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幸海有些恍然大悟:“那你的意思是说王磊并没有给王淼找医生对她的病进行治疗?”
“是的,王磊这个人不傻,他应该是为了给最小的那个妹妹治病……昭队都告诉我了。”张小译说,“你们现在有在查他们的信息吗?”
“正在,我正在查。”许幸海头一歪将手机夹在耳朵与肩头之间,伸手摁了两下键盘,点亮了电脑屏幕,“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这句之后,电话那头再没了声音,只能听到一阵电音似的嘈杂,随后电话就被挂断,就在许幸海以为几人那边出了什么新状况时,背后门外却响起张小译的声音:“现在就到了。”
许幸海一回头,一脸惊讶:“这么快?”
姜年拎着自己的衣服进门,一屁股坐到了位子上打开风扇就吹,张小译则是做到了办公室靠里,也是一脸疲惫相。她扯扯外套,说:“昨天去看了看,今天早上也去了现场,谭思觉得看的差不多了,我们也就回来了。”
“什么收获?”
“半枚指纹。”
“半枚指纹?有发现这是好事啊!如果真是他们两个留下的,那王磊再怎么想狡辩也不能够了。”许幸海喜形于色。
许幸海是高兴的,但再看自己的两位同事确实眉头不展,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张小译不安的目光穿过办公室投向姜年,示意这件“难言之隐”应当由他来说,姜年接收到了目光,于是告诉许幸海自己所担心的:“虽说如此,但,谭科长说这不是什么好事。”
“为什么?”
许幸海惊愕地爆出疑问,而与此同时的法医办公室,白昭站在谭思的面前也对他爆出了同样的疑问:
”为什么?”白昭伸手上前想要拽过那张报告单自己一探究竟,可却被谭思躲开,背到身后藏起,“既然有了指纹能确认是王磊,案子就好办多了。”
谭思把手放到身前,正要说话的功夫便被白昭抢去了报告单,他摇摇头,有些无奈:“恐怕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指纹是王磊的不错,这是他的铁证,但这半枚指纹的位置我可从来没有见过,太干净、太板正……不像是摸上去的,倒像是自己故意清清楚楚地印上去的。”
闻此,白昭不动了,如同木偶一样定在原地,仔仔细细地听谭思娓娓道来。谭思说:“你们之前也猜测是王磊王淼故意泄露行踪,就此罢手,倘若真是要‘金盆洗手’,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直接来警察局门口一蹲不就行了,现在这种情况看来我觉得更像是引蛇出洞,故意钓你们。”
“这件事情绝对不是王磊一个人的主意,他不能停手,他还有病重的家人,他没钱。”
白昭听后将那张报告单折吧折吧塞回谭思的上衣口袋里,顺着他的话道:“真凶另有其人……王磊只是一个傀儡。”
谭思认同地点点头:“这就是为什么四起案件里的前三起无论如何都是那样的小心翼翼,生怕让我们抓到蛛丝马迹,是王磊背后的人怕了,他怕我们再查下去真相会水落石出,于是只能把王磊这个傀儡扔出来当作挡箭牌,吸引咱们的注意。”
白昭望着谭思的双眼,思来想去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只是这一切都是他们自个儿的猜测,并无实证,他抬手轻轻撩过自己额前的碎发,无奈道:“没有过硬的证据,一切都是空想,得先抓住王磊再说……”
“说的也是,那就辛苦你们一阵了。”谭思颔首,继而又提起了有关于“话语里的家人”的事情。他说:“如果面馆老板说的是真的,王磊真的有个妹妹的话,你应该去问问尹良,他媳妇吕思言就是在呼吸内科工作的,肺病嘛,这不正好专业对口。”
“谢谢提醒,那我就先走了。”白昭错身离开。
谭思在他身后看着他走远:“忙你的去吧。”
……
谭思说的没有错,专业对口来干活就是快准狠,白昭找到了吕思言,通过看图识人的办法锁定了那个“话语里的家人”——王西西。
他们都猜对了。
王西西在户籍登记上的名字并不是“王西西”,而是随了她亲爹的姓。王西西这个名字则是王磊起给她的,据王西西的主治医生讲:王西西在这里住了快一年的院,王磊却很少来,能见到的次数屈指可数,反倒是另一个年轻女人常来。
白昭又问了关于这个年轻女人的信息,却只知道了她是一个和王磊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朋友,她在法律意义上是王西西的收养人及监护人,医院所有的事情都是她在打点。
在得知消息的当天下午,几个人支招见到了王西西,在见到小姑娘的那一刻,许幸海似乎明白了她的名字的含义。
她总在笑,尽管瘦骨嶙峋。
王西西躺在床上,病情似乎没那么轻松,手背和胳膊上都有针孔的痕迹,她尽力笑着,希望给这些自称是她哥哥同事的人一个好印象:“我哥哥对我可好了,他是个好人……你们也是。”
白昭不说话,只是皱着眉头站在墙边,哄小孩的事情自然变成了许幸海来做:“西西啊,跟哥哥说说,平常都是你自己和那个姐姐在吗?”
“是啊,只有我们两个,”王西西水灵灵的眼睛看着许幸海,那里面似乎有说不清道不完的梦想,“你们最近有见到我哥哥吗,如果他不忙的话,可不可以告诉他让他来看看我,我想他了。”
“……”许幸海没说话,悄悄瞟了一眼白昭,最终也还是没有应下来。
“探病”就算到此为止了,在走之前,王西西拿过床头柜子里的一个铁盒子塞到了许幸海的手里,说道:“谢谢你来看我,这个送给你吃,我哥哥给我的,特别好吃。”
许幸海本想推辞,但当他看到铁盒子的一瞬间,他却又改变主意了:这便是那个受害人报案时所说的饼干。于是他收下了这个盒子,掂在手里有些轻,轻轻晃一晃还能听到一些饼干碎摇晃的声音。
一盒两层的饼干,王西西只吃了一层,剩下的所有都送给了一个仅见一面的陌生人。
许幸海带着笑脸离开了病房,在走出转角的那一刻,他立刻收起表情,拿出了袋子将饼干盒好好地装了起来,说:“如果这上面也有王磊的指纹,那就又是个铁证了。”
许幸海说罢,手里拎着那个饼干盒子不禁回头,他看着空荡荡的病房,一个羸弱的小女孩孤零零地坐在病床上,脸上没有笑,勾起的唇角也是病态的。他心里难无同情,但这并非他该关心的事,许幸海没说,只是问:“我们来过,难道王磊会不知道?他总要来看王西西,王西西总会告诉他。”
“就是要让他知道。”白昭说。
,
“故意的?”
“故意的,”白昭转身离开,于是许幸海便跟在他的身后听他继续说,“如果王磊知道我们来了,他是不会逃,但他背后的人会让他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来仍是待定如果跑了,心里就是有鬼。”
王磊既然在作案过程中露出马脚,那么他对于白昭来找自己的事将会平淡视之,或许在他的心里他的结局就是被逮捕,甚至可能是希望自己被逮捕。
……
时光荏苒,仅仅是又过了几个日子,安华市的气温依旧呈不断快速上升趋势,白昭曾在医院和兴家园布下的蹲守网终于有所收获,在某个下午,唐莫接到了在外蹲守的姚孟的电话,他喜上眉梢地通知白昭:“昭队,王磊在第三医院附近出现了!”
“王淼呢?”
“和王磊一起。”
白昭的心底升起一阵愉悦,他知道离破案不远了,这样漫长的半个月的追踪也终于要画上了句号。他起身,所有人也跟着起身。
“让他们俩跟着王淼,千万别跟丢了,”白昭带上东西转身跨步,“咱们现在立刻出发尽快赶到,走。”
下午三点多的阳光从天上倾漏下来逋留在地上,缇色的颜料被抹在人间,如同轰然突起的烈火,在树的暗影下与风翩舞。
长年负手漫行在长街之上,他看着两辆车紧跟着从他眼前疾跑而过,呼起的温风携着些许尘沙卷走了枝头的两片腐叶。
叶片摇摇晃晃地纠缠着坠落,一个滚上了马路在车流间穿梭,一个随阵风荡到了什么饭店前的装饰水池里,零零散散的腐叶看不到涟漪的同伴,在车流的喧嚣里,无声的告别如期进行。
王淼在路上踏着这些已经被四分五裂的碎片,穿过行人往来的长衔,向家的方向走去,她与长年擦肩而过。
王淼表现出了一个彻头动尾的孩子模样,这与她的年龄无关,她喜欢孩子们所喜欢的一切,但王淼最喜欢去医院和西西坐在一起,姐妹两个谈天说地,讲些天马行空,可她没有办法天天都去,她要和王磊去很多陌生的地方。
哥哥告诉她那是在赚钱,却没告诉她这同时也是在犯罪。
长年与她相错之后便将自己藏匿在大楼的阴影里,悄无声息地注视着李亭川与姚孟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直到三个人都在路的拐角处消失。
白昭说,王淼需要像孩童一样被对待。
在树影珊珊而又温煦的大街上,王淼一路哼着歌寻寻拐拐地回到了兴家院。
李亭川两个人一直跟在她的后面,他们了解她的自身情况,却无法保证她不会被王磊教导成一个具有威胁性的人,这个三十多岁的“孩子”,并非是真正的孩子,王淼的身上具有太多不确定性。
兴家院的房子一层多户,都是十几平米的小居,而这样的小居在安华这样的城市里成为了每个外来务工人员的短暂避风港。
有的人生来于此,有的人半辈子扎不下根。
但所有人的一生都在漂泊。
李亭川和姚孟站在楼底下目送着王淼回到他们的小居,两人一阵商量,决定先打个幌子带走王淼,但如果软的不听,最后却也只好是硬碰硬。
温风悦动,扬起了老榕树手边的新芽,而新芽之下的腐朽被空中的律动携走,它们悠荡着,穿过无数街口,坠落在白昭的脚下。
安华市第三医院有两个主进出口和无数条可以通向大路的小路,而医院后面就是一片步行区,那里巷道纵横、人声哜哜嘈嘈,如果让王磊躲避围堵逃入巷道,那便会如同大海捞针,再想找到难如登天,同时也会葬送这大半个月的努力。
白昭自然不允许失误,抓捕工作和调查追踪一样不易,他要一招击破,分布就要合理,行动就要狠准。
东、西进出口各安插一组,白昭则带人守在步行区的出口,时刻保持联络。
此时留在医院里的王磊已经成为了瓮中之鳖,他坐在床边的木板凳上,默声愣看着病床上的王西西正津津有味抱着碗吃苹果。
几岁的孩子躺在病床上,几十岁的哥哥站在病床外,王磊希望病痛是在自己身上的,他愿意用生命换王西西的健康,可惜命运无法交换也无法替代。
他坐在这里,总会无数次地想起当年母亲抛弃西西的时候,那个女人叽笑着,与新的丈夫双宿双飞,却将还是雏鸟的西西扔在了这里,就像几十年前她扔下兄妹俩一样。
人离开时会有背影,但那时的窗子太高,王磊看不见背影。
那时的童年,现在已经变成了他心头上永恒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