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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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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过年要购置的东西很多,夏爷爷生活无法自理,所有的担子自然而然顺到了于执肩上。

那天,她陪于执去超市买年货。实话说,许荆是生活小白。她一直在陈遇的安排下循规蹈矩,有什么吃什么,买什么用什么,想不出值得推荐的零嘴和什物。

她走得很慢,等着于执来决定,但于执看上去犹豫不定。

“家里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吗?”

他想了想,成千上万个物品在脑中过滤一遍,“上次打扫卫生我记得洗洁精用完了。”

因此二人去百货那里拿了一瓶细长的洗洁精,又抄了几斤瓜子花生零果,小推车总算充实些。许荆问了一个实在的问题,“爷爷有儿女吗?过年回不回来?”

“没有吧……”他半思半索地说,“我从来没有见过爷爷的儿女,他没有婚配,没有妻子,想必一直是一个人,每逢过年也只有我陪着他。”

无妻无子,孤寡病怏。许荆担忧起来,老人的情况,撑死就还有两个月,于执一个人怎么处理。

“我们都孑然一身,但我们都遇见了彼此。”于执乐观地笑了,眼尾沾了些柔情。这样的于执真少见,面对她总步步紧逼,焦躁,不安,强硬,完全构造不出一个爱人的形象,好像在跟什么较着什么劲,但话又说回来,没有这份固执估计早被许荆耗尽气跑了。

拧巴和固执天生一对。

许荆什么也没说,他有他的情缘。

买完东西回店里的路上,路转街这几天在布置街道巷铺,千篇一律的红色确实是独具一格的心情,家家热腾腾的,似已喧天锣鼓,敲打着欢乐的乐章。这是许荆第一次对春节有了实感,不用在乎和人们血脉联系紧不紧,不用在乎会不会有人逼迫她去亲昵一个生面孔,原来世上有一种魔力,可以让一堆人聚在一起为一件事奔波。

水果店的阿姨跟他们打招呼。许荆刚来那会阿姨还保持了“规矩”,称她为“小美女”,后来许荆出入街区频繁了,她就喊“你来找你家那位啊”,她看到二人成对便说“小情侣”,至于为什么会发展的越来越严重,那是因为许荆初次听到这样的称呼第一反应是愣住和嘴角微扬,后说“我不是”则无法自圆其说了。

路转街虽然有不少人爱八卦,但也有需要经营的营生,顾不上别人太多,没人追着问许荆是哪家小孩,就比如刚刚从街口飞过去的两人,仔细模糊的动态可以分辨出前面的人是个大爷,后面土紫色棉袄的是个大妈,大妈手里应该握着大刀,由她嘴里的“老不死”等秽词可以判断他们是哪对幽男怨女。

眼见大爷从街道转角消失,分秒之间却从身后乍现,“于执啊,我刚给老花头换了尿布,你别回去又换!”

“啊?啊……哦哦哦。”

这会黄叔又不见了,只有王婆骂骂咧咧地飞过去。人们对此情此景习以为然,花店老板娘依旧在喊王婆跑慢点,这么大年纪了省的闪着骨头!

许荆和于执心照不宣地耸耸肩,继续往店里走,他手里提着一大袋东西,“要我帮你提一点吗?”许荆问他。

“好。”于执从里面捡出一袋三十几斤的干货递到她手上,理论上,三十几斤并不重,也确实在许荆的接受范围之内,但接下来,她才走两步,袋子里的干货“唰啦啦”作响,提着的那只手发生剧烈摇晃,手臂还隐隐作痛——转头,陈遇像鬼一样赫然冒出。

她的面官似一个握紧的拳头,两脚横立,浑身汗毛耸立,铮铮一个淬灭天光的恐人鬼。

她推了许荆一把。

“你……你天天就是在这鬼混?!”陈遇怒呵起来。

许荆愣了。店铺里有人探出头,听到新的骂声都兼好奇的眼光,后来又参杂了些回避,总之没有人上前。

许荆只想快点离开这,她把干货还回去,有意无意余瞟某人,压低声说:“回去再说吧!先回去!”

陈遇怒目圆睁,极是过往凶神恶煞的模样,倘是来软的,她会得寸进尺;倘是来硬的,她会争死争活。左右权之,权不了,但她也有发狠原则:顺着人的话发狠,基于理由的驳斥,真不是个疯子。

许荆说着诸类“回家”的话,陈遇目光虽旧尖锐,“你自己干的事情你还知道丢脸啊”,但身体已有朝路口倾斜的趋势。

“阿姨。”许荆的手被人抓住,于执抵在她身前,“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陈遇给了于执一巴掌,很响一声。

许荆看见他嘴角微微泛红,连忙挣开他的手,“你走,跟你没关系!”遂推搡了于执两下。

于执的嘴张着,看上去有很多话想说,却无法忽略打他的那个女人,便什么也说不出。

“就是你勾搭我女儿整天到处乱跑是吧!你什么东西,一看就是街边混混!我教育我女儿关你什么事!哪凉快哪呆着去!”

许荆再推搡于执,两人目目相望,灵魂发生了无数次争辩,于执又妥协地离开了。

这下天地间只有两个人。她跟在陈遇后边,越走越萎靡,等她缓过神,四周是冷白的墙砖,居所原来离路转街那么近。

她把她拉到房间里,重重关上了门,“现在到家了,你解释吧,你解释解释为什么整天往外跑,是不是天天跟那个黄毛小子在外面鬼混!”

许荆垂着眼不说话。

“你是一个女孩子啊!天天不着家往外面跑成什么样子!还跟一个男的关系不清不楚,传出去还以为我们大人没有教育好!龌龊!你的教养呢!”

陈遇的骂词早是云烟飘过,万变不离其宗,在意的哪是她,是背后所谓的家长的口碑。但愈听愈有怪异,其一,她怎么知道许荆去了路转街?二是为何莫名其妙的迁怒?她的婚姻恐有变化。第一点,若是有心跟踪和偷听,是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但第二……

许荆精神紧绷,试图从骂词中找到蛛丝马迹,证明陈遇还没有到无缘无故连迁怒都不需要的地步。

紧绷着紧绷着,脑子像提词器一样运作,长时间的运作让许荆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点恍惚,直到后来陈遇盖了一个帽子——

“你知道吗,你是我们家庭的破坏者!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问题!”

许荆抬头。

“你知道你上次坐的谁的车吗!我不相信这么大的人了你不懂,你就是故意的,故意破坏我们家庭和谐!”提及此,陈遇的音量喝人的震耳,足够使世间凤毛麟角的艺术品破碎,噼里啪啦,噼里啪啦!艺术品的心脏破碎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重新开始干你什么事了!为什么看这也不顺眼看那也不顺眼!平时苦着脸就够恶心了,那个女人……是我最后的底线,你怎么还跟她有勾结!”

“你是不是想换个妈妈才满意了!你怎么能做那种勾当!我把你辛辛苦苦拉扯大,不是让你来跟别人密谋害我的!家庭的破坏者!你非要我不幸福你才开心吗!你太歹毒了!”

“……”

“妈妈……”

这句呼唤定是来自悠古的山顶洞,孑孑和神秘。她很久,可能有十年没喊过这两个字了,她觉得,这必须是最后一次。

“我……我……究竟是不是你的孩子?”

一句话颤颤抖抖落在地上——许荆开始哭泣,撇着八字眉,泪珠一颗一颗滚坠。手背用力擦拭着眼睛,泪水从眼眶滚到下颌线滚湿衣襟,泪珠根本止不住,她便不擦拭了,任眼岸凶猛决堤。

骂词如陨石般投掷,贫瘠的荒地砸出一个又一个巨大的石坑,不仅凹凸崎岖,还把许荆砸回了荒园,远去迁徙十年有余,十年被抹的一干二净。

对方顿了一下,但就一下,但那一瞬间仿佛是为了腹稿新的骂词而存在。

“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啊!许荆,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你还没意识到自己对家庭做了什么吗!你让这个家庭支离破碎了!”

暴力冲击着这间小小的房间。眼前画面开始变花,花到什么也看不清,衣服上横生伤疤,一条一竖,伤疤的边缘在融化,双手在融化,陈遇的脸在融化,陈遇的嘴和齿在融化。

九年前,许荆接到一个伟大的使命。陈遇说她只有她了,她被拥抱,接到一个伟大的使命,那个使命告诉她:要爱陈遇。即使拥抱快让她喘不过气,但拥抱姑且也算爱吧;那是她第一次遇见陈遇哭的情况,她知道是争吵让陈遇难过,班里的孩子吵起架也会大哭,后来她总是号啕得频繁,那时她觉得母亲是个苦命人,在爱的层次增生了怜悯,直到灾难降临到自己,才发现所有的善意都是对自我的霸凌。就在事发的第二年,也就是八年前,还要从一个太阳花玩偶说起——心田盛开的向日葵引来了蝗虫——陈遇初始对她怒目圆瞪了,嘴像一把尖刀,深渊来自迁怒,可母亲的圣名恶毒地堵塞她说出“我的丈夫怎么能爱别人”,不如名正言顺地教育“坐没坐相,站没站相”,久而久之就真的名正言顺了,管教一个女孩有女孩样儿,肩担家庭责任、成为好学生,多优美的措词,这些都可以忍耐,忍耐着忍耐着,弹簧压制了多久就会反弹多高。某一天放学,玩偶不见了,她马上冲到陈遇面前要个说法。

“哦!我丢了啊。我是你妈,你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我想丢就丢。”

“为什么要丢?!”

“我的东西我想丢就丢!”

她反抗着,除非有更大的力压制,反弹更加困难。

故事荒谬不堪,但故事不会因此结束——故事就是,陈遇继续不爱她。

许荆冲出了家门,外面的世界混乱的很,白茫茫的路和黑压压的天空相互交融,雪片染成了灰烬,灰烬在身体里溶解。许荆在哭泣,根本看不到路,她不知道她要去哪里,也许,往前走吧,空荡荡的白茫茫的前面也许就是路,于是,她的脚刚从雪地中拔出来,又踩进了新的雪地,一步一个坑,一个深坑一个浅洼,前面的红色灯笼在闪烁——灰烬无序切割了视线——有亲子从陌处走来,他们紧紧昵贴——她好想和他们一起呀,她好想,好想!便有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攀向前,天上的灰烬烫进了指甲,烫入骨髓,那巨苍老的形骸失持,许荆在雪地搁浅。

听说人濒临死亡的前夕会经历“走马灯”的体验,脑波出现了与唤醒记忆时相同的频率,可见这并不是有人凭空的话本,因为许荆此刻正剪影般闪过无数张脸。起初是月亮的脸,它的脸庞一会苍白一会乌黑,诡谲的从云野中探出,然后她看到了夏沅湘的脸,她也在哭,嘴巴张得大大,泪水滑进嘴里,哭花了妆;只一会又看见一张中年男人的脸,他的标配是一支烟和艳红色的皮沙发,打火机打出火焰和未点燃的烟头相碰,艳红色沙发背的那边飘出团团的青烟;复是一张男性的脸,一张很恨很恨的脸,不需要有过多的赘述和解释的死鱼脸,不需要太多的回忆,何啸的脸闪过的比任何一张都快,毫秒都不够用来形容回忆的时间;最后是陈遇的脸,有黑雾不断缠绕着那张脸,一面缠绕一面把脸推远。不是她远了,是许荆远了,反顺序次第那四张脸排列整齐地出现,远移到看不清他们的五官,看不清面影。月亮悄悄隐藏,甚至没有了狰狞的情绪,它选择没有脾气、两手空空地送走许荆。

雪碎在睫毛、嘴瓣、头发上结渣子,许荆困难地闭上了眼,一动无法动,与雪地和夜色同眠。

她死了。

魂魄的脚步麻木又轻盈,挨到地上感受不到地面的反作用力,宛如在月球彳亍飘忽,没走几步,她看到于执的脸,那张脸被光灌满,他的眼睛真好看,永远载着整夜深邃的星空,许荆不自觉抬起了手掌,轻抚于执的脸,他的脸没有温度,摸起来是那样舒服。许荆顺着脸手往下游,滑过他的下颌线,停在脖子上——她不敢信,又用力地按在表皮——很烫手的热——摸测到颈动脉的生命的跳动。

许荆粗暴地推开于执,一头扎回雪里,经后陶然大哭,放声乱嗷,响得彻喉。

为什么?

为什么?!

跪在雪地的少年再次把她捞起来,他拂拭掉粘在她脸上的雪。

“……许荆?”

许荆根本推不动于执,她发疯似的拼命捶打于执的手臂和胸口,于执却把得很稳。

为什么?!为什么她还活着?她应该已经死透了啊。她为什么没有躺在阴曹地府?她好无能,没法选择是否出生,没法选择从谁的胯.下出生,现在一睁眼,甚至没法选择做多长久的梦,到头来连死亡都没法选择,无生无死,一株飘零的野草都成赞誉。

许荆婴儿般放哭,泣不成声,话语都模糊不清,“于执,你别喜欢我了好不好!你喜欢别人去吧,我不想你喜欢我了!我求求你,你别喜欢我!求你了,别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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