觉得他为臣不忠不义,为子不孝不悌,更不配为我大周皇室子孙,所以请父皇将二弟周明成从皇家玉碟除名,贬为庶人,念起他与父皇、与我们兄弟流着同样的血脉,不宜严惩,便向北流放五千里。”
众大臣听闻大皇子要让二皇子向北流放五千里,心里都吃惊地唏嘘了起来。五千里啊,距京城五千里外,那都出大周北面的边境了。
大周北面边境之外并无国家,只是一片人迹罕至的苦寒之地,那里气候寒冷,积雪冰冻经年不化,人畜根本无法生存,据说只有皮毛厚实的黑熊能在那里生活。
大皇子这招比杀了二皇子还狠啊,他这是要硬生生磋磨死二皇子一家。
要知道大周朝建朝以来向北流放最远的一次是流放两千里,也就是在北面边境附近的黑城,黑城虽然距离极北苦寒之地很远,但那里已经很冷了,每到冬天冻死和人和牲畜都有一大半。
对比着想想,就知道极北的苦寒之地有多可怕了。
大皇子好似完全不知道自己提的惩罚有多么可怕,犹自坑死人不偿命地说:
“另外,儿臣认为其子荣郡王周延辰也应同罪,兼太子妃王氏一起削爵贬为庶人,同太子一样流放五千里,这样他们一家人也能在一起,就算是父皇对他最后的慈爱。”
还慈爱?!
这那里慈爱了?!
荣郡王那不到两周岁的孩子,到了苦寒之地就算命比天大,怎么都冻不死,那也逃避不了被残暴的黑熊吞入腹中的命运,也不知道荣郡王那么大一点的孩子够不够黑熊塞牙缝?
大皇子为了自己的名声没明说,但是他的真实目的却是就是这样。
他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之后,眼神锃亮地仰头看着上座的乾元帝,一脸我考虑的这么周全,父皇快夸奖我吧的表情。
乾元帝看了一眼台阶下跪在大殿中央的大儿子,缓缓从龙椅上站起身,他的动作很慢,慢的让大殿里的所有人都跟着紧张起来。
他微微下垂的眼皮下,一双浑浊的眸子宛若古井无波,只有深沉,他目光看似不经意地在众人面上扫过,那眼神格外犀利,好似能透过表象看穿人心。
大皇子的心突地漏跳了一拍,他本能地收起所有多余的表情,惶恐地低下了头。
乾元帝向前踱了几步,下台阶在大皇子面前站定。
大皇子就着跪着的姿势,向后接连退了三步,恭顺地伏地臣服在他的威压之下,心中咚咚地打起了鼓,父皇现在的反应和他预想的很不一样。
乾元帝的骨节分明的大双手很随意地交握在腹前,他清瘦的身体有些佝偻,显出了几分老态。
但是谁要是真把他当做一个普通的年迈的老人来呼弄,那指定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他看着眼前被吓得趴在地上直不起身的大儿子,冷哼了一声。他陡然觉得十分无趣,没了想要训斥他的心思,就这么一个外强中干,色厉内荏,还没脑子的人,不配得他的教导!
哪怕老大是他的亲儿子,他也打从心里看不上他。
原本他看老大搬到太子的那些“证据”,以为他长进了,原来仍旧不堪大用。所以是谁在老大背后引导这一切呢?
老三已经死了,除非他以死做局,不然不太可能是他;
除了他,跟着老大的还有老五和老八。老五色胆包天,只爱银钱;老八?他身份低了些,但是素日里名声不错。
老七结巴,没事几乎不出门,就连他这个父皇都不常见到。
老四和老六到是两个心性正直的好孩子,是那日唯二为太子求情的两个皇子。现在被他撤了职,都闲赋在家呢。
剩下的只有小九了,乾元帝想到周鲤在雨中跪了一日,自己都狠心没见他。而这个孩子不仅不怪他,还担心惦记他的身体是否康健。
乾元帝心里有些酸酸的。
小九看重太子,也同样看重他。
他又想到昨日早朝前张谦回禀说那孩子病了,心里多了几分难受,小九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啊,他病了他当然很心疼。
这次是他让小九伤心了。
乾元帝即使再心疼周鲤,也不允许自己在儿子和这么多朝臣面前失态,他收回思绪,眼神在老八恭顺的身影上多停留了一会儿,转身回到了龙椅前站定。
大皇子在乾元帝转身的时候,腰背失力地往下塌了塌,他小心翼翼地呼出一口气,就刚才这么一会儿,他就被吓得都冒冷汗了。
父皇身上的威压太强了。
这就是帝王吗?
要是他有一天坐在那个位置上,是不是就能和父皇一样,什么话都不用说,什么事都不用做,只需一个眼神就能让所有人臣服?
乾元帝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大皇子,他看着众臣淡笑了一声,道:
“老大刚才说的话有一定道理。”
大皇子心中一喜,刚想直起身,就听乾元帝接着道:“但是也不可取。”大皇子立马吓得重新趴地上了。
从小到大的经验告诉他,父皇生气了。
同时他也心生怨气,虽然父皇这次向着他了,但是父皇心里还是偏心老二的。
乾元帝收了笑意,冷声警告道:“二皇子即便被废了,也是元后嫡子,身份贵重,不是谁都能置喙轻贱的。有句话,朕希望你们能记住,那就是朕的儿子,除了朕,其他人,不管是谁都没资格处置。”
“是,臣等谨记。”
所有的大臣恭顺地跪了一地,乾元帝很满意他们的识趣。
“起来吧。”
大皇子慌乱地跟着起来,他怕被惩罚,不敢再在殿中央杵着惹乾元帝不快,掩耳盗铃地快步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
乾元帝懒得瞅他,就当做没看见。
“二皇子现在住太子府也确实名不正言不顺,李金!”
“奴才在。”李金挥了一下拂尘,弯腰上前。
“传朕旨意,命太子府把门匾换了,换成二皇子府,至于多出的一进的院子,找人把门先封上也就是了。”
诸位大臣被他这旨意弄懵了,皇上这到底是怎么想的,先前废了太子,后脚又给了他尊荣,都把他们弄糊涂了。
大皇子心思浅没控制住表情,察觉到自己的脸开始扭曲之后,他立马低下了头。五皇子和八皇子的脸色倒是如常,但是心里有多不快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父皇的意思他们听明白了,就是说,二哥现在虽然名义上不是太子了,但是他依旧享有太子的尊荣。
合着,他们冒着被父皇处死的风险,费尽心思折腾了这么一番,结果只是让太子伤到了一点皮毛,想想就憋屈。
李金抱着拂尘脚步轻快地去传旨了。
皇上昨日听到长乐王殿下病了心中可担忧了,他正好趁着这次出宫的机会,替皇上先去探望探望,回来告诉皇上,好让皇上安心。
李金走后,乾元帝又和大臣们商议了几件要紧的政事,然后就宣布退朝了。
大皇子在乾元帝走后,第一个气冲冲地出了殿门,八皇子故意磨蹭了一会儿,落在众人的最后面。
他没有走平日出宫的那条路,而是改道去了后宫方向。
他怕被人看到,倒时还要解释会很麻烦。所以时不时会装作无意地四处看,察觉有不想见的人,就故意避开。
很巧地就看到了一个难得一见的身影,那人身穿大红袈裟,身形高大,光头,是一个和尚。
放眼整个大周,能这么明晃晃进宫的和尚,除了国师——真一大师之外,再无他人。
加上他去的方向,正好是昭阳殿。
八皇子当即决定先不去后宫找母妃了,他要先拜见这位国师大人。他其实并不了解国师,但是国师在大周的地位非常高,就连父皇都要听取他的建议。
他想着这次抓住机会,先在国师面前混个脸熟,然后再进一步打好关系,争取以后得到国师的支持,让他登上那个位置的路更加顺畅。
“国师大人。”
真一大师听到声音,驻足看来。
八皇子脚步匆匆,但是袍子不乱,仪态很好。
“晏全见过国师大人。”他的笑容和语调完美的无可挑剔,也没有端着皇子的架子,这一礼行的很标准。
晏全?八皇子的名讳。
真一大师心念一转,想到了眼前的年轻男子的身份,他面容平和,双手合十回了一礼,“阿弥陀佛,八皇子有礼。”
“国师有礼,今日得见国师,晏全三生有幸。”
“八皇子客气了。敢问八皇子叫住贫僧,可是有事?”真一大师开门见山道,他今日进宫有要事,不想在八皇子这儿多耽搁。
八皇子神色不自然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常,“呵呵,倒也无甚大事。听闻国师佛法高深,碰巧晏全近日侥幸对佛法有了几分明悟,所以一见国师,便忍不住冒昧前来向国师请教。国师勿怪。”
“阿弥陀佛。”真一大师定睛看着八皇子,言语意味深长,“八皇子,恕贫僧直言。修佛一事讲究缘法,与佛有缘者,自然而然就能得到我佛的指点和庇佑。
若与佛无缘,那无论如何强求都是无用的。八皇子定是也不愿意,费尽千般心思,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吧。”
真一大师说完,也不管八皇子如何想。他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之后就离开了。
八皇子脸上的假笑僵在了脸上,国师是什么意思?他是在告诉他,无论是太子之位还是皇位都不是他的,让他不要强求吗?
他!
他怎么敢!
他以为他是谁!
父皇把皇位交给谁,又不是他说的算!他凭什么否定他!他礼贤下士给他脸了,他便真的以为自己比他这个皇子身份高了!
呵,不识抬举!
远处,真一大师被一个小太监请进了昭阳殿。八皇子收起了愤怒和轻蔑,继续往后宫走。
永惠宫偏殿,张美人正在给乾元帝绣荷包。她一见到儿子进来,就欢喜地招呼自己的大宫女珍珠给他奉茶。
“八皇子请喝茶。”
珍珠奉茶的时候故意露出一截白皙如玉的手腕,想到自家美人说要送自己进八皇子府为妾,她不由得羞红了耳根,大着胆子含羞带怯地看了一眼八皇子。
张美人看到她的小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