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寒星熬了又熬,最终躺不住,掀被起床,悄悄推门出了房间。
凌晨无人,耳边只有虫鸣和微风簌簌的声响。
庄寒星找了一处露天小亭坐下,他心里很乱很吵,无数声音在他脑海起伏,敲击他防线,折磨他意志。
那些他记在心里的话不是没原因,他想以此说服自己放弃自杀,可是……该怎么面对以后?
他不喜欢不确定的人生,不喜欢不在自己把握范围内的事情发生。
“怎么出来了?睡不着。”
是黎寻的声音,庄寒星扭头,只见对方手里打着手机灯,臂弯放着一件外套。
庄寒星几乎不用动脑子就知道这件外套会落在自己肩头。
果然,黎寻一步步向他走近,把外套披在了他身上,温声说:“九月了,夜间温度低,别感冒了。”
庄寒星紧紧抓着外套,黎寻和他没区别也穿的很薄,他也不想黎寻感冒,于是站起身推着黎寻说:“回去吧,我就是一个人躺着无聊,以为你睡了,所以出来走走。”
两人的影子紧紧贴在一起,手里灯一晃一晃。
回到房间,黎寻没预兆,跟着庄寒星进房间,并自然地趟在他床上。
“最近感觉你很不对劲,在想什么,能和我说说么?”
“没,”庄寒星爬上床,抱着他的小羊玩偶一言不发。
黎寻不逼迫,撑着脑子注视庄寒星。庄寒星平躺,无声的时间里,他眨了九次眼睛,叹了四口气,闭了三次眼,动了两次身。
“要不要我帮你转移一下注意力吧。”黎寻靠近他。
“转移?怎么转?”
下一秒,只见黎寻一个翻身,温热缓慢的气息扑在鼻尖,庄寒星吓得瞪大眼睛,两人的唇毫厘之差。
“感觉你这次比上次还苦恼,”黎寻的手慢慢游向庄寒星小腹,“要是不想跟我说,那我带你忘了它?”
“不是,我没……”庄寒星疯狂眨眼,哆哆嗦嗦抓住黎寻作恶的手,“你,你。”
他“你”了半天,就是说不出下一句,而黎寻也没拉开一点距离,就这么直白的压在他身上,抓在一起的手仍牢牢缠着。
瞧他无措模样,黎寻一笑,低头用嘴砸了一下他的唇,这个吻仿佛带电,击得庄寒星大脑空了两秒,很傻地眨了两下眼皮,不知身在何处。
“好了,睡吧。”黎寻翻身平躺,神情恢复如常,“不是说过了,出来玩就开心的玩,别想那些没用的。”
又是一阵沉默过后,黎寻听到庄寒星说:“我想去玩蹦极。”
“什么时候走?”
“天亮吧。”
飞机落地转商务车再乘巴士,站在五十多米高的玻璃栈道边沿,眺望远方错落山脉,庄寒星深深吸气。
说要蹦极,是为了逼自己做了断。昨晚黎寻吻上来那一刻,庄寒星又退缩了,他不那么想死了。
跳下去的那一刹那,感受身体冲破云霄极速下坠,庄寒星终于忍不住,扯开嗓子将心里的痛苦、压抑、惶恐一一嚎出。
去他妈的生活,去他妈的李千意,老子不怕你们!
为了你们自杀,简直可笑至极,愚蠢至极,胆怯至极!
庄寒星跳了三次,每一次都比前一次适应,他从开始的紧绷慌张到最后的释怀放松,他痛快嚎叫,似是要将心头的苦闷、憋屈和无法宣泄的千言万语通通丢出身体。
他要解开他超载的心,丢掉让他负重前行的累赘,从此以后他只属于他自己。
解开安全绳索,蹦极后遗症虽迟但到,庄寒星哆嗦着身体整个人软的像摊泥。
黎寻好笑得扶着他前往一旁休息,坐了好一会庄寒星自认为身体已恢复正常,站起身要走,结果一个踉跄向前砸去,黎寻眼疾手快多有防备,伸手一扯把人拉进怀中。
最终,庄寒星硬着头皮爬上了黎寻后背。
坐缆车下行,庄寒星背对黎寻,不太好意思地说了声“谢谢”。
“所以你想不明白的事想明白了吗?”黎寻追问。
“黎医生那么会读心,不如猜猜?”
“你让我猜啊,”黎寻正襟危坐,“我猜你,自由了。”
回去的机场有家奶茶店,两人到的早,庄寒星馋得不行,吵着黎寻去买。
付款拿到奶茶,庄寒星心满意足吸了一大口,出店门时他看见店内坐着两位老奶奶,对着手机笑得开心,模糊听了几句,应该是和家人分享买到的奶茶。
庄寒星下意识拽住走在他前方的黎寻,黎寻懵懂转身,庄寒星一挑眉,用肩膀点了点那两位老奶奶说:“以后等咱俩老了,也一起出来买奶茶喝。”
*
回到民宿告别老板,两人再一次踏上旅途。
距离婚期还有半月,两人严谨规划线路,玩一天休一天。这一次云江真的近在咫尺,而庄寒星再也不期待。
他把手机屏保上的倒计时小零件移除,把备忘录里的遗书删除,把选好的遗像重新换回彩色,告诉线上的丧葬客服说他不想死了,礼仪场地不用布置,钱不用退了。
他打了一通电话给穆羽感激这么多年对他的照顾,挂断后又打给李念星,电话接通,他很直球的对李念星说很爱他,说他一定会补偿,但不出所料,他被李念星臭骂了一顿。
“被骂还这么开心啊。”黎寻边开车边调侃。
庄寒星重重点头,眼神中透着幸福,“阿星不一样,他不骂我那才证明问题严重。”
“什么歪理啊,”黎寻笑他,“再过半小时就到桦县了,看看酒店周围有没有想吃的。”
点进软件,打开定位,不用刻意寻找,必吃排行榜就在眼前。
“桦西牛肉面,就在酒店附近,五六百米的位置,”庄寒星点开图片拿到黎寻眼前,“必吃榜第一名。”
到达酒店,两人放下行李选择步行前往。
前行中庄寒星没停歇,顺手买了不少当地的小吃和酸奶,一路吃喝不停,刚踏进牛肉馆便很不合适地打了个饱嗝。
“那个,我们俩能吃一碗吗?”他讨好笑笑,拽着黎寻衣摆,“我请客。”
黎寻无奈。
吃完面,两人慢悠悠走在城市街道。酒店不远旁有个公园,时间尚早,两人一拍即合调头。
公园人不少,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在健身器械处比试肌肉,有在地砖写词赋诗,有逗狗遛鸟,也有慢跑运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
庄寒星和黎寻混在其中,悠闲惬意,仿佛又回到了一月前。
“哥哥,麻烦你帮个忙。”一道清脆的声音声音忽然响起。
庄寒星扭头看见距离自己不远处站着一个瘦高的小男孩。
“气球。”
话音将落,一个蓝色的色球从天而降,庄寒星秒懂,铆足力气一击,“砰”的一声,气球向男孩飘去,只是飘到中途,忽然被一只边牧用鼻子劫走。
边牧特别有灵性,顶着气球将其顶向男孩。
观此场景庄寒星眼眸瞬间亮起,像是想到什么随后又在顷刻间泯灭。他待在原地,看男孩和狗狗有来有回的顶着气球玩,极偶尔的时刻,他会在气球偏离路线时伸出援手。
噼里啪啦,天空没预兆地忽然下起大雨,雨大到两人来不及冲出公园。好多人都被搁浅在原地,有些着急离开的人,只得淋雨而去。
庄寒星和黎寻站在屋檐下,不急也不躁,很有赏雨的意味。
“寻哥,我之前也养过一条狗,白色的。”庄寒星看着躲在两人斜对面的那条边牧,“它特别特别聪明,会在我放学时准时等在家门口接我,会叼拖鞋让我穿。在我刚到李家那两年,它是我的精神支柱。我们最开心的时刻就是在我放假的时候去室外拍气球玩。”
雨一直下不停,庄寒星说到这的时候闭了嘴。再往下的事,他开不了口。
“咱们回去吧。”他看向黎寻,笑道,“长这么大我还没淋过雨呢,以前想淋,觉得有趣,却总被小姨拒绝。现在你能不能陪陪我?”
“好。”黎寻说完,不给他反应时间,拉起他手腕冲进雨幕。
冰冷雨滴一颗颗砸在额头,庄寒星心里的那股难过越来越烈,他想哭,在想起狗狗时就想哭,强忍了那么久最终还是忍住,于是找了这么个蹩脚的理由。
有雨掩饰做保护,庄寒星彻底放开泪腺,任由眼泪混着雨滴滑落。黎寻看到了他的眼泪。
“寻哥,敢不敢和我比一场?”经过一个大水坑,庄寒星指着,“看咱俩谁踩的水花高。”
黎寻无奈一笑,庄寒星也傻傻的跟着笑:“怎么,你嫌弃我幼稚啊。”
“幼稚?一路上陪你一起办过的幼稚事还少?走吧。”
踩上水面的刹那,雨水因为压力溅起的瞬间,黎寻的心紧了又紧,感觉很奇妙。他没做过如此幼稚出格的事,从小到大他都被父母严格管教,是外人口中别人家的好孩子。
仔细想来,这一路他何尝没有因为庄寒星而改变而尝试很多以前从未尝试、体验的事。
庄寒星松开了他的手疯了似的踩水花,踩到最后,像是力气尽数用尽般躺倒在地面。
“黎寻,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黎寻蹲在他旁边,拿开遮住红肿眼睛的头发,温柔说:“在想什么?”
庄寒星流着泪,他抿了抿唇,咬紧又松开:“我在想下雨的天空就像一个巨型的花洒,他可以洗掉我身上的脏污,净化我此前的不堪和卑劣。”
“说什么傻话呢,”黎寻摸去他的泪,把他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来,我背你回去。”
庄寒星老实听话,爬上黎寻的背,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把头埋进自己臂弯。
两人走了一小会,庄寒星闷声说:“黎寻,我想哭。”
黎寻说:“想哭就哭,憋着干什么。”
于是,温热的泪着冰冷的雨,沿着黎寻的肩骨撞进他滚烫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