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之后。
七区基地903宿舍。
尖锐的哨声打破梦境，推走胸前成团的被子，拨开腿上的一角薄被，起身踩在地板上，半眯着眼去刷牙洗漱。
镜子里的脸长得越来越像他，迟湛发现洗手盆低了点，唤醒镜面控制面板调整至腰间，撑着手臂站了一会，才想起抽出镜子边的辅助工具量体温，比平时略高，居于正常值之下。
很烦。
穿上军服，扣紧扣子，短了一截的脚踝空落落的没有束缚感，不想去申请新军服，但再长下去军靴必须去换新，穿鞋洗手，捞起桌上的营养液喝了下去，迟湛直接穿出门。
四只雄虫早已做好出门的准备，各自立在电梯前，见他出门便招呼他。
叶尔卡斯提醒，“快迟到了。”
“不急。”迟湛不慌不忙地站了过去，有军雌开车接送他们，就没迟到过。
“感觉和做梦一样，还是没习惯。”莱奥扣了扣墙边的按键，打了个不知道第几次的哈切，住在小屋子里越来越没意思，不如星船里睡大觉，还有游戏仓。
“忍忍就习惯了，”凯尔低头操作虫脑，聊得正开心，“我雌君说有只亚雌怀了虫蛋，在等一个月就能进保育仓了。”
“哇，恭喜啊，”纳里斯前段时间和雌君温存过几天，但对方收到通知，匆忙上了军舰，只能晚上视讯，还不一定有时间，想见都见不到。
但是……纳里斯又道：“不过你的亚雌不需要雄虫抚慰吗？亚雌的身体强度不比雌虫，没有抚慰会不安抑郁。”
凯尔眼神游离了一下，说话很虚，“雌虫生蛋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有什么好担心的？别虫都是这样的。”
迟湛对雌虫怀蛋的了解程度不多，听得半懂不懂。
叶尔卡斯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神情凉凉的，瞅得凯尔缩了缩脖子，“还是不一样的。”
纳里斯皱了皱眉，“你不能这么说，虫蛋和亚雌都很重要。”
莱奥冷哼一声，终于找到可以怼虫的机会，好不客气地道：“渣虫。”
凯尔：“……”
他小声地说了句，“虫蛋又不是我的，干嘛找我抚慰。”
“？”迟湛嗅到了八卦的气息，开了个头，“怎么会？”
正巧电梯下行，大家齐刷刷走进去，默契空开位置，把凯尔拉了进来，按下按键。
纳里斯抛出可怜似的安慰，“怎么会呢？”
叶尔卡斯：“……”
莱奥张口不知道说什么了，憋出了句，“不会吧。”
“我家的亚雌雌侍有点多，好几只看对了眼，偷偷瞒着我雌君去转化配对，前两天刚刚透露消息。”
叶尔卡斯：“……”
纳里斯：“那你……不生气？”
“我生什么气，亚雌都是我的，他们的生命权在我名下，可以说基因是我的，血脉是我的，从头到脚都属于我，赚的钱是我的，花我的也无所谓，添丁加口年年怀蛋不是应该的吗？况且进我家门好几年了，连个蛋也没有，外面那些混蛋雄虫老是怀疑我的能力，不管怀的蛋是谁的，反正都在我的名下，那就是我的蛋，生出来就行了，抚慰就让他们自己玩。”
凯尔说得大义凛然，又瞄了眼已成年的雄虫，“几只虫一起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这倒也是。”叶尔卡斯听得眼皮直跳，但确实很有道理，也没说错。
凯尔的反应不像是介怀，反而直接把小虫记入家族，扩充虫口才是根本。
这么粗壮的道理无法抛开，迟湛接受地十分快，“那你雌君怎么说？”
凯尔挠了挠头，浅浅有些羞涩，“他那时挺开心的，和我说好多话，还说他只怀我的蛋，不给别虫生，和我结婚那么久，他可终于学会嘴甜了。”
莱奥则是一脸羡慕，虽然不知道在羡慕些什么。
纳里斯点头赞同，“促进家庭和谐，那是还挺好的。”
“是吧，我也是这么想的。”
凯尔解除虫脑隐私，放大图片给他们看虫蛋的动态拍片，小小的蛋只有一角，活动地很慢，看不出什么，但却像是有一抹新生的生命力改变了生活以往的常态。
叶尔卡斯沉默良久，说了句，“不错。”
“很神奇。”
迟湛多看了几眼这个不过巴掌大的小蛋，联想到罗米亚尔收留的那只正在长大的幼崽。灵魂被孕育，生命会膨胀。
到训练场后，和往常一样，雄虫们各自窝在软沙发上玩虫脑打发时间。
迟湛外套盖头半梦半醒睡了三个多小时，歪头半躺在沙发上，支着腿，隐隐发热的身体让他有些烦闷，手掌盖住眼皮，
很烦，不知道在烦什么，每天都很烦。
刚锻炼完一圈的叶尔卡斯擦了汗，喝完水，注意到他有些异常，时间过得太快，算一下对方估计已经进入下一个阶段。
“你要起来活动一下吗？出点汗会好一些。”
迟湛压抑没完没了的情绪，摇头谢绝，“不想动。”
倒也理解。
叶尔卡斯不在乎他的冷淡，毕竟他那个时候翻倍的坏脾气。
他缓步走到网状围栏边，兜里掏出发圈叼在嘴里，双手撸起头发半扎脑后，利索系上，抓着网徒手爬了上去，还掏出手帕擦了擦一小段，左腿靴跟卡着空隙，晃悠着右腿，双手撑坐两侧，目视远方。
外面的雌虫新兵数量少了很多，雄虫不用一直坐镇精神疗愈室。
一阵刺耳的耳鸣在脑中回荡，迟湛呼吸放浅，缓慢坐起身，双手撑在两侧，皮肤冒出湿汗，默然地抓紧手边的沙发皮料，一点点捱了过去。
耳鸣炸了片刻，消失后仿佛是自己的错觉，当他察觉听不到隔壁雌虫新兵训练声，全世界变得寂静时，脑子宕机，但没多久放松了下来，松开手里的皱褶，没事虫一样窝在沙发里。
开启的虫脑迟迟等不到下一顿操作，光幕逐渐暗了下来。
直到胳膊肘被动了两下，下意识睁眼看过去，凯尔一脸疑惑地说了些什么，他坐直身，点了点自己的耳朵，在虫脑里打字。
【刚才耳鸣，现在暂时听不见。】
凯尔诧异张嘴乌拉乌拉的，好像在惊呼，将雄虫们引了过来，他们的反应很大，黑压压围着他，指手画脚的各自张着嘴巴没停过。
十多张脸在面前表情不同，听不见声音，一双双眼睛不掺杂色地盯着他看，满满的关注，七嘴八舌在讨论着什么。
迟湛眼睛有被吵到，便摇头说着没事，都是小场面。
对他来说，这没什么好在意的，万一哪天又死掉了呢。生命是很珍贵。
这也确实是件小事。
一时的耳鸣不代表什么问题，他很了解，这具身体很健康，每天都很健康。
他对什么事都不在乎，左右不是他的身体，也没放在心上。
由于雄虫过于的冷静，加上多次声明耳鸣暂时没有给他的生活带来影响，雄虫们慢慢冷静下来，不时在一旁瞄他一眼。
一天下来都很安静，迟湛不方便去找几只原始虫，熬到下训，一天什么气都没受，烦躁感却来得莫名其妙。
回到宿舍锁了门，坐在床上，听不见自己的叹息和呼吸，骤然不知该如何进行下一步，片刻后拿睡衣去洗澡。
过程中发现胳膊、大腿以及腹部的肌肉硬实了些，后背像是绷得很紧，不好活动，需要拉伸，升高水温使肌肉发软，赫然发觉力气也大了不少，饥饿感尤其强烈。
头发没吹，单穿睡裤裸着上身便出了卫生间，直步桌前，一连干掉三管营养液，才稍稍消减饥饿，嘎一下拉开椅子，顺手又推了回去，再噶一下拉开，沉默了一会。
无声的世界很仓促，他坐了下来，忘了什么时候开始，双腿能踩在地面，甚至直起来地方都有些不够，虫脑里翻出那只医生虫的联络号，分屏搜索同医生询问病情的开场白，纠结许久，还是决定在最活跃的帖子里搜寻答案。
【关于雄虫回溯后期的五感突变】
过掉一页又一页唏嘘谴责他造假的评论，有用的回答很少很少，拣了个疑似后期可能导致暂时性失明耳鸣算作正确回答。
他只是需要一个不用和虫打交道的理由，并不是在听力缺失上过不去。
睡意很浅，大概是白天都用来刷虫脑最新贴消息和睡觉。
衣服扔进洗衣仓清洗烘干，靠墙横坐在床，恍然发觉床确实小了点，连脚踝都躺不住，关了灯，在床上坐到半夜，从第一天开始回想，想了很多，但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躺进了模拟仓。
设置登出时间，在白城科技大楼外等了许久，那只npc虫一直没出现，便在绿色星球里找了块巨石躺上去。
他能听见风声鸟鸣，闻到花香果香，湿淋淋又清晰的泥土味道和草木气息，和地球上的很相似，但不一样。
压抑的情绪骤然放松。
失控又糟糕的人生，来一次就够了。
在夜晚模式，恍惚中睡了过去，直到强制登出，在模拟仓中睁开眼，天亮了。
这视觉像棺材。
简单洗漱，营养液只剩最后一支，解决一点点饥饿，出去集合。
面对四张目光灼灼的脸，他指着耳朵，“听不见，还没好，估计过几天。”
叶尔卡斯在虫脑里给他发了消息。
【去看医生。】
迟湛抿了抿唇，尽量和往常一般的声线，语调很平淡，“我没有生病。”
莱奥没多想，双手插兜，呐呐了两句，“没生病不是更好吗，就是几天听不见而已。”
对情绪最敏感的纳里斯轻易察觉到他压在里面不知哪来的沉重，瞳孔闪了闪，垂头发送了几个字。
【那就好，如释重负.jdp】
叶尔卡斯亦是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凯尔默默按下开关键。
气氛有些沉闷，迟湛混在里面，听不见他们说什么，连目光都变得吝啬，只往前看。
出去便上车坐着，头发被风撇在脑后，顺滑地涌动，没有呼呼声。
纳里斯揪起了手指，雄虫回溯后期的情绪变化很大，但这只小虫的回溯期和他们不太一样，精神力太强好像会造成哪里不平衡。
情绪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两个星期前的雄虫虽然面无表情但气场是温和的，话不多，常常用明亮的眼睛看待周围，而现在……
冷脸雄虫周身浮动着拒绝交流的气场，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出去，也不让别虫进来，堵着门。
幸好不是焊接上。
纳里斯想了一会，还是打开了自己雌君的消息框，看到暗淡的头像和上滑不到尽头的聊天记录，嘴角轻轻扬起弧度……
叶尔卡斯从脑子里挖出很久没有见面的雌侍，那张沉默内敛的脸，和一双会说话的总是难过的眼睛，指尖微动，还是发送一段消息，没两分钟，头像咚咚两下，点亮了光。
莱奥仰头搭在靠背上，双臂交叉胸前，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看了眼关在黑名单里的头像，似乎在无声的嘲讽他，头疼似的闭眼吐气。
到雄虫训练场后，迟湛单手撑车门翻跃跳下，每次做这个动作时，莫名觉得自己笼罩层金光，帅气自动加成。
迈着长腿走进去，侧头看了眼还在训练的雌虫新兵们，异常安静，新鲜地拐坐在沙发上，正搭上二郎腿，想到脊柱侧弯便放了下去，老神在在叉开腿，不影响手肘撑着膝盖，直着腰背微微压着胸膛打开虫脑就是玩。
这两天迷上了虫兽模型战士，一款拆分合并零件模型的小游戏，成品可以投射模拟仓内，驾驭虫兽很是威武。
两个小时后，诺利斯的头像在光幕左下角连连跳跃，紧接着出现他的影像。
雄虫迟疑着，拒绝接听，附上备注。
【耳朵暂时听不见。】
对方正在输入中……
【殿下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昨天。】
迟湛照实回答，分屏继续拆分模型。
对方正在输入中……
【外训之后殿下在治疗仓里躺了一天，精神力耗尽会带来不同情况程度的后遗症，更何况殿下还在回溯期，治疗仓虽然能最快速度补充殿下需要的元素，但虫核的创伤无法查证，听不见是暂时的，回溯期后期消耗很大，以王虫的特性，补充的营养元素更多，奥林阁下那边已经将特种营养液送到殿下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