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墨诗怀孕的不适在几天之后才得以稍稍减弱,虽说依旧是面无血色,但不再呕吐,能吃的下饭,合宫的人都松了口气。之后更加小心照料,不敢懈怠。
林清渠常常在清晨醒来。近些日子,宫中总是大雾弥漫,她披着薄毯坐在廊下,看雾气笼着初升的太阳,目之所及皆是惨淡的白色。
四周越静,她越是害怕。
现在不论宫里宫外都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仿佛这大雾将皇宫包围了起来。而这般死寂之下,各股势力暗流涌动,她身处孤岛,随时都能被拉下水去。
可她没有主动出击的力量。
小厨房的烟囱里升起的浓烟混进了雾中消散不见,食物的香气却溢散出来。宫中响起碎碎的脚步声,花间指挥着小丫鬟在地面洒水清洗,临近又荡出薄薄的尘土气。
悠春从小厨房走出来,向林清渠行个礼道:“娘娘,外面雾气大,进屋里吧。早膳是您想喝的小米荷花莲子粥,还有爽口的小菜,我已经备好一份,让晚照送到那厢了。”
“嗯”林清渠淡淡的应了一声,收了身上的薄毯,向屋里走去。
不过多时,饭菜摆上了桌。已经散了些热气的澄黄米粥,陪着盐津的笋丝木耳,格外的鲜美。林清渠虽说心事重重,却也满满吃了一碗。
正吃的香甜,外面突然起了些声响。
林清渠烦躁的裹了裹身子,她想又是哪些个妃嫔,这么一大清早就来惹事。
传话进来,却是宫里的小太监。悠春听小太监耳语,眉头一皱。她快步走进内屋,弯着腰悄声说:“皇上没上早朝,一起来便往欢妃娘娘宫里去了。”
林清渠略一挑眉:“这倒稀奇,怕是出了什么事情。”悠春点头:“是啊,再大的事也不该影响早朝。可惜皇后娘娘前阵子就免了各宫每日的请安,否则还能问上一问。”
林清渠没接话,她无意识的搅动着勺子,细细思索着。
皇上如今表面对王氏一族是安抚依赖的态度,若是喜事,也不必一大清早就巴巴的去见王朝欢。皇上虽然不敢惹她,但也没有如此放下尊严。
这样一来,只会是对王氏不利的事了。
林清渠浑身一震,她猛的抬头,眼里聚神,看向悠春道:“怕是王氏遭难了。”
悠春也是一亮,她压低声音道:“难道是……”话没说出口,悠春警觉的闭上嘴。她扭头向门口和窗外看了看,道:“娘娘,要不要派人打探一下消息?”
林清渠放下汤勺,道:“不必。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她轻拂左手冰冷尖锐的护甲:“王朝欢再怎么瞒也瞒不住的。”
不出林清渠所料,还不到一个时辰,王氏的事变已经传遍整个皇宫了,就连休养在床的许墨诗也知晓了此事,拉着她说个没完。
“姐姐,你可知,王朝欢的父亲,王氏的掌控者王必晟被暗杀了!”
林清渠赶忙按着兴奋的许墨诗,让她平稳了气息躺下:“别太激动,对胎儿不好。”
许墨诗满脸喜色,少见的丢了矜持:“真是老天有眼!”
林清渠笑了:“难得见你如此开心。”
山青进来行了一礼,帮许墨诗整理了身后的靠背。许墨诗看向她:“姐姐,我看着你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
林清渠点点头:“虽说这的确是对王氏造成重创,但王朝欢此人凶狠万分,心思难以捉摸。她遭遇如此大的挫折,难免会做出什么事来。”
许墨诗本来挺直的腰此时蔫了下来,她颓丧的向后躺在靠背上,失了神。
屋里所有人听了这一番话,都想被一盆冷水浇了身。原先流动的闪光般的悦动刹那消失,王朝欢那嚣张的模样浮现在每个人的眼前。
许墨诗不知想起了什么,她一只手拂上自己隆起的小腹,喃喃道:“不可以,绝对不可以。”林清渠本想伸出手安抚她,许墨诗却紧紧抓着林清渠的手,带着哭腔道:“决不能让她毁了姐姐的孩子和我的孩子!”
林清渠一时呆住了,她瞬间反应过来抱住她,一只手轻拍她的后背,道:“没事的,她不知你怀了身孕。至于我,就更不用担心了。”
“什么?”许墨诗止住了哭泣,抽泣着道。
林清渠抬眼看向悠春,悠春会意,她挥挥手,将除了自己和山青的其他人都赶了出去。
林清渠见人走光了,慢慢的解开自己的外氅:“妹妹,其实我根本没有身孕。”
许墨诗倒吸一口冷气,双眼瞪大,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本来打算告诉你,可是妹妹你紧跟着被诊出了身孕。是怕万一事败,所有知情人都会被牵连。这个代价太大,我万万不能让此事发生。”林清渠道。
许墨诗还想说什么,眼珠一转,淡然一笑:“我还羡慕姐姐孕中舒适,不像我一样受罪呢,原来如此。”
林清渠心里知道许墨诗掩饰的心思,不过也不甚在意。
她和许墨诗的心思不在一个层面上,自然也不在意许墨诗这样一个心思单纯而又情窦初开的女孩的醋意。
“现如今,你的身孕是最重要的,其他事情不用操心,有我在,一定不会让王朝欢伤害到你。”林清渠握住她的手。
许墨诗的眼泪在眼眶里滴溜溜的打转,最终砸在了林清渠的手背上。
王氏一出事,宫里便不再像往日那般寂静。皇后办了赏菊会,皇上又操持了中秋家宴。虽说与往年如出一辙,但王朝欢的缺席却卸掉了众人的压力,显得比往日更加欢腾了。
林清渠在中秋夜宴上见到了难得出门的祁景澜。她身着花青色的贵妃服制,优雅又淡然,表情依旧是那般不问世事的冷漠,偶尔与林清渠相视,也是难以察觉喜怒。
大殿金光毕缕,歌舞欢笑之声不绝于耳。林清渠不耐烦的很,她不得不托着缠的沉重的肚子,接受着众人的道贺和那高高在上的皇椅上投下来的轻蔑的笑。
林清渠脖颈和后背都渗出细汗来,偏这大殿密不透风,让她喘不过气。又硬撑着头皮迎了一轮虚情假意的拜贺,她实在难以忍受,远远朝皇帝行了一礼,便从偏门离开了宴席。
月光如练,她提着裙摆从台阶上一步步走下去。晚风微凉迎面而来,浑身的燥热被平息了大半。
此处守卫森严,来往服侍宫人众多,林清渠在悠春的搀扶下绕了一圈,到殿后一处水池边的亭中歇脚。
见四周无人,林清渠在毛氅披风的遮挡下,将缠在小腹上的包裹解下来一个。当初悠春在缝制缠腰包裹时,皆用手掌大小的包裹塞满厚重的衣料棉花,再配上绳索缠绕,在后背处打结,为的是防止万一有一个布包不慎掉下来,还能有其他的撑着形。下午出门前,算着已有六个月身孕,悠春在她腰上硬生生缠了七八个小包,裹得她腹部紧绷,难受的紧。
林清渠稍稍放松了些,皱着眉到:“可惜王朝欢今日没来赴宴,真不知我何时才能卸下这担子。”悠春忧心忡忡道:“娘娘,您计划妥当了吗?若要行动,必得是让欢妃娘娘脱不开身的罪责,否则必有后患。”
林清渠点点头:“这我知道,你放心。”
一时安静,只听得殿中丝竹之声。又见圆月高悬,映在水中,林清渠眼神模糊,银白的池水朦胧着双眼。
耳边猛听得一破风之势,随即有什么东西泼水而入,发出清脆而微小的声响。悠春眼疾手快藏起小包,林清渠后退两步,警觉的扫视四周。
又是一声,林清渠的眼神捕捉到动作的来处。她走出亭子,快步向前。悠春赶忙伸手一拦:“娘娘不可!”
“没事,”林清渠道:“此人定是要提醒我们什么,不然那东西就不会砸在水中了。”
两人慢慢的向路那头走去,却见石头路两旁的草丛里有个半蹲的身影。林清渠心中一紧,她认出了那个动作。
悠春显然也察觉了此人身份,带着颤抖的声音道:“怎么可能……”
那人见两人逐渐靠近,便从草丛里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影遮了半边的道路,谢锦瑞躬身行礼,眼中皆是笑意:“给贵人姐姐请安。”
林清渠多日来筑起的高墙在见到弟弟的一瞬间轰然崩塌,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她伸手握住谢锦瑞的胳膊,不敢置信的上下打量着。家中连遭变故,少年长大了不少,眼中清澈不再,一身黑色锦衣显得整个人成熟坚毅。
“宫中守备森严,你如何进来的?”林清渠抿着泪笑道。
谢锦瑞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如今形式混乱,宫门守卫见了金子,恨不得把手里的长枪都扔给我。”
“真有你说的那么容易,皇宫早失守了,”林清渠道:“好了,时间宝贵,有什么事情快说。”
谢锦瑞正经了神色,道:“阿姐,听说你有孕了?”
林清渠道:“哪啊,都是唬人的。”
谢锦瑞明显不理解,但还是继续道:“不管如何,阿姐你今后一定要小心,王氏虽没了首领,但族中骨干和各方牵扯势力尚在,必定是要为王必晟报仇的。”
“那王必晟……”林清渠说着没了声,眼神向谢锦瑞寻求着答案。
“是的。”谢锦瑞眼神坚定。
两人谈话看似没头没尾,却连一旁望风的悠春都明白了。
王必晟是谢锦瑞杀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