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星暗夜隐入浓云之后，月亮的光从周围散出来，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江边渐渐吹起大风，带着层层叠叠的绿叶和滔滔不绝的江水一起奏响暴风雨来临之前的乐章。

某高档小区的一些住户还稀稀拉拉地亮着灯，张简也在其中之一，他站在窗前轻轻抬手将绒布的窗帘拨开一个缝隙，双眸紧紧地盯着小区大门口那里不停闪烁着的警示灯，他就这么面对着窗户，声音闷闷地问背后的人：“下一步咱们怎么做？”

“他们不是在查陈时锋吗，那就让他们心想事成好了。”柳博昌斜着身子盘腿窝在沙发里，怀里抱着靠枕，手里不停地摆弄着张简的玩偶，“他们想要做出什么成绩，那就让他们做出什么成绩，反正陈时锋这样可有可无的人少一个也没什么关系。”

张简叹气着摇摇头：“他太莽撞了，做什么事根本不考虑后果，明明没有掌管一切的实力却偏偏有想占山为王的脾气。”

“就是嘛。”柳博昌迎合着。

张简听着他的语气不乐意了，反手将窗帘一甩转过身指着柳博昌的鼻子就开始教育：“你就是什么就是，你也一样，屁大点的年纪天天和我乐呵呵的，要不是上面指派我压根就不乐意下来，陈时锋是做事莽撞不考虑后果，你是考虑后果了，然后做的比考虑过后的还刺激，挑衅警察这种馊点子也是只有你能想出来了。”

柳博昌一听立刻不笑了，但也没生气，依旧贴着笑脸：“好好好，谢谢你，体谅我这个馊点子大王，不过依照现在看来货走得很成功，他们把注意力放在抓捕我上，留的那一点点空隙正好给你走货，现在货走出去了任务完成了，他们再反过来查你也晚了。”

“这叫，声东击西。”柳博昌一字一顿，炫耀着自己的功绩。

“滚开。”

张简骂了一声，又站回到窗边接着去看。小区里照明不多，有些地方黑漆漆的如同深渊让人看得心直发毛，张简借着为数不多的路灯去观察着门口值班室的一举一动，直到他望见一个人影走过去和门卫换了岗班这才将窗帘重新拉好。

柳博昌抬眼看着张简的动作，明知故问：“唐哥和门卫换岗了？”

张简点点头没说话。

柳博昌扔开靠枕一下子从沙发上翻起身来，他站稳整理整理衣服说：“上班。”

“又特么开始装那条子了……”张简一脸嫌弃，翻了个白眼上前拾起自己的玩偶放回到了一旁的贵妃椅上，毛茸茸的兔子和其他一样是软绵绵的玩具靠在一起几乎要将贵妃椅堆满了，他转了一圈倒进了贵妃椅里，翘着二郎腿语气尽是不耐烦，“赶紧滚，看到你就烦，总感觉自己在和警察共处一室……你真是，越来越像他了。”

“是吗？”柳博昌换好鞋站在门口，“我不是本来就是他吗。”

话落，房门轻轻落锁，张简循声向门口看去，盯着某一处空空如也的地方出神很久，他没明白柳博昌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也没有继续当回事，转目又去看着身侧一窝子的玩偶。张简随手捞过刚才被柳博昌摸过的兔子，顺顺它的毛，最终随手丢进了垃圾桶里。

夜下的风直扎进路人的怀里，尽管入夏却依旧夹带着冷意，柳博昌走在路上觉得耳边稀稀疏疏的全是噪音，他抬手和门卫的唐哥打了声招呼，于是就这么在众多监控的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不久之后的柳博昌站在了刑侦队大门口，走过了那条白昭日日夜夜走过的路，踏进了那道白昭进进出出过很多年的单位大门，门卫已经换岗，后半夜不再是刘洋值班了，此时门卫只是看了一下柳博昌就觉得是白昭又回来了，也没再过问。于是柳博昌顺利地踏进了警局大门，经过办公楼的刷脸机准备尝试刷脸进入的时候却发现值班的周满正迎面走来，柳博昌的心里登时有些紧张，说完全不在意成败那是假的，此时的周满端着水杯、抱着文件袋从门口过，很平常地顺手开了门。

周满嘴里含着一口水没法说话，只是和柳博昌打了声招呼，柳博昌颔首从嘴角挤出一抹笑来，就像是白昭平时和别人打招呼一样，但柳博昌不敢再在此处逗留，生怕周满看出什么破绽。

在此刻，柳博昌似乎彻底变成了白昭，留下来加班和值班的人不多，每一个见到他的人都叫了一声“昭队”。

周满离开了，柳博昌也凭着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对警局布局的了解很快便找到了白昭的办公室，转转门把手，是锁着的，他抬眼看看门牌吐出一口气，闪身进了走廊深处的卫生间。他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纸笔趴在门板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一行文字——一份大礼，请收下，不谢。

九个字外加两个标点符号各有各的形态，歪歪扭扭很有个性，柳博昌的全身上下包括气质都很像白昭，可惜就是字不像。

随后他将纸片折起来夹入一张照片，在离开的时候透过缝隙塞进了白昭的办公室里面。

柳博昌收好中性笔，勾起嘴角幸灾乐祸地走了，他的脑海里已经臆想出当白昭看到字条的瞬间时的表情，一旦想到，他便会忍不住地笑，是在戏谑也是在挑衅，柳博昌同时也深知他不能空着手离开，于是在经过专案综合办的时候悄悄蹩进去在每个人的桌子上都多看了两眼，他把目光锁定在了一张十分潦草的桌子上。

这张桌子在凌乱中透出仅存的有序，虽然文件乱堆但又一眼望去全然可观，柳博昌停步伸手拾起桌中的笔记本，翻开一看笔记本的第一页就夹着一张漂亮女孩的自拍照片，他把那照片抽出来仔细一看，背后写的还有寄语，是非常漂亮的行楷字：“工作顺利，注意安全”并且用红笔画了一个小小的爱心在旁边。

一旁的水杯还冒着热气，乳白色的雾气缓缓地升上来最后消失在空气里，柳博昌盯着那杯水愣了愣神，随后将本子一合决定不再逗留此处，他转身走出综合办办公室大门就向着室外走去，他在墙边拽上衣袖按开了自动门，就在他刚踏出一步之时，一道耳熟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让柳博昌登时心下一颤：“昭队，又走啦？”

柳博昌缓缓转身，他微皱着眉头去看身后的周满——这道声音他曾经在和王磊通电话的时候听过。

柳博昌立即装作无事发生，心里却早已勾起了一抹邪恶念头，他学着白昭那样回答：“我回来一趟拿东西。”

周满侧身望了一眼：“你拿错了吧，那是我的，你的在你桌子上。”

柳博昌当然知道自己拿的不是白昭的，但仍是假装低头一看，略有抱歉地还了回去：“哎，不好意思啊看错了。”

“那我去把你的拿过来？”周满接过笔记本后询问，“不过这么晚了，你还不休息吗？”

周满说着转身就要回综合办去，柳博昌劝住他：“不用了，我手头还有电子文档，暂时不用了。”

“那行，”周满驻足，“晚上慢点，天太黑……还有，那个……”

“什么？”柳博昌问。

“周一上班来的时候帮我带个饼呗队长，我早上来的时候就不往那边跑了。”周满殷勤地笑笑，眼里充满请求。

柳博昌想也没想就应了下来，反正最后的烂摊子也不是自己收拾，他只管不计后果，其他的一切由他人兜底。

周满咧开嘴笑笑，看着眼前的“昭队”背着身摆手离开，脑海里有那么一瞬间冒出了微弱的不安感。周满驻足在门口觑着眼望向那个越走越远的人影顺利离开了警局大院后消失在拐角处，而后他手里捧着笔记本往回走，坐回位子上抽出笔想写一些东西的时候却猛然发现夹在第一页的照片不见了。

周满心急地四处找找，翻翻桌子、看看档案袋，甚至翻过了桌子旁边的暖气片下面和邻桌的卷宗夹页，可惜都没有。他兜兜转转地找到门口咨询台的同事问：“你有没有见一张四寸的照片，是我女朋友，后面写的有字？”

两个人统一回答：“没有。”

那一刻的周满木讷地将目光转向黑漆漆室外，空无一人的大院只亮着寥寥无几的路灯，他好像突然知道方才那股莫名的不安从何处而来了。

而顺利到手的柳博昌依旧顶着白昭的扮相走在条条大路上，他的手里抓着那张周满女朋友的照片乐得眉开眼笑，啧啧称赞：“长得好漂亮……”

柳博昌轻描淡写地捏着照片，风一吹就要飘走，他在途径垃圾站的时候有想把照片扔掉的念头，可是他还是反悔了，柳博昌后退两步重新走上大路，将手里的那张照片擦擦干净后塞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里。

……

自专案组成立已一月有余，五月也步入末尾，所有人都紧绷着一根弦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王磊坐牢，成佑死亡，指控陈时锋的证据链不足，柳博昌又是完全找不到人，白昭甚至连做梦时都想的是要将柳博昌绳之以法，可是梦里的距离近在咫尺，当他伸出手去的时候却又变得十分遥远，如同相隔了千山万海。

“我们离犯罪的距离有多远？”

“仅仅只是踏出那不该踏出的一步。”

白昭在小时候第一次见左敬山的时候曾这么问过他，而左敬山也很认真地给了他答复，40多岁的左敬山已经在刑侦支队支队长的位子上坐了几年，他年轻时干过派出所的基层民警，办过的案子就像吃过的饭一样，满满一碗都是白花花的、密密麻麻的，当白昭告诉他自己想做警察的时候左敬山没和他讲这工作的危险和劳苦，而是告诉他当一个警察所要承受的非议、要坚守的底线和应尽的职责。

不怕苦不怕累这谁都能说，但承担责任要三思而后行。

白昭秉承着自己答应过左敬山的信念感一直坚持，多年如一，距离当年已经有15年过去了，左敬山逐渐走到了应该退休的年岁但白昭正值青壮，左敬山没有抓到陈耀国，所以他放弃了升高官的机会，继续留在安华市和犯罪分子斗智斗勇。

邪不压正，这是千百年来亘古不变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