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弓大人!
付小柴哐当一下站了起来,膝盖差点没把桌子掀翻。好疼!
弓不嗔曲起一条腿,坐在牢房堆满的茅草上,发丝散乱,沉着下巴,看付小柴一路小跑而过。
“弓大人,你这是怎么了?!”付小柴扒着牢房的铁杆,一脸忧心忡忡地问。
虽然这几年,弓不嗔在外的名声不怎么好,付小柴却从来没见过弓不嗔如此落魄的样子。
他印象中的弓不嗔,永远是饶岫玉和他经常谈及的样子:一尘不染,庄严和煦,有些自己的坚持,又不会过分的颐指气使。
弓不嗔大概是刚刚受过杖刑,素白的衣服上缀满了斑斑血迹。
弓不嗔:“出了点状况……咳咳……”
弓不嗔擦了一下嘴角,手指上都是血。
付小柴吓了一跳:“啊!弓大人,你怎么咳血了!天啊……”
付小柴赶紧掏出一张干净的帕子,递给弓不嗔:“大人!”
“多谢。”弓不嗔凑过去,拿来。
付小柴:“大人你还好吧?”
弓不嗔慢条斯理地摁了摁嘴角的血渍,点点头:“嗯,还好。”
付小柴不怎么信,看弓不嗔的伤势,怎么也是受了很严重的刑法,杖责五百大板,都是往小处说。
付小柴小声道:“如果饶将军看到你这样,肯定心痛死了……”
弓不嗔抬起头:“你说什么?”
付小柴:“我说,如果饶将军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肯定心痛死了。”
弓不嗔:“为什么?”
付小柴对弓不嗔不假思索的质疑感到气愤:“大人难道还有疑虑?将军可是一直把你当成希望的……嗯!”
糟了!付小柴一把捂住了嘴,焦急的情绪一上来,他竟然直接把心里话全说出来了。
弓不嗔撑着地面站了起来,他的一只脚踝带着镣铐,走起路来沉沉的,锒铛作响。
“他还同你说过什么?他怎么和你说了这么多?你们什么时候聊的?”弓不嗔站到铁栏前,看向付小柴的眼睛幽深无比,带着审查的意味。
付小柴莫名有点心虚。
付小柴咽了一口唾沫:“我、我曾经可是将军的贴身侍从,可是要专门帮将军牵马,随时听候将军的差遣的。”
弓不嗔:“所以呢?”
还能什么什么所以?付小柴简直一头雾水。所以就是所以了啊!
付小柴:“所以,所以,在外面的时候,将军有什么话都会和我说。”
弓不嗔:“是吗?”
付小柴:“弓大人,你应该知道的,将军他是个话痨,即便没人在侧,自言自语他都能唠得如火如荼,只要有个人站在他旁边,即便从头到尾从未搭腔,一通下来,脑子里也会被他的滔滔不绝灌得满满的。”
弓不嗔刚才还在莫名其妙的怨怒,现在又开始莫名伤怀起来,硬邦邦地回了一句:“我自然是知道这些。”
付小柴:“嗯嗯。”
弓不嗔:“他……”
付小柴:“将军一直希望你好好的。大人,你到底做了什么?怎么会受了这么重的刑,竟然还落到地牢里了。”
京中大官犯了事,通常都是在家中关禁闭,还从来没有直接扔进地牢里的极端操作。
地牢里的仵作们都是听差办事,外面的风声几乎很难准时听到。
弓不嗔也没想对他隐瞒,直截了当道:“有人指认,说我杀了家兄。”
付小柴:“什么?”
弓行藏之死,付小柴在之前就有所耳闻,这个远近闻名的弓门慈父,家学渊源却对对一展仕途没什么兴趣,一直以来都是坐着一个不上不下的闲官,京中的宅院都是祖上留下来的,位置偏僻的很。
有一年,湘西一个叫怀英的地方遭了非常严重的洪水,农田冲毁,房屋有一半泡得发霉无法住人,百姓叫苦不迭。
怀英的县令发来急件,请求他的帮助,弓行藏二话不说,带着家粮,千里扬鞭,跑过去赈灾。
却不曾想,走山道慰问山上的百姓的时候,弓行藏的马车被山洪袭扰,连人带车从山巅冲到了山脚,牺牲了。
出了这档子事,怀英县的一众百姓愧疚极了,就每家出了一个人,自发地跑到天子脚下替弓行藏请愿,请求用大梁官员最高的规格,厚葬弓行藏。
李盈秽见人都赶到京城边上了,就派人好好地接待了他们,当即加封了弓行藏及其长子弓恬。
弓恬因为父亲的死,连升三级,一瞬间官位高的在整个家族中都史无前例。不知是不是因为心中有愧,还是觉得自己是因家变升官多有“德不配位”之感,守孝的那段时间,弓恬一直郁郁寡欢,甚至时有情绪失常。
弓恬一直是弓家里三兄妹中,性格最像弓行藏的一位,绵软温和,好爱语,责任感极强,却一下子变得阴郁多怒,尤其对自己的亲弟弟,几次在公众场合和弓忱冷嘲热讽,总是能因为一些小事吵起来。
然后,就在某一天,弓家大公子一夜暴毙的消息在京城传开了。详细死因不详。只道是操心过度,积劳成疾。
付小柴当然不会信,弓不嗔能杀了自己的亲哥哥:“用得有证据吧?”
弓不嗔冷笑一声:“证据就是,兄长死的那天夜里,我只有我在他的房中。”
付小柴疑惑:“那也很奇怪啊,大公子去世也有一段时间了,这个证据这么好找,随便找个弓家的人问一下就能知道,为什么当时不……偏偏到此时才派人去抓您呢?甚至还用刑,一般用刑,不都是为了拷问吗?”
弓不嗔:“这很简单,暴毙的消息是我传出去的。”
付小柴有些没反应过来弓不嗔话里面的意思。
付小柴:“什么?”
弓不嗔接着道:“等到他们查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将兄长的尸体火化掉了,只剩下了骨灰。”
“啊……”付小柴终于明白了。
大梁是不允许私自火化尸体的。
弓不嗔:“他们怀疑我那些兄长的尸体做一些巫蛊之事,怀疑我盒子中的骨灰有异,并不是兄长本人的。但是他们也无法分别真假。”
付小柴:“正巧最近圣上那件事?”
正巧这段时间皇上龙体有恙,体内的肉仙儿心不稳定,频频出现皮肉剥落,脓血横流的盛况,境况危急,就有人怀疑是弓不嗔做了什么手脚。
付小柴:“那,那大人他们会拿你怎么样?”
弓不嗔吐了一口气,重新坐会茅草上,松闲地摊开两条长腿,扬起下巴,看起来有些无所畏惧。
他轻飘飘地说出来让付小柴毛骨悚然的话:“还能怎么样,已经定好了,十五天后,我就会被你们拖到街坊正中,身首异处了。”
付小柴:“什么??!!怎么会这样啊!!!”
弓不嗔笑笑:“少了一具尸体,对他们来说,很好办的,只要再杀一个人,顶上去就可以了。”
付小柴看着弓不嗔那抹无所屌谓的笑容就心里难受,饶将军死了六年,弓不嗔在心性上真的越来越和饶岫玉相像了。
无所畏惧。胆大包天。
“不可以不可以!绝对不可以的!弓大人,无论怎么样,你都不能死啊!”付小柴大声喊道。
弓不嗔仰起头,后背放松地瘫到墙壁上,无奈地抬了抬两条眉毛。
付小柴:“他们怎么能拿一个疑点重重的案子,就定了你的生死呢!大人,你要去争取啊!他们这都是枉论,都是不对的!这这这,这怎么可以呢!”
弓不嗔却看起来像一点也不想努力了,耸了耸肩,道:“付小柴,这几年,在我身上,死的人太多了……”
付小柴神色一顿,心中一疼,他知道弓不嗔是在意有所指。
弓不嗔:“他们想让我死,我还正想不想活呢……”
“住嘴!”付小柴突然高声道。
弓不嗔:“…………”
付小柴飞快地看了一下周围,确认没有人过来,又凑到铁栏上,小声道:“住、住嘴!饶将军说了,如果有一天,弓不嗔忘了弓不嗔原本的样子,说一些二五八万的嚣张话,就直接骂他,让他住嘴。”
付小柴又掏了掏胸口,摸出来了一只红色的小管,是一只被胭脂虫染成血红色的竹节做成的小管。
付小柴将它交给弓不嗔。
弓不嗔冥冥之中觉得这是个重要的东西,一骨碌爬起来。
弓不嗔:“这是什么?”
付小柴:“饶将军说,如果你有一天跌落谷底,心灰意冷,这是他留给你的‘锦囊妙计’。”
弓不嗔瞪了他一眼:“既然是专门给我的,又怎么会在你那里?”
付小柴被他瞪得头皮发麻:“将、将军说让我来保管的!他说我人傻必有傻福,最适合保管东西了。”
弓不嗔懒得再搭理他,赶紧拧开那竹管,他几乎五体投地在地上,手一直在抖,拧了好几下才拧开。
竹管里,是一张压缩后只有指甲盖儿大,摊开却有一张脸那么大的特质信纸。在军中,飞鸽传书时经常用。
弓不嗔飞快地扫着纸上的字迹,几乎忘记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