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雅，西雅？小懒鬼，你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有人在呼唤。
“快起来咯，今天是个好天气，说好的要来练习呢？可别就这么睡过去了……”
脸颊一扯，女孩迷迷糊糊睁开眼。她的视线先是被亮眼的阳光闪了闪，接着才看清眼前这张放大的脸。
每一条皱纹都是最亲切的模样，这是她的奶奶，瓦卡最受尊敬的老猎人伊娃。
“奶奶，我怎么在这？”
才醒来的西雅大脑还在犯蒙，当她说出这句话时，没等伊娃敲她脑门，她自己就拍了拍头。
哎呀，她怎么会这么想呢？她不在这还能在哪呢？
“别拍了，再拍就真成一个小迷糊了。”
伊娃取下背上的木弓和箭袋，语重心长：“决定好了就去做吧，西雅。但不要把视野局限在眼里……如果想拥有更精湛的箭艺，你就一定要学会共鸣。”
“还记得奶奶教给你的吗？”
奶奶摆出这一套一看又是在考验她。西雅对此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接过伊娃手中的武器——
双腿打开，比肩稍宽。提箭，侧身，一手握弓一手拉弦，双眼注视前方。
“咻！”
箭出，叶落。
西雅扭头，眯着一双眼就等着奶奶的夸奖。
奶奶脸上却摆着一副高深莫测的笑容。她看起来既没有对这一箭的赞赏，也没有不满的苛责，她只是重复：“还记得奶奶教给你的吗？”
教？什么教？奶奶想要她做什么？
大大的眼里是满满的困惑，而奶奶这次却没有提示的打算，她还笑着，却是僵硬的模样。
看上去像一尊冷冰冰的石膏像。
西雅有些害怕，她伸手想去拉奶奶的手，却只摸到一片衣角。
“还记得奶奶教给你的吗？”
奶奶是生气了吗？没给出这个问题的回答，奶奶就不要她了吗……
西雅脑中莫名其妙冒出这一想法。巨大的惶恐顿时击中了她，而她只能绞尽脑汁思量着奶奶方才说的话。
局限……视野……共鸣……
“仔细想想，你知道那是什么……”
大脑像是住了一个人，诱导她找出那个缥缈的答案。
她知道的？是——
“……还记得奶奶教给你的吗？”
奶奶的眼神一直落在她身上，才不是什么失望！奶奶可是一直期待地看着她啊！灰蓝色的眼睛只有对她的慈爱。
她明白奶奶想要的是什么了。
“原灵共鸣吗？”女孩嘴里吐出一个陌生的词汇，即使说出了奶奶想要的回答，她的表情也有些怯怯：“可是奶奶，你……你不是说过现在的我们，已经无法同原灵共鸣了啊？”
冰凉的手盖在女孩的眼上：“傻孩子，不要局限于眼睛。”
“不要害怕，不要担心，静——只需要安静……你感受到身体传来的鼓动吗？那是你的心脏在跳动。你感受到了吗？”
女孩顺从地点点头：
“我感受到了，奶奶。”
“那用你的耳，你听到了什么？”
西雅集中精神。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今天的树林好安静啊，像是只有她和奶奶两个人的存在。但也因着这份安静，她确实听到了与平时不同的声音。
她听到了：“奶奶你的声音，我的心跳声，还有风声，还有……”
“还有什么？”
“笑声？奶奶我好像听到了笑声，这里有其他生物吗？它们听起来很高兴。”
这只恍若虚幻的手从女孩眼上移开，她欣慰于女孩的成长，放下了手却也给了这个聪慧的女孩一个轻轻的吻，就印在不久前才扯过的左颊上。
“出箭吧，孩子，就顺着你所听到的笑声。它们是猎人的好帮手，风中的原灵之子，跟随它们的欢笑，你手中射出的每一箭必达胜利的彼岸——”
她如此说，仿佛就伏在少女的耳侧，双臂虚虚拢着这个可爱的孩子。
“无需睁眼，所听所感即是方向。”
奶奶像是变成了两个人，西雅闭着眼想，但上课严苛的奶奶生活上本来就是个调皮性格。
她听到奶奶快活的语气：“安的项链被一只乌鸦叼走了，你知道的，西雅，安有多喜欢那件首饰。作为安的朋友同时也是守护山林的猎人，快点把项链从狡猾的乌鸦手里拿回来吧！当然，如果你不小心伤到了这只贪婪的小鸟，我也不会怪你……”
西雅还没探究出奶奶到底是温柔的严肃的还是活泼的这一话题，她就听到越来越近的呜咽声。
“我的项链！我的项链！西雅，我最亲爱的朋友，我需要你的帮助！”
好友的哭泣远比一闪而过的感觉更值得西雅去重视。
西雅拉开了弓。
离奇地，她没有质疑闭眼射击这一行为，仿佛她天生就应当如此，顺着那些嘻嘻哈哈的声音击中目标。
箭离弦的那一刻，闭着眼的西雅在一片灰暗的世界里看到密密麻麻的白色光点，它们就浮在空中，无处不在。
“可以试试和原灵沟通，这些善解人意的小家伙会给予你想要的帮助。”
沟通？
西雅犹豫了会儿，她还是接受奶奶的建议：“……你们好，可以麻烦你们把项链还给我的朋友安吗？”
“咻！”
熟悉的音响。
有箭射过。
惊起的风掀开侧脸的碎发，是箭擦过脸颊。这个轨迹，是要飞到她的身后，而她身后，是——
西雅惊骇地睁开眼，她伸手就要去阻拦：“不要啊！”
射出的长箭无可避免地对向她既定的目标。
“砰——”
像丢了个烟雾弹，明媚的乡村风光被浓雾吞噬。
无论是祖孙间正在传授技艺的西雅伊娃，还是为了被抢走的项链追来的安，三个神态各异活蹦乱跳的人，就在浓雾的包裹中化为一片虚无。
有深色的长条打散这片雾气。从这短暂的空隙中伸出一只属于人类的手，十指尖尖，骨节分明。
“族长大人，这就是你要我学的吗？”
第二只手从雾里探出来，接着便拉出一个黑乎乎的脑袋。这脑袋上抬露出的脸好看是好看，但横看竖看总有一种微妙的心虚感。
雾里的另一个存在看不见身影，听它的声音倒像是四面八方都有：“孩子，你只有眼下的这点时间了。”
玛丽当然知道时间紧迫，但是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是另外一回事啊！要不再把西雅给抓回来参考参考？
像是看穿了玛丽心中的考量，族长又慢吞吞补上：“那孩子有了这遭，想要她再次入梦已是不能。”
“况且，天要亮了。第一缕阳光到达雾松林时，这里所有迷雾都会像草地上的露珠般消散。”
族长话说得很明白了。玛丽现在的时间不是赶，是特别的赶！
指望她从这云里雾里的梦里学到控制魔力因子的方法？哈，开玩笑吧！真当她是主角了！
人急到一定程度，为了泄泄压力，就会冒出点摆烂的想法，玛丽就是这样。
她盘腿坐在地上，皮笑肉不笑对着空无一人烟雾缭绕的世界，缓缓伸出一根指头：大不了，她还是回去当树吧！
族长不懂年轻人的风尚，但也理解玛丽现在的心境。它鼓励道：“孩子，一切皆有可能，这个世界你最应该信任的人，就是你自己啊。”
“就像造梦，你第一次不也成功了吗？我能从你身上看到神明的赐福，你是永不陨落的晨星……所以现在，请快点行动吧，远方的星星。”
别说，还真别说，族长老爷爷是个会讲话的。谁不喜欢听一顿夸夸呢？
就冲着族长对她的肯定！玛丽咬牙翻出她仅有的教辅资料，令人深恶痛绝也是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万恶的《法圣教你如何三十天速通最强大魔法师》。
她甚至也原谅了族长对她的隐瞒！
好吧，也不算隐瞒，只是她不问族长就不说罢了……
为了尽可能还原当时的场景，无所不能的时空之神拨动她手上的时间线——
现在站在我们眼前的，正是刚跳坑的玛丽小姐。此时尚且懵懂的她还在向族长请教问题。
“族长，你不是说要控制魔力因子吗？我当时那样不算达到控制的程度吗？”
玛丽指的是她心念一动，下身疯长送她到天顶与族长肩并肩的藤蔓。
族长虽然不在身边，但它丢进玛丽脑中的树叶跟它这棵树一样，是个尽职的老师。
叶子：“这不是控制，这是本能。释放雾气是本能，生长亦是。向上攀爬是每棵树的本能。”
玛丽也不是个笨学生。
为何人类是控制，换成树就变成本能了？虽说埃琉瑟尔法则第一条是“生命平等”，但平等是平等，可不是说每个物种都一样啊！
人家树精魔法是天生的，而人类并不具备生而精通魔法的这个能力。想学魔法就跟上学似的，先从基础的“小学生”做起吧。
好了，这个问题解答是解答了，但又产生了一个新问题，还是个更紧要的问题——
“既然树精和人类不同，那是否也说明族长你……”
“……其实并没有掌握人类控制魔力因子的方法吧。”
叶子：“……”
玛丽说到点上了，一向有问必答的好老师族长这次沉默以对。
和谐的临时师生组气氛第一次如此沉闷。
玛丽面上微笑心里抓狂：那你还叫我跳下来蹦极！
族长老爷爷你不会是故意拖延时间好让自己后继有树吧？
不会吧不会吧？
沉默越久，玛丽心中的怀疑就越深。
是故意，但，是故意沉默就想听小辈心里奇妙想法的族长：“！”
再不开口它的名声就要在这个孩子心里毁了！
“咳咳，”叶子解释的声音此时格外苍老，“孩子不要心急。我虽然不懂人类运转魔力因子的法门，但我可以为你找到一个略通此道的人类。”
在瓦卡待了一阵的玛丽可不知道这一片除了她——她自己魔法师的身份也才知道不久——还有哪个是大魔法师。
“雾松树一族的迷雾会带她前来。到时，就需要你的领悟和协助了。”
领悟玛丽懂，她要偷……啊，读书人的事怎么算偷呢？她这是学，学习人家的“入门方法”。
但“协助”是怎么一回事？这个玛丽就不太懂了。
不过好学生玛丽知道什么是不懂就问。
叶子解答了她的疑惑：“迷雾最大的特点是迷惑，在我们这族的手上，它们能给任何身处雾中的生物造梦。”
“只需要一个模拟她平时练习的梦境即可，她会向我们展示你想知道的一切。不过，这些都建立在这里有一棵雾松树的基础上。”
这里不是有两棵树吗？
“抱歉，孩子这得靠你自己了。现在在你脑中的，只是我的一片分身。”
“还是刚诞生的。”
“……”
“族长，我现在上去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