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就这么又回归到了各自的生活当中,闻人昱继续做他的“大官”,苏笛继续做她的“大老板”,两位就这么继续奋斗在自己的岗位上又过了三个多月。
直到上元节。
汴梁城的雪来得比辽国晚多了,足足到了腊月(十二月)才慢慢地落下来,之后的一二月里,几乎每周都会下上几场雪。
上元夜,整个汴梁朝夕之间就被覆上了一层白色,和苏柔雪接住的那片雪花一样,眼下的这场也是一场温暖的雪,不大不小,天气也没有因为那些霜花的落下变得有多寒冷,依然是一场很温柔的雪,是一场不会伤害人的值得欣赏的雪。
都说“瑞雪兆丰年”,那么邓州的稻田、水田,明年应该都会丰收的吧!
来这里这么久了,我还只待过汴梁呢,要是有机会,定要和小昱把这北宋的各州各城都逛个遍。
关于种庄稼的事情,苏笛其实并不太懂,不过她凭借她带过来的历史知识知道,反正明年,北宋又是无病无灾,没有什么大事发生的。
这就是她为什么选择这个时代穿越过来的原因,从1022年到她死,北宋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很富足很太平的,她这一次应该是可以安然度过这一辈子了吧。
说实话,来到这里之后,苏笛其实从来没有赏过雪。
因为贫苦孤独,汴梁的大雪天对于她而言总是很难熬的。
但今日苏笛却觉得那雪来得很漂亮,而且刚刚好,看得人心软软的,也很平静。
苏笛也已经穿上了更厚实的衣服,古代的衣服用的材料虽没有现代丰富,但也是实打实的,满满的棉绒,让她在那个没有暖气的年代也可以温暖地过冬。
这一次终于再也不用担心被店主赶走,不用怕会被说你坐在这里客人不好进来!
苏笛安心地坐在她店门口的门槛上,再一次望着街上的人来人往。
苏笛的生意做得越来越好,离那个两百万单的目标也就差五十万了,除此,她也赚到了很多钱,日子也过得越来越好了,大晟外送已然旗开得胜。不过,关于到底要换个什么工作,苏笛还是没有想好,闻人昱其实给她送过一份皇宫里的女官职务以及民间的女子可从事的其他工作的名录,供苏笛参考。
可每一样即便有感兴趣的,但苏笛总还是觉得差了点意思,不过,还有五十多万单呢,早着呢,她慢慢想就是了。
苏笛坐在门槛上,望着对面已然颇有上元节氛围的街道,脑袋里全是当时还未出生的南宋诗人辛弃疾在《青玉案·元夕》中的那句“宝马雕车香满路”,眼前一派热闹繁华之景。
(注明:诗句为引用真实诗,感兴趣的可以再去仔细了解一下。)
人们赏花灯、舞龙灯、舞狮子、踩高跷、猜灯谜、品元宵……除了她以外没有一个人闲着的就这么庆贺着那个在后世其实被称为元宵节的节日。
当时的灯谜对于苏笛而言都难得很,她看了半天,一个都猜不上来。
什么“无边落木萧萧下。”这不明摆着就是一首唐代杜甫的名篇《登高》里的名句吗?有什么好猜的?还让猜一个字,我哪里知道……还有那个“年终岁尾,不缺鱼米。”也让猜一个字,到底是什么啊……
(注明:两个灯谜均来自于网络查询,都是比较难的灯谜,本文下一章会介绍答案,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再去仔细了解一下。)
苏笛喜欢背东西,但讨厌发散思维,看了那些恼人的灯谜直呼头好疼。
要是闻人昱在就好了,他一定都能猜出来,闻人昱和她说过,他很喜欢也最擅长猜灯谜了,他唯一有点儿印象的就是这个上元节,他总是去猜出不少然后赢些什么,再然后就把那奖品卖了换零花钱。
苏笛觉得要是他在的话,一定也能给她漂漂亮亮赢个大奖回来,那个头奖金鱼灯真的很可爱。
可……这家伙怎么还不来啊!
苏笛其实在等闻人昱,他们俩约好了今天要见面的,皇宫里上元节也会放假,让官员们和亲眷团圆的,他过年都在加班了,今天没理由不让他休息啊。
苏笛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也知道闻人昱一定是被什么事情给耽搁了,所以就算觉得有点儿遗憾,也并不抱怨,就这么呆呆地望着那街上的人来人往,享受着只属于她的消遣,没觉得孤单反而觉得很美好。
她就这么一直等到了游人都散去,皓月当空的那晚的深夜,那个她一直在等的男人才急匆匆从街对面跑过来。
闻人昱披着一件墨色的大氅,依旧穿着一身红衣,撑着一把和他送给苏笛的那把一样招摇过市的巨大的伞,就这么从那依然亮着的万千灯火之间走了过来,因为那身衣服很红,那把伞也真的很大,一直盯着那条街从左到右、从上到下,全方位地来回看的苏笛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的脸被严严实实遮在伞下,但单看身量和步态,苏笛就知道是闻人昱,绝对是他来了。
我就知道,这个人啊,从不食言的。
还是宋淼的时候,她常常被别人放鸽子。
上小学的时候,约好放学一起玩,那个小女生没有来,她在雪地里等了她两个小时,对于一个小朋友来说,两个小时真的是很长的时间了,后来才知道,那个小女生嫌弃她长得丑家里穷和更漂亮很有钱的朋友已经先走了。
上初中的时候得了作文的奖,约好父母会给她买冰淇淋,没有买,甚至连人都没有来,都去接妹妹去了,她只好自己拿着奖状回了家,后来父母发现只是三等奖,不但没夸奖她,还狠狠骂了她一顿。
上高中的时候她和一位老师约好大课间去找她问问题,可明明全班第一是后进门的,老师却优先给她讲解了习题,那道题好像很难,宋淼在办公室门口等了十多分钟里面还没有要结束的意思,她只能继续带着疑惑离开了觉得有点受伤便也就没再去问,老师后来也忘记了这件事情。
上大学的时候,说来不好意思,她其实想过要和齐鸣学长表白,就算得到的只是一个拒绝,她也想要把自己的心意说出来,她和他约好了他今天的课都结束后,她会在他班级的后门口和他说一件事,耽误他几分钟就好,当时齐鸣答应得很爽快,难为她想好了措辞,努力对着镜子练习了几十遍,齐鸣却径直从她面前走了过去和朋友们玩去了。之后好像也又完全忘了这件事。
因为真的很丢脸也很受伤,所以再见到那个其实是齐鸣的赵元海的时候,苏笛只字未提这件事。
其他还有很多类似或者不类似的情况,以上仅列举几次印象最深刻的,宋淼好像总会被别人忘记、忽略、毁约,一次又一次,只能抱着鸽子被“咕咕”。
但闻人昱真的和他们都不一样,苏笛知道他今日估计是有很重要的事儿,可他还是没有忘记和她的那个和那些家国大事相比根本不值一提的小小约定,就这么回来了。
苏笛站起身,想着好像从头到尾几乎一直都是他来找她的,从他还是那个可恶的贼人,他们初遇的时候开始,好像都是闻人昱在朝着她奔赴,朝着她跑过来。
现在,既然决定了这辈子的归属就是他了,苏笛也想要朝着他勇敢地飞奔一次。
正这么想着,刚跑了两步呢,从那条街与邻街相接的一个街口突然又冲出来一辆车。
准确来说,这一次是一辆马车,车子很大,马儿也跑得飞快。
那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所以马车前方挂了两个通红的明亮的灯笼,苏笛忍不住想起了宋淼最后看到的那两盏车尾灯,虽原理截然不同,但那红色真的很相似,像是要再一次就这般锁了她的命去,再一次让她不得好死。
哎,这明明又是我人生里相当美好的一天啊!我应该是又要死了吧。
因为已经经历过一次,因为现在她也是根本来不及逃跑,所以她面无表情很平静地准备再一次接受命运,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不知道自己这次要是再死掉是不是还是那个老糊涂弄错了。
真是的,哪有这么不负责任的神仙啊?这一次要是再见到他,我就算永世不得超生我也一定把他给打死!什么人呐真是的……哦,不对,他好像本来也不是人!
苏笛闭上眼睛,内心默默叹息着,静静等待着再一次被碾碎。
直到……她突然被一个什么抱住,然后被用力地拉到了一边,她睁开眼睛,意识清醒地发现那马车继续向前方疾驰而去,她僵在原地,只看见一个人从不远处的雪地里捡起了那把伞,撑开,抖了抖上面的雪,然后走到她面前,将伞遮在她头上。
没有一句责骂,没有一点儿生气的,只是很温柔地和她说了句:“我来得是不是刚刚好啊?”
苏笛其实能想象到如果上辈子自己没死的话,即便全是那辆超速的豪车的错,她家里人也会骂她的,骂她为什么不认真看路,受了这么重的伤,给家里带来了巨大的负担之类的。
所以或许死了也好,省得半死不活拖累他们。
“闻人昱,我想你了。”
对于那句从来不曾想过能得到的温暖的问候,苏笛这么回答他。
好像从来没有被怎么思念过的她,说出我想你了这句话,真的是已经鼓足全部的力气了。
她仰着头,望着闻人昱,这么高兴的日子,却还是止不住地流眼泪,怎么忍都忍不住,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是突然很难过、很伤心、很想哭。
或许是因为刚刚的惊吓,看到那辆同样超速的马车,让她想起了那辆飞驰而来的豪车,让她想起了当时被完全碾碎了的她那本就残破不堪的人生,让她绝望地明白了自己已经一塌糊涂的日子原来还可以更糟糕一点。
她是很害怕死亡,尤其是毫无防备的那一种,害怕自己再一次突地就变得血肉模糊,支离破碎,害怕自己好不容易重新建立起来的生活,再一次就被这般无端摧毁。
苏笛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没有好的开局,没有顺利的过程,最后的结局还那么让人撕心裂肺。
她真的觉得命运很不公平,她怎么能就那么一直都痛苦、都一无所有呢,从小到大,从生到死,从眼泪中醒来又在眼泪中睡去。
想到这里,温热的眼泪从她眼眶里盈出,混着迎风飘来的雪花一起流下来,流得满脸都是,闻人昱伸出两只手都来不及擦,联想起她和他说过的那个前世,闻人昱知道,那个最坚强最勇敢的小闲汉,那个要被砍头了都一脸平静的姑娘,此刻是真的被吓到了。
闻人昱没有死过,没有见过汽车,不能理解那东西的力量和速度,也不能完全理解她的心情,但他知道一件事,苏笛明显一个被吓怕了的样子,此刻却没有和他说她好害怕,而是说她想他了,所以……自己是能够成为她的安慰的,比起那要了她的命的灾难,自己带给她的影响或许是要更深远一些的。
苏笛满脑子都是她被车撞死的情景,如今算来已经过去了两年多,这两年里真是发生了不少事。
可即便有那么多的插曲,当时那不过是在一瞬间发生的事也依然没有被冲淡一点,她也没有想到自己不光嘴上说怕死,心里也是真的害怕得要命,那件事带给她的恐惧一点儿都没有因为她变成了苏笛有了一番全新的际遇,有了一个值得依靠的好郎君就消解半分。
那一次的车祸成了她永远抹不去的记忆。
苏笛死死地抓着闻人昱的衣角,就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她很希望听到闻人昱再和她说:“别怕。没事的,我在呢。”可那个平日里向来一到她跟前就话多到停不下来的男人,在那一句话之后却安静得可怕,苏笛的心也因为他破天荒地一声不吭变得更加慌张起来。
说点儿什么啊,再说些好听的话好不好,求你了,小昱,求你了。
苏笛在心里默默这么想着,眼泪依旧停不住地涌出来,满脸都是水灵灵的了,因为那大伞的遮蔽加上夜色,苏笛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以为他也生气,气她木讷,不知道保护好自己,差点儿就又惹大麻烦了,她这么想着,便也呜呜咽咽说不出话来。
正当又豆大的泪珠从她眼角滚落,那个突然变得“冷漠的”闻人昱却朝她暖暖地贴了过来,他张开嘴,轻轻含住苏笛刚掉下来的那滴眼泪,吃掉了。
随后的另一颗,也就这么被他吃掉了。
苏笛不明白他这样做的意义,那泪水里饱含着她前世今生的悲伤,一定很咸也很苦,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太困惑,她也就暂时忘却了哭泣。
闻人昱见她终于不哭了,松了口气,然后又微启双唇,就这么又凑了过去。
在她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