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许荆就因为带手机进校被记处分,处分第二天就下来了,也许这就是重点班的办事效率,她的手机还被老师没收了。
广播里报着通告,最近的风气很配合,大课间二十分钟只报了她一个人的名字。
这是她第一次被记处分,打心底还是不安的,所以通报广播响遍校园时她特意出去了,混在人群中,没人认识。
接下来的场景,许荆很熟悉,一个短发齐肩的女孩与她擦身而过,女孩的秋季校服很肥大,显得她身躯瘦弱,风一吹就能倒似的,就像昨天倒在红色塑胶跑道上那样。
许荆的脚步忽的定住,她回头,直接对上了女孩藏在厚厚的齐刘海里的眼睛,二人的神色都有些错愕,谁也没想到对方会转头。
女孩捏紧衣角,不知道历经了多大的自我斗争才向她走来。
“谢……谢谢。”
她的声音在颤抖,尽管她在努力平息呼吸,可她的脸还是憋红了。
昨天班长把她叫走后,回去的路上,班主任扶着女孩,一脸心疼的宽慰她,许荆这才知道眼前这个整日里废寝忘食读书的同桌是因为学习太过操劳累垮的,她真的很瘦,许荆扶她去医务室的路上时就感觉到了,隔着两三件衣服,她的骨头还是硌的手痛。
“……你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许荆看她的脸色和平日并无差别,一样的苍白,一想到昨天从医务室出来后她依然坚持回班里上课,心中便肃然起敬。
此时不妙,广播正好播到了许荆的名字,顶大的音量和五雷轰顶无异——“查高三3班许荆于10月9日私自携带手机进入校园,给予许荆同学警告处分,并将此违纪行为记录在‘学生综合素质评价’中,请其它同学引以为戒。”
在闹哄哄的环境中,人流不断地从她们身边路过,出入着许荆的灵魂。
她不敢看同桌是怎样的目光。
“……还,还行。”女孩的声音很坚定,并且更大了,“你人真好。”
许荆愣住,才发现她的眼睛是无邪的,“谢谢你。”
许荆轻轻地笑了,笑容足以覆盖天空之下的广播。
终于到了晚上,距离晚自习放学三分钟时,许荆就开始收拾书包,一打下课铃,她便往外冲,用力挤出人群,冲到了楼下,来不及刹脚,许荆直直地撞上了一个人。
“对不起,对不起。”许荆捂着头,连忙道歉。
“许荆……?”这熟悉的声音使她抬头,那双眼睛先是平淡的,认出许荆后“登”一下明亮了,完美诠释了一根火柴从擦过火柴盒的前后经过。
在纷纷的人潮中,遇到一个她尚且能说得上认识的人的概率是千分之一,而遇上她认识的人也正好认识她的概率是万分之一,而这万分之一乘以二便是可以忽略不计的数字,但这小到约等于零的概率让她遇上了。
许荆看两秒五蝉儿,稍一抬眼,常七就在她身后。
许荆惊到忘了呼吸。
“好巧啊,刚好下课回家就遇上了你!”五蝉儿笑着说。
“这就是天降的缘分!”常七插进来,“我们一起走吧!感谢缘分!”说着,他双手合十做了个向天拜的动作。
虽然猫和老鼠能走到一块让她感到奇怪,但她想到今天盘算了一整天的事还是答应了和他们一起做伴回家。
三人辄一起往校门口走,许荆走在他们中间,走了一会,她颇不好意思地同常七开口,说自己手机被收了,能不能跟他借个手机让她和于执交代一下 。
“当然可以啊。”常七当即就要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
许荆立马拦着他,“外面这么多人,我不想也把你的搭进去,谢谢你,但先出学校再说。”
常七看她害怕到提心吊胆的模样,把刚露出一个角的手机塞回口袋,“这就是重点班的生活吗?你怎么怕成这个样子,他们对你做了什么?”他殊不知,许荆一直都是规规矩矩的人,就是有点逾矩的小动作也是很偷偷摸摸的。
旁边的五蝉儿说:“你以为重点班的好学生都跟你一样不务正业啊?现在高三了,查的严,当心你的手机,最好别被我抓到了!”
“切,你以为你当了个学生会会长了不起啊,我就不信你平时不带……”他一顿,五蝉儿以身作则,很少带违纪物品上学,难怪许荆会找他借手机,但为了不输气势,他无理也要理直气壮来,“那你抓我呀,能抓到我我就喊你爹!”
“……”他们不出意外地拌起嘴来。
许荆挂念打电话的事,一直心不在焉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
直到出了校门五十米左右,许荆才提醒常七,但毕竟是她有求于人家,第二次开口未免有些困难,踌躇了好一会。
“常七……那个……”她盯着他的裤子口袋,试图唤起常七的回忆。
“哪个?”常七一脸懵逼。
“蠢蛋,打电话啊!你刚答应人家!”五蝉儿骂他。
反应过来的常七一面点开通讯录将手机递给许荆,一面继续和死对头对骂。
许荆找了个稍微僻静的角落拨打于执的电话,电话没一会就通了,“喂?”听筒里传来她朝思暮想的声音。
“是我。”她说。
于执一下激动起来,“你还好吗?怎么昨天打完视频就一直没信了?”
“听我说,我的手机被学校没收了,要毕业之后才会还给我。”许荆回他。
于执惊讶了一秒,“那你没了手机生活是不是不方便?”
“凑活吧,平时手机对我来说就是个发消息的作用。”许荆撇头看一眼不远处在打闹的男女,“就是怕你担心跟你说一声,不说了,不能让人家等太久了,我要还回去了。”
许荆说罢便打算挂电话,手指差分毫就摁到按钮,那头于执的声音却倏地杀进耳朵——
“等等……!我以后怎么联系你?!”
许荆默了良久,平静地开口道:“你给我个你学校的地址。”
她把地址抄完就挂了电话,还回手机后,三人并排走在街道上,这种被人包围的感觉真奇特,许荆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许荆?”
许荆反应过来,闻声看着常七,双眼迷疑。
“刚跟你说话呢,你没听到吗?”常七觉得她那状态搞笑,忍不住的大笑出了声。
他的嘲笑让许荆怪不好意思的,于是尴尬道:“不好意思,刚刚走神了,你跟我说了什么?”她暗暗地拉着旁边的五蝉儿。常七沉浸于捂着肚子笑得事上,却不知五蝉儿恶狠狠警告他的眼神。
常七只好再说一遍,“我说,你手机没了以后怎么和于执那家伙联系?需要我们帮忙吗?别不好意思,于执的女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帮助朋友,义不容辞!”
常七说的慷慨激昂,但许荆没接受好意,“那没办法,我自作孽不可活,先不联系了呗。”
此话一出,剩余的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怔住。
常七大大地“啊”了一声,嘴张的可以塞下一整个拳头,“你怎么舍得的?距离放假还有这么久呢?不是,许荆,你心是不是太狠了?!”
“你能不能先听她把话说完?平时是不是不敢舔嘴唇,生怕把自己毒死!”五婵儿瞪他。
许荆倒是处若不惊,她清楚常七莽撞又不会说话的性子,但她实在不知道怎么跟别人解释他们的感情,又不知道怎么开怀自己的苦水,只能假装大方,“那我跟他总是要经历短暂的分开的,以后大学、工作……怎么可能时时刻刻都待在一块,只不过我们‘分开’来的早了点而已。”
“而已?!”常七的音量惊飞了隔壁树上的乌鸦,鸦声此起彼伏,“你们现在,他联系不到你,你联系不到他,这直接退回了飞鸽传书的时代了吧?”
“许荆,你心不能这么狠啊!我是不了解你,但是我了解于执,他很少跟我说有关你的事,也很少把你们的关系告诉别人,那是因为他在尽力保护你,他为你做了这么多,你怎么能不打算跟他联系了,他肯定会急疯的!”
许荆没立马说话,她平平淡淡地看着常七,就那么一直看着,明明神态没有任何杂质,常七被盯久了,身上却冒出一层冷汗,但转念肯定自己没错,便说道:“难道不是这么个理吗?你怎么舍得让爱你的人受难?”
“是,你说得对。”许荆垂眼点了点头,淡到没丁点脾气。
“以后谁做你女朋友谁倒霉!我看你的名字是‘小人长戚戚’的‘长戚’!”五蝉儿咬牙切齿道,她骂过他很多词,却仍是觉得所有的汉语词汇都形容不出他身上的贱性,“别人的事你管这么多干嘛?!”她说着,重重地拍了常七一巴掌。
许荆记忆里,常七跟她的接触很少,也许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于执把她保护的很好,所以常七的伶牙俐齿才姗姗来迟。
结果第二天晚上回家时,她再次遇到他们两个了。
这样的事情同样发生在第三天。
第四天时,他们拉着她去玩了抓娃娃,许荆本来并不打算去的,但他们盛情难却,许荆只好换了十个游戏币玩几把。
抓娃娃对她而言真的很难,要么爪子抓不到,要么爪子抓到了在运输的过程松了口,所以整场游戏下来她一个也没抓着。
常七和五蝉儿倒是收获满满,临走时,还给许荆怀里揣了两个玩偶,她看着玩偶,又看看他们,心里有些话想说,但看到他们眉开眼笑,心里的话又憋了回去。
直到第五天。
他们三回去的方向大不相同,许荆要在一个分岔路口率先与他们分别。
街道的霓虹灯很亮,拉的影子很长,尖尖的像一道刺。
分别时候,许荆走出行列。
五蝉儿朝她笑,“许荆,明天见!”
常七也同她挥手。
许荆站着不动,侧身的姿势,她的视线落在一块一块凹凸不平的地砖上,下定某种决心般抬起眼珠看着他们——
“你们……能不能……”许荆的声音在热闹的街道中异常清晰,甚至刺耳,“……以后别跟我一起走了。”
此话一出,五蝉儿和常七相视了一眼,不知所措。
“我知道,我都知道……谢谢。”她不卑不亢道,眼睛宛如两只成灰的蜡炬,整张脸死在黑暗中,神色没有任何变化。
四周深沉,月亮被树遮挡,或是从未升起。
这五天就似一场梦,既然是梦,就一定有醒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