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颠簸疾行,夜风从帘缝钻入,寒意刺骨。温鑅抱着阿姌坐于车内,她昏迷的身子倚在他怀中,气息微弱,脸色苍白如纸。他低头查看她的状况,却见她全身肌肤下浮现出一片诡异的血网,红丝交错,似有生命般缓缓游动。每当血网凸显,便有一个小鼓包在她皮下蠕动,形如虫子,令人心悸。阿姌眉头紧皱,喉间发出低低的喘息,似痛苦不堪。
温鑅心下一沉,伸出手指按向她手臂上的鼓包。那虫状鼓包似有所感,触及他指尖的瞬间变得异常兴奋,钻入她血肉深处,一会儿又在身上另一处浮现。
他凝神细察,暗忖:“阿姌强行冲破穴位,气血逆行,导致蛊虫逆行,未受血腥刺激竟也苏醒。”他手指在她腕脉轻按,脉象果然紊乱如乱弦。
突然,阿姌双目猛睁,瞳孔猩红。她神志尽失,似被蛊虫操控,猛地挣开温鑅手臂,双手挥出,力道大得惊人。温鑅猝不及防,被她一掌推得撞向车壁,木板咔嚓作响。他试图制住她,然她力气远超常人,五指并拢如剑,直刺他侧脸而来。温鑅偏头闪避,指甲擦过他脸侧,留下一道浅痕,血珠渗出。
阿姌此刻嗅觉异于常人,只一丁点的血气便使那瞳色更深上几许。她喉间低吼,似饥渴难耐,扑向温鑅,双臂如铁箍锁住他肩。他奋力抵挡,然她力大无穷,竟将他掀翻在地。车内空间狭小,温鑅难以施展,又怕伤她,只能勉力抓住她双手,试图压制。
就在此时,张黎听到打斗声,掀开车帘探头查看,却见一道暗器自阿姌手中飞出,直奔他眉心。温鑅眼疾手快,单手探出,掌心生生接住那暗器,指间鲜血滴落,方保张黎无虞。
那摊血低落在马车上,引得阿姌直直扑了上去,温鑅趁势闪到她身后,锁住她腰身和双臂,将她压回座上,低喝道:“阿姌,醒来!”她却毫无反应,挣扎愈烈。温鑅脑中灵光一闪,忆起陈儒之妻亦有灰蓝瞳孔,或与阿姌同族,或许知晓解蛊之法。他喘息道:“张黎,掉头,去找陈儒!”
张黎缰绳一拽,马车调转方向,尘土飞扬,朝云州与冀州交界的阜安县疾驰而去。车内,阿姌愈发狂躁,蛊虫久未吸血,竟转而吸食她体内血气。温鑅眼见她脖颈处鼓包停留,血色迅速褪去,皮肤暗瘪下去一块,喉间喘鸣愈发艰难。他心乱如麻,手劲儿有所放松,不料阿姌趁隙翻身,将他扑倒在地,双腕被她死死扣住,高举过头顶。她整个人压在他身上,温鑅动弹不得,胸口因她重量而沉闷。
下一瞬,她低头咬上他脖颈。温鑅只觉颈侧一痛,牙齿刺入皮肉,温热血流顺着皮肤滑下,带着淡淡腥气。血珠沁出时,她舌尖无意识轻舔而过,激起一阵战栗。
那犬牙下的撕咬冰冷而锐利,似针刺入骨,痛楚中夹杂一丝异样的酥痒麻意。他想抽身,却察觉阿姌气息渐稳,似因吸食他血而缓过一口气。他索性不再挣扎,任她啃噬。她却不满足于颈间,牙齿一路向下,嫌他胸前衣物碍事,双手一扯,玄袍裂开,露出锁骨与胸膛。她在他锁骨处反复咬下,又移至胸前,留下一排血色牙印,触目惊心。
温鑅气息微乱,颈侧与胸前的刺痛化作一阵阵热意,尤其是咬在心口那片刚长好的嫩肉上,疼得他微微躬身,她却像不满意他的反抗般,抽出一只腿来强压着他的膝盖,口下吮吸不停,血珠渗出,染红她唇角,衬得她猩红双瞳愈发幽深。
他低头看她,只看得到毛茸茸的头顶,唇齿间的啃咬放大了痛楚中难解的情意。他抬手轻抚她发丝,指尖在她耳后停留,似安抚,又似纵容。
马蹄声急,马车猛停于阜安县一户农舍前,马儿嘶鸣打破夜静。张黎掀帘,见温鑅衣袍大敞,颈肩胸前尽是血牙印,血迹斑驳。他一愣,粗声道:“少将军,您这是何苦?”语气满是担忧,又带三分不忍。阿姌被这声音打扰兴致,正欲抬手暗器招呼。温鑅眼疾手快,手刀劈下,击中她后颈,她身子一软,昏了过去。
温鑅失血过多,头晕目眩,躺于车内缓了片刻,眼前的黑雾才散去。他喘息着起身,拢好破损衣袍,低声道:“你去叫门。”
农舍内,陈儒闻马蹄声,警觉顿生,以为燕澄追兵已至。他低声嘱咐妻子古丽娜藏于内室,自己握剑上前开门。
门开一隙,见是张黎,他微怔,目光越过张黎,落在后方温鑅身上。温鑅怀抱昏迷的阿姌,玄袍破损,血迹隐现。陈儒揉了揉眼,似不敢信,低声道:“少将军,真的是你?”他上前两步,剑坠于地,双膝微屈,似要下跪,又强忍住,喉间哽咽道:“属下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张黎见状,粗声打断:“小陈,莫说这些,少将军受了伤,先进屋再说!”他上前扶住陈儒肩膀,语气虽硬,眼中却有热意。
陈儒赶紧将几人请进屋。温鑅道了声“打扰了”,径直将人抱去了内室,置于床上,动作轻缓,唯恐惊醒了她。陈儒引古丽娜出来,她身形纤弱,灰蓝双瞳清澈,与阿姌如出一辙,脸上还隐约可见一年前诈死时留下的疤痕。她朝温鑅行礼,低声道:“见过少将军。”温鑅颔首回礼,沉声道:“一年前,多谢娘子为阿姌孤身赴险。”
古丽娜轻声道:“安平军于我夫妇有大恩,此乃分内之事。我不过因假死药留了些疤,所幸夫君不嫌弃,只不过造化弄人,青鸢却为救我,死于云州。”她声音微颤,眼底闪过哀色。
温鑅闻言,胸口一滞,哑声道:“青鸢之事,我已知晓。她以命换命,死得壮烈,我每思及此,亦是心如刀绞,恨不能早至云州,救她一命。”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如水:“娘子节哀,青鸢之情,我等当共承之。”
他侧身让出空间,指着床上阿姌道:“眼下却有件棘手的事,烦请娘子帮我看一人,她似因气血逆行,蛊虫苏醒,我忆及娘子与她瞳色相同,或为同族,可知解蛊之法?”
古丽娜上前细察,见了那五官,惊呼道:“竟与圣女这般相似?”
温鑅沉声道:“阿姌或出自北柔王庭。”
古丽娜点头:“那便不错了。圣女当年嫁入北柔王,生了二女,一女送往大缙和亲,二女据说与圣女同殒。真神庇佑,她竟还活着!”她神色复杂,似忆起故族往事。
温鑅追问:“她所中何蛊?”
古丽娜俯身查看,见那血网状的鼓包,面色骤变,痛苦的回忆排山倒海地袭来,她踉跄了几步,幸得陈儒扶住才稳住了身影:“我死也忘不了,这是托克山族的弑蛊,以血奉养,只为杀戮,力竭而亡。”
她眼中夹杂着浓烈的恨:“托克山族本与我塔利户族世代毗邻,天山为界。我族居于南麓,草盛水美,托克山族居于北麓,气候严寒,常年觊觎我族的土地和美人。虽多次来犯,但由于我族擅蛊幻,每每托克山铁骑来犯,皆困于我族的迷阵,于是便这样相安无事了多年。而当大缙屡侵北柔,北柔王征托克山族入骁卫,以丰兵力,托克山首领趁势将其女伊莎罕抬为王妃。我族之人皆为灰蓝灵瞳,纯净如雪,又擅舞,被北境人奉为“侍奉真神的一族”,历代圣女皆嫁入王宫为妃。除了最后一位圣女萘丽,她与伊莎罕同时入宫,却只封了个妃位。”
“圣女殒命那年,托克山族带兵来犯,我族以迷阵困之,但敌军如失神志,竟不受迷术所控。我爹是逃回来的残兵,他亲眼所见,托克山军中有一缙人持笛,他竟会控蛊,笛声一起,士兵眼睛就会变红,嗜血残暴,杀戮到力竭而死,我族将那蛊虫称之为弑蛊,但未来得及寻到应对之法,没出两天,托克山族便将我全族屠尽,我阿爹虽带我连夜逃了出来,却死在了那场雪崩。”
温鑅通过她的话找到疑点:“为何她身上之蛊,无笛声驱动,只嗅闻到血腥气便能苏醒?”
古丽娜摇头:“这弑蛊我只是从阿爹口中得知些细碎的东西,其他的一概不知。”
温鑅复问:“可有破解之法?”
古丽娜叹息:“我族虽擅蛊,却未见过此悖人道之蛊。若是族中巫医还在世,说不定能有法子,但全族只我一人逃了出来...”
温鑅神色颓然,自桉良一别,任深那关于蛊虫的线索也迟迟没有进展,若是古丽娜这也没法子,难道阿姌一辈子都要受这只蛊虫的支配?他不甘心。
颓唐间,他突然听见古丽娜迟疑道:“或可用蛊抑蛊。我族有种蛊王,名‘同命蛊’,传说是真神在救神母时留下的一种蛊,常种在夫妻之间——女方由于生产时有危险,一般深爱她们的丈夫会自愿种下此蛊,帮助妻子在分娩时减轻痛苦。但此蛊虽强,却需在相爱的两人间自愿种下,方显真神之意——爱可泯灭一切罪恶和痛苦。”
温鑅不假思索:“我愿一试。”
古丽娜诧异:“你二人是夫妻?”
温鑅沉默,目光落在阿姌身上,深邃难测。
陈儒轻拉她衣袖,小声提醒道:“丽娘,你忘了?少将军在中京大婚那日,你我还去讨过喜酒喝。”
古丽娜蹙眉,语气坚定:“塔利户族的女儿,一生唯爱一人,至死不渝。若你非她爱人,便无资格以同命蛊结契。”
温鑅抬眸,声音带了丝哀求:“我虽没有正当身份,这个中缘由,我现在尚无法言明.....但我发誓此生只有阿姌一个爱人....况我与她,早已互生情愫,求娘子.....允我这场强求。”
古丽娜还在犹豫,张黎上前,粗声道:“弟妹,少将军从云州一路护着这娘子,连自己身子都不顾,我是看在眼里的,况且这娘子性命悬着,我们缙人有句佛偈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在生命面前,俗世规矩该破个例。”
古丽娜目光移至温鑅颈间,血牙印隐现,胸前衣袍下血迹斑驳,显是阿姌所伤。陈儒亦劝道:“丽娘,你若能帮,便帮少将军一把。我随他多年,从未见他对谁如此上心。我相信他有分寸,定不会负这小娘子的。”
阿姌体内的蛊虫又开始蠢蠢欲动,红纹如蛇窜向脖颈,她难耐地闷哼,听得温鑅心头发酸。他作势要给古丽娜跪了下来,却被张黎和陈儒眼疾手快地拉住,急称:“这可使不得啊少将军。”
“丽娘。”陈儒急急唤了她一声。她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剪刀剪了二人的两绺头发。她摘下腰间银铃,扭开一看,是两个沉睡的蛊虫,一红一蓝,缠绕如同两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