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亦悬还是在这场家家酒的游戏里见到了秦书燕。
在他无数次尝试把四肢从虚弱和无力中抽离时，秦观砚带着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儿来到了他的病房。
少年眉眼间满是担忧和心疼，“沈哥，你怎么进医院了，是不是我哥没照顾好你。”
“没关系，爸妈已经骂过他了。”秦书燕微笑起来，她坐在床边，说，“等你好了，就跟公司请假在家里休息几天吧。我和爸妈一起留在家里，我哥绝对不敢欺负你。”
“……”
沈亦悬没有给闹腾的小姑娘一个眼神，只是复杂又沉默地看向秦书燕身后倚在门边微笑的青年。
怪物的爱，就是占有，就是吞噬，他早该知道。
·
沈亦悬无法行动只持续了半天，在秦书燕到来后，秦观砚似乎觉得仅靠这一个小姑娘，就能拿捏住善良的他，因此收了神通，让沈亦悬夺回了四肢的支配权。
系统似乎察觉危险，短暂醒了过来，要求沈亦悬尽快找出这个世界破绽。
沈亦悬觉得，要真想找到回到现实的办法，那就得先把惹怒秦观砚。
只有祂生气了，开始有所行动，这个世界的破绽才会暴露。
毕竟，秦观砚是这个世界的动能源，是核心，代表着一切。
系统很快又陷入了沉睡，因为秦观砚过来了。
他来到餐桌前，端上一盘六寸小蛋糕，这是祂亲手做的，沈亦悬亲眼看见的。
祂说，是做给他的，希望他能开心。
当然，祂知道，他不会因此而开心。
“你脑子里的东西，我会慢慢把它弄出来的——以不伤害我们的方式。”
秦观砚确实已经发现系统的存在，似乎还对系统的活动有很高的觉察，祂一到沈亦悬身边，便轻笑着道。
祂把小蛋糕放在桌面，下一秒便握住沈亦悬的一只手。
被识破身份后，祂没有再装模作样地维持身体的温度，所以祂的手很凉，皮肤也白得发青，冰块般覆盖在沈亦悬的手背。但祂的脸依然充满血色，因为，祂本身就只剩下一颗头。
脖子以下的一切，包括胸腔里有规律跳动的心脏，也是虚拟的东西。它的跳动紧紧是主人需要利用它装样子，而没有感情。
对于秦观砚来说，心脏只是一个器官，沈亦悬和秦书燕只是祂维护这个亲情游戏的工具。
没有听见沈亦悬的回答，秦观砚从背后拥抱他，“不要情绪那么低落啊，亲爱的。”
“对啊，沈哥，不要生我哥的气了。”秦书燕在一旁瞅准时机闪现而来，手里端着小蛋糕，站在沈亦悬的身旁为秦观砚说好话，“你看，沈哥，这是我哥给你做的小蛋糕，可好吃了，最大一块都留给你。”
沈亦悬从秦观砚怀中轻松挣开，接过秦书燕手里的小蛋糕，淡声道，“我和你哥说点事，你先去沙发看电视。”
闻言，秦书燕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露出微妙的笑容，用手比了个“OK”的姿势，转身快速飞奔去了沙发，坚决不做电灯泡。
等人一走，沈亦悬靠在餐桌，随意把装着小蛋糕的盘子放在了桌上。
“为什么尝尝，你不喜欢么？”
窗外暖风轻抚，模糊的光影落在秦观砚半张脸上，祂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漆黑的瞳孔里却并没能映射出几分光亮。这样的笑容看起来确实万分温柔，但这份温柔和蛋糕一样，只是“空气”。
沈亦悬抬眸，“你觉得我会为秦书燕妥协么？”
“亲爱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沈亦悬说，“你真的很难沟通，不——你很固执，大概是你们怪物的通病吧。”
他偏开视线，看向艳阳高照的窗外，“经过这些天，我已经发现你的很多事情。”
窗外，一只麻雀踏足树枝，用喙梳理了羽毛，整装待发后，又屈腿飞翔天空。
“嗯？”小怪物歪头，满含疑惑和愉悦的声音落在沈亦悬耳朵里，“是么，亲爱的，那么我洗耳恭听。”
“……你不是秦院长的亲生孩子吧。”既然对方这么说，沈亦悬便也没有什么顾忌，毕竟他的目的就是要惹怒秦观砚，“我的父母是谁，你知道了，所以他们替代了你设计的那两个没有面孔的假人。”
“你在这个世界的父母，却并不是秦院长和院长夫人，是因为你知道你不是他们的孩子，但你也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
沈亦悬思考过很多，一介院长，怎么可能放任自己的孩子流落研究所，变成一个怪物。至于秦书燕，就更可疑了，她的说辞不像是说谎，但并不代表她父亲的行为和说法就不是谎言。
什么继承人会不惜代价让一只怪物，或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来做？甚至不惜代价，要牺牲另一个备选继承人？那只能说明，两个小辈之间，存在某种联系……某种必需一并除掉的联系。
“秦书燕或许和你一样都不是秦家的孩子。”但秦家两个人都被绿，大概不可能，沈亦悬默了默，又道，“她和你都出现在研究所，是因为你们的身世都被发现了，你们都不是秦家的孩子。”
“为什么这么想？”秦观砚的笑意不动声色收敛了几分，祂眯了眯眼睛，“我们都是秦家的孩子啊。”
“你们年龄相差大，不存在抱错。”沈亦悬冷淡道，“又或者，她确实是你的妹妹，是亲妹妹。”
沈亦悬扯了扯唇，“或许那两个无脸人的性格确实出于秦院长和院长夫人，但你始终无法套用他们的脸。”
这一刻，连沈亦悬自己也没能意识到，自己此刻的眼神多么讽刺，语气多么恶劣，像是一个获得胜利就得意洋洋的幼稚鬼：“因为你也恨你的父母，无法正视他们的面孔，和对你的所作所为。”
·
沈亦悬仔细观察着秦观砚面无表情的脸，有些无奈，心道看来是他猜错了。
家庭对于他来说是一件悲哀痛苦的事，对于怪物却似乎毫无作用。
秦观砚或许一早就知道自己被抛弃在研究所的原因，这么多年过去，或许早已经消化了。
只是两个无脸人的存在，让祂看起来十分在意，所以沈亦悬才赌了一把，但似乎收效甚微。
秦书燕还在沙发假装看电视，不断回头偷瞄他们的情况，沈亦悬想推开站在身前的秦观砚，再思索对策，却忽然被一节结实的手臂搂住腰。
青年力气很大，像是溺水之人，死死抱住自己的浮木，沈亦悬吃痛地皱眉，抬眸想说些什么，却望见秦观砚黑洞洞的眼睛。
“亲爱的，看着我。”
那双黑色的眼睛，像是两个不断转动的漩涡，疯狂蚕食着沈亦悬的理智。
沈亦悬瞪圆眼睛，脑海里属于现实的一切都被漩涡里舞动的波浪拍散——他的家庭、他孤独的二十八年、他绑定系统后在研究所遇见的一切人与物，事与怪物。
他脑海里的所有记忆都在逐渐被抽离，那些伤害他或少量关心他的面孔全部变成空白一片，转而输入一帧帧他和秦观砚相知相恋的画面、婚后恩爱的画面……
“唔……”
沈亦悬的瞳孔疯狂向左右抖动，他不断挣扎着想要移开视线，却做不到，整个人都像是被拎在空中，没有着力点而软绵着身体。
[警告！警告！请宿主尽快逃离……怪物……区域……嗞、嗞嗞。]
系统的声音已经不清晰，在脑海中逐渐远去，似乎已经被秦观砚抓住扔出了小世界，沈亦悬被秦观砚握住脖颈，轻轻抱在怀中，他们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彼此的下巴搁在对方的肩头。
黑色的漩涡吸走了所有的记忆，又为沈亦悬填满了亲手所铸的美好，祂顺毛般抚摸沈亦悬后颈的皮肤：“没事了沈哥，我会为你带来幸福的，那些痛苦的回忆，就应该像镜子一样，碎得稀巴烂。”
与此同时，现实中。
长廊里出现一个黏答答的巨大肉球，人头藏匿其中，眼神温和地看着两具属于人类的身体肩靠着肩躺在肉球之中，他们浑身沾满血液，血虫不断撕咬开衣物，蚕食着他们的身体……
人头轻声喃喃：“身体早晚会被别的怪物吃掉的，还不如被我吃掉……没关系，你们依然会留在我创造的世界里……幸福快乐的生活下去。”
·
沈亦悬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耳朵里全是轰鸣声，完全听不清楚环抱着自己的青年在说些什么。
轰鸣声中，远远的传来一道声音：[宿……]
[宿主……]
[宿主！！！]
音响般大到炸开耳膜的机械音像是一根针，狠狠刺穿了沈亦悬的神经，他猛地睁大眼睛，听见系统大喊：[宿主快清醒过来！你们现实中的身体快要被007吃掉了！没有身体你就无法完成任务回不到现实了！]
沈亦悬无力的身体也不知从何而来生出一股力量，这力量前所未有的强大，霸道地占据在沈亦悬的大脑
沈亦悬双臂充满力气，猛地抬手推开面前的青年，转身向沙发狂奔，一把抓住秦书燕的手臂，直接把人拉起来，向窗户跑去。
“沈哥，你怎么……”
秦书燕大惊失色，开口想说些什么，却见她和沈亦悬奔跑的的步伐下，一片巨大的黑影出现，她在奔跑中猛然转头——
只见身后的青年面孔咧开，花朵般绽放出无数血淋淋的皮肤，向他们席卷而来！花朵的中心，一颗血红色的花蕊发出绝望又痛苦的哭腔，“为什么……我学着像人类一样爱你，对你好，你却还是不爱我呢？我只是想把你留在我的身边。我多么孤独啊——你为什么不可怜可怜我呢，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我！”
“或许真的像008说的那样，越是喜欢的人，就越是要装进身体里。这样，才算是永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