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满银铃的马车从院墙外驶过,萧九矜望着那紧合着的布帘,心中暗暗琢磨起来。
知县夫人的风寒若是假的,那她此时驾车出府,不是明晃晃地告诉他人她在欺骗远道而来的摄政王?如若她真的出府,那便是真的有什么很重要的事、非今日做不可。
“谢绍,那辆马车不对劲。”萧九矜想了想,还是决定将发现告诉身边的人。
萧遥身上一直带了保命的东西,现在知县府里毫无动静,她应该是没遇到危险。那她那么久没回来,便应是发现什么了。
出于对女儿的了解,萧九矜严重怀疑萧遥现在就在那马车里。
“我让人去跟着。”谢绍垂眸看了萧九矜一眼,没多问什么便说。
萧九矜见他就这么往院门口走去,站在院墙外微微抬头、似在寻找不知谁的身影。
“轮到二位了……欸?谢兄呢。”
场中投壶的游戏已经进行到第三轮,王子璠走过来喊他们。
他没注意到出了小院的谢绍,萧九矜则见到此时门外谢绍在与另一人对话。于是,她便微微侧身,挡住了院门口的景象:“他说有东西好像在来时掉了,不知落去了哪;沿途找找,一会便回来。”
王子璠没有怀疑,说:“那郡主您先投吧。”
萧九矜不动声色地瞥了院门处一眼;此时谢绍前面已经没人了。
“好。”
九矜随意应道。
待她投完木箭,谢绍也从院外走了回来;谢绍冲她微微点了下头,示意已将事情吩咐下去。
……
三轮游戏过后,萧九矜、谢绍二人均是连中三次;虽说并无什么彩头,却也赢得满堂喝彩。
“唰——”
“天啊,那是什么?!”
一片阴影划过天空,萧九矜循声抬头,被阳光刺了刺眼,随后则见那片阴影落到了谢绍肩膀上。
——苍鹰收起它漂亮的翅膀,亲昵地蹭了蹭谢绍的脸。
萧九矜看见那苍鹰的爪上,绑了卷起来的字条。
“当初在北境,你应是见过的。”望见萧九矜的目光,谢绍边解下了字条阅读起来,边向她说。
——实际上萧九矜并不太记得,因而脸上也没什么多余表情;但她扫了周围人一圈,大家的表情却是各异。
知县的表情尤为难看。
“呵。”
而谢绍看完了字条,也是望向了一旁的知县。
“投壶的游戏已经结束了,但吾这里,恐怕还要另一场好戏想请诸位来看呢。”
谢绍的唇角,勾起一个暧昧的弧度。
“可惜来不及给诸位准备车驾了,还得麻烦知县大人,为各位准备车马了。”
萧九矜半是不解地望向他,而谢绍则是回了她个“安心”的神情。
院子里,众人皆是惴惴望着谢绍,不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得是什么药;唯有一旁的知县脸色惨白。
但最终,知县还是为大家备了马车——萧九矜特地注意了,马车上皆无银铃。
谢绍是骑马来的,如今也策马在最前方领路。一行人跟着他、眼见着周遭人声逐渐变弱,街铺、民宅也越来越少。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谢绍策马走的很快,而后面的马车为了跟上则难以避免颠簸;走了许久、亦或是忍耐了许久,终于有人耐不住性子出声询问:“摄政王殿下,我们这是要去哪?再走,怕是要出城了吧?”
走在最前的谢绍回头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回答。
过了好一会,萧九矜的视野里再次出现那辆带着银铃的马车;银铃声传入所有人的耳朵里,众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声源处。
谢绍领着大家不远不近地跟着那马车,最终,那马车停在了一处小院前。
驾车的婢子走上前推开了院门,院子中,一位约莫七八岁的小姑娘懵懵懂懂地坐在石凳上;见到来人,还好奇地眨了眨眼睛。
“夫人,这位便是姜小娘子。”那婢子冲马车里介绍道。
“秋音,遥儿睡着了,你来抱她。”马车里的人说。
秋音应了声“是”,走上马车,抱下了个小姑娘——赫然便是萧遥;随后,一女子跟随着她们从马车上走下来,更是引得暗中观察她们的官员侧目。
若有若无的目光,落在了萧九矜与知县的身上。
或是见到后者脸色不佳,无人敢出声点破那女人身份;唯有王子璠一个直肠子:“欸?叔父,那不是叔母与县主么?她们怎么在这?”
“嘶……这么一说,好像好久没见到县主了?!幸好没把她落在府里……”
“你这朋友,挺有意思。”萧九矜“噗嗤”笑出了声,拍了拍谢绍的肩膀。
她转向王子璠:“你没看到吗,是你叔母,想绑架县主。”
此话一出,全场静默。
王子璠似怔愣了一瞬,眼神中有片刻的茫然。他犹疑地望向谢绍又望向他的叔父,二人皆是不语。
“那那那……郡主你,不着急?”王子璠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不啊。”萧九矜笑了声,“这不是摄政王殿下,想请我们看的‘好戏’么?”
——实际上,刚刚知县夫人抱着萧遥下车的时候,她确实是下意识着急地想上前;可后来,她却无意望见萧遥在被那位叫“秋音”的婢女抱起时、下意识后缩的抗拒。
萧遥故意的,她这做娘亲的,自然要顺着女儿的意思了。
“娘亲说,跟着夫人走,日后便日日都有鱼有肉吃、也不用再干活挨打了。这是真的吗?”
不远处的小院里,传来小女孩清脆的嗓音。说话的不是萧遥,应是先前那坐在院中的孩子。
“当然。”回答她的,是那个叫秋音的婢女。
接下来的对话声逐渐小了,应是小女孩被领着走进了房里;萧九矜不再能听清话语声,身旁的官员们也是如此。
“走吧。”谢绍终于发话。
此时的知县已是面如土色。
一行人走近小院,萧九矜走在最前,敲响了木门。
“谁啊?”来应门的依旧是秋音。她打开院门,开始时因没认出萧九矜的脸还有些疑惑;而当门彻底被拉开,她看见了知县与王子璠的面孔,则是慌得下意识便跪倒在地。
“叔母呢?”
还是王子璠不忍,最先出声问道。
“……在房间里。”秋音小声回答。
“谁啊,这么大动静……夫君?还有……”
院子里的动静惊动了知县夫人,她从房间里走出来,怀抱里,还抱着“熟睡”的萧遥。
“……”
众目睽睽之下,她抱着萧遥,放也不是、继续抱着也不是。
“那女孩呢?”萧九矜神情一凌,最先开口。
而对方却是始终沉默。
萧九矜没了耐心,也没等她回答便直径向房间内走去;临近房门,却是听见一声高呵:
“夫人!”
萧九矜下意识回头,出声的是秋音,而下一刻有举动的,则是知县夫人。
知县夫人如梦初醒,一个箭步挡在了门前:“她在换衣裳,你不能进去!”
“哦?”萧九矜挑眉。
“你们……都不能进去。”
女人声音微沉,脸上是兼具着局促、兴奋、与坚毅的奇怪神情。
“夫人……哎。”
这次出声的是王知县,他的嘴张张合合许久,最终只余一声叹息。
“或许,这便是天意吧。”只听他轻声道。
“夫人,收手吧……”
“不!!
“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马上,就要成功……”
“成功什么?叔父、叔母,你们在说什么啊?”
“你不懂……”
——知县夫人背靠房门,一手抱着萧遥,另一只手则张开作保护状。
萧九矜担忧要出事,此时也顾不上再与她周旋便要走上前去;而下一刻,一道寒芒便令她下意识停住步伐。
“别动!!”
知县夫人不知从哪里掏出把匕首,架到了萧遥脖颈上。
“……”
萧九矜的脸色一下便冷了下来。
“退后些!!”只听知县夫人低声斥道。
萧九矜一步步,退回了原处。
“你放开她,有什么我们好好聊。”谢绍的脸色也很是不好看,投向女人的目光,像是要杀人。
“你想要做什么。”
“我想要做什么……”女人喃喃,没回答谢绍的问题,却是看向与萧九矜谢绍他们站在一处的夫君。
“夫人……”
不同于妻子,知县显然还保持着冷静;此时望着妻子的模样,他也似十分痛苦,最终别过眼去。
暮光之下,众人皆是带着紧张与疑惑、望着这鹣鲽情深的一幕;除了萧九矜,无人注意萧遥在知县夫人的怀里缓缓睁开了眼睛。
下一刻,“叮”的一声响起;萧遥一个翻身打掉了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匕首、从知县夫人的怀里跳了下来。
“呀,不好意思啦。”她冲着还愣着的女儿微微一笑,“那杯下了药的茶,我没有喝哦。”
在目瞪口呆的众人中,谢绍最先反应过来,招了招手。几个穿着暗卫衣饰的人从院墙上跃下,钳制住了知县夫人。
而萧九矜也回过神来,急步走到卧房门前打开了门。
一宗神像赫然入目,与那日在荒山废庙里见到的佛像无二。
神像之后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画像,画像上,是一少女清澈的眉眼——画像中的少女,与萧遥看上去还有几分相似。
而画像之下、神像面前,灰石砖上摆着一个蒲团;蒲团之上,是被称作“姜家小娘子”的女孩身着绛色祭服头戴珠饰金冠,保持着跪拜的姿势,僵硬地停在神像前。
萧九矜一惊,去试其鼻息;好在女孩应只是被下了什么药彻底睡熟,并无性命之忧。
她放心地舒了口气。侧身,却见主卧正对夕阳,金黄色的阳光,直直射入房中。
晖光之下,熟睡的女孩的面孔精致,宛若神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