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脚春闱放榜,后脚皇帝赐婚太子。
京城里,不管是街上的平头百姓,还是闭门的世家,都拿这两件事做和人闲聊的话头。
世家更通官场之道与盘根错节的世家姻亲。
虞府四姑娘配给太子,这是世家大族都想不到的。
正经相府千金足够做太子正妃,但这虞府四姑娘,大家心里都知道她身世经历有些蹊跷与坎坷。
她不是相府养大的,怎么挑也挑不到她进太子府。
虞四姑娘又确实是相府千金身份,母家还是云州大族,细想来让她去做太子侧妃,当真是作践她的身家。
再者说,虞相在朝堂上不站任一皇子,只听命于皇帝。
赐婚那日虞相长跪在勤政殿请罪,足以表出虞相的态度。
虞相和太子两人在陛下面前博弈一场,最后虞相得了个贬嫁女儿的结果,太子搅得了浑水也不管有用没用。
太子后院干干净净,二十一年来陛下从未定太子亲事。
臣子上奏,请求商议太子亲事也被陛下驳了回去。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皇帝恐怕不想让太子继位,连太子子嗣一事皇帝都要把控着。
众大臣眼观鼻鼻观心也就算了,偏偏太子事事顺应陛下,陛下也把太子当靶子树在大晋王朝里。
这次虞四姑娘做太子侧妃入府,大婚时日定好了,直接越过前面的姐姐哥哥们。
受罚关完禁室后,虞柳在院里养伤,用着上好的伤药。
虞府是要保证她在出嫁前把伤养好。
往日院里活泼嬉闹的丫鬟,皆因为虞柳将进太子府这事消沉起来。因为除了春江和敏秋,其他丫鬟小厮得被打散分去其它院子。
皇帝旨意下来后,虞清茗看望过虞柳一回,只连连叹气。
虞清沅则躲在院里快半个月没出来,董望舒则让虞柳安心备嫁。
虞涟霏来看得多一些,她借口说要教虞柳画,虞柳受伤来不了,她便自个来了。
虞柳躺在榻上,看见虞涟霏笔边的墨水蘸多,把红木桌子染黑了一角。
“三姐,你了解太子吗?”虞柳问。
虞涟霏说:“说不上了解,学宫中见过几面,太子学识六艺样样好,可惜今上不喜他。”
“不过他这么多年都稳坐太子之位,可见他不简单,城府极深。”
虞柳不安地用指尖划过桌上墨迹,说:“他原来是这样的人吗?我之前真心喜欢他来着。”
“现在?”虞涟霏看着她。
虞柳眼眶微红道:“按理我该讨厌他,他瞒着自己身份。可之前我和他相处时,那些甜蜜都不是假的。”
“我现下要是全盘否定了你和太子,你也不会听的。”虞涟霏一针见血道。
旁观者清,虞柳刚经历欺骗,又被虞府当做弃子,一时半会静不下心来。
榻上躺着的人微微背过身去,不叫人看见她脸上的泪。
虞柳压着哭腔,坚定道:“我知这情这事必有龌龊,事已至此,我自己惹出来的事,我必担后果。”
“我独身一人,嫁人便嫁了。”
虞涟霏叹了口气说:“你做侧妃进了太子府,旁人都知道这是父亲弃掉你,那又如何?”
“你就当不知道,嫁去后也不要顾忌虞府,好好住在太子府,太子总不会太亏待你。”
“再过几年继皇位,你要不就跟着太子生,要不然就跟着太子死。”
虞柳反头红着眼看她,抽噎道:“你说这话,反而让我胆怯,我不想死。”
虞涟霏看了她一会儿,抬手摸了摸虞柳的散发。
“好,太子不是池中之物,他定不会死,你也不会。”
两姐妹聊了一会,外面敏秋来报,说是虞涟褚来看虞柳。
不多时,虞涟褚掀开帘子进了屋里,见虞涟霏也在,有些惊讶。
榻被虞柳和虞涟霏占着,下人给虞涟褚办了个凳子坐,又给他沏了杯茶。
“爹他太看重君臣之道,你是虞府的姑娘,可母亲是白家人,怎能轻易定下你的亲事。”虞涟褚张口便是对虞相不满。
虞涟褚望向虞柳,眼中有可惜之色,“四舅舅去找了父亲,父亲不见,这事定然没有转机了。”
四舅舅是回京任职的白四老爷,虞涟褚没避着虞柳和虞涟霏,谈及白家人时口气熟稔。
看着这少见面的大哥,虞柳道:“是我倒霉。”
偏偏虞涟褚撞上虞涟霏,虞涟霏斜了虞涟褚一眼,皱着眉说:“你那些弯弯绕绕别对着家里人,出去。”
虞涟褚面色冷峻,看向三妹说:“我怎么了?”
“你要是有心,从你那俸禄中多寄点给四妹添嫁妆。”虞涟霏说。
一通话下来,活生生把虞涟褚气走了。
虞柳没吭声,见大哥不在了便问虞涟霏:“大哥有什么事?”
虞涟霏只说:“父亲压着他不让他出头,他不高兴。”
没头没尾一句,也不说为什么。不过字面上,虞柳觉出虞涟褚久任刑部郎官似乎是虞昌律的意思。
她没心思细究,抛到脑后去了。
太子娶亲一事热闹,有些人却没忘记,还有个周允生马上要任职了。
之前周允生和虞柳的亲事本来马上从虞府要放出去了,太子一出来,亲事又黄了。
虞清沅作为“始作俑者”,更是不敢再提要嫁给周允生。
周允生成了虞府门客中尴尬的角色,他没有门路打探消息,还对虞柳突然嫁给太子不解。
难道这就是虞柳拿来对付他的方法吗?周允生想着,如果真是如此,那虞柳也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赢了自己一盘。
周允生还是想问虞柳,问她是不是真心嫁给太子,可周允生见不到虞柳,还在大庭广众下被虞府拒之门外了。
他心有不甘,在变得漫长的等待中迎来陛下旨谕。
今上旨谕,让他赴任甘州提点刑狱。
周允生脸色微变,接过旨意。
状元一上任便是远任提刑官,这是从未有过的事。周允生不仅没进翰林院,还不能留京,又接手了烫手差事。
今上如此安排,周允生只能想到一种可能。
即是今上不满虞相招揽春闱学子,又恰逢赐婚太子一事,引得虞相遭今上猜忌。
周允生被拿来开刀,借以警告虞府和其它蠢蠢欲动不安分的世家。
他到底是新科状元,今上为了让外人挑不出错,看似重视周允生,让他上任便是三年任期、可以白白领功升资历然后归京的甘州提刑官。
实际上周允生几乎毫无人脉,甘州局势复杂,周允生能不能全须全尾活着回来都说不定。
苦笑一声,周允生未料到竟栽了那么大个坑。
虞柳大婚前一日,周允生离开了京城,赴任甘州。
次日,虞府门口敲锣打鼓,是太子迎侧妃的大喜之日。
虞柳天未亮起来换喜服上妆。
她看着镜中之人清丽面庞一点点变得艳丽又端庄,她牵起笑容,觉得难看又把嘴角放下去。
很快她到了虞昌律和董望舒面前,两人穿的庄重。
虞昌律看着这四女儿,突然道:“你带了那副字吗?”
虞柳一顿,说:“还挂在房里。”
都要走了,怎么还关心起送她的字。
虞昌律抿着嘴,胡须直挺挺,显得他刻板严肃。
“你去了太子府,便和虞府没有瓜葛了,因着我最后忠告你,字不带没关系,你心里记得就好。”
虞柳低垂着眼:“是。”
走完所有繁琐礼节,虞柳到了太子府上,在她新院子里的床边坐着。
虞柳看屋内陈设,和之前虞府院子不大相同,看了几眼之后,便发呆去了。
蜡烛燃了一半,门被婢女从外面打开。
“殿下。”外面隐隐约约传来声音。
紧接着,沈睦廷大步流星走进来,站至桌边远远看着虞柳。
虞柳直视沈睦廷的脸,她当然敢这样做。她和沈睦廷,欺骗人的是沈睦廷又不是她,她对谁都有可能不占理,唯独在沈睦廷面前一定占理。
虞柳想着大不了自己烂命一条,得罪沈睦廷死了就死了。
要虞柳被骗还要受骗子的气,虞柳绝不可能。
沈睦廷看着虞柳,虞柳脸上有妆,表情又冷又倔强,漂亮眸子瞪着沈睦廷,瞪着瞪着眼睛就红了。
沈睦廷想揽过虞柳抱着哄一哄,但虞柳现下拿眼睛刀人的对象就是他。
静默好一会。
沈睦廷看见桌上冷掉的菜,又看虞柳说:“你没吃东西,饿不饿?”
虞柳紧握手里的却扇,讥讽道:“你堂堂太子想睡,还管我吃没吃饱,有没有力气。”
话糙了点,沈睦廷听了后下颚发麻。
沈睦廷说:“你气我瞒你是应该的,但你别这么说。”
“京兆府一事,不是我安排的,是有人特意布局让我们碰面。”
虞柳看着他,质问道:“就算不是你布局,当时公主问话你大可撇清你我关系,撇清的话就不会有今日。”
沈睦廷温和神色一点点消失,架子上的烛光照在他脸上,他的神色变得晦暗不明。
最后,沈睦廷说:“如果当时撇清我们的关系,虞相事后对你严加看管,我们难在一起。”
“本来就不该在一起。”虞柳狠心说。
沈睦廷忽然动了,走到里间靠近虞柳。
沈睦廷的脸完全暴露在虞柳眼中。
并不是以往清雅君子的模样,眼中满是偏执与欢喜,嘴角甚至还带着笑。
他抬手遮住虞柳惊恐无措的双目。
沈睦廷声音和暗探袭人那时一样,轻松柔和,带着势在必得的意味。
他说:“可现在晚了,你已经是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