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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昔·复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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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顾贝曼重心转移,冰场的压力便逐渐到了二号种子尹宓的身上。

尹宓作为有三周跳能力却没在比赛中成功一次的选手,被教练拖着四处比赛,势要用脱敏疗法让她适应。

两位难姐难妹碰面的时间一下子减少,偶尔在冰面上相遇,只能发觉自己和对方都比上一次见面瘦了很多,然后漏出一个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苦笑。

一直到年末,顾贝曼果然接到了复试的通知。尹宓在少年锦标赛上难得地落了几个三周跳,引来关注。

再加上顾贝曼本就声名在外,他们俱乐部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

万幸顾贝曼的复试在十一冬开幕后,没有和女单比赛撞上。

她得在首都参加完复试之后立刻赶飞机去赛场,没有休整第二天下午就上场比短节目。

这还是最理想的情况,但凡中间来个飞机延误,顾贝曼都得完蛋。

更何况顾贝曼她爸妈带的双人选手也一定会参加十一冬。到时候首都队一集合她妈一看顾贝曼没来,估摸这事就暴露了。

愁啊,连教练都替她发愁。

顾贝曼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不过不是发愁,是训练强度太大导致的。

她这几天起床之后老觉得晕乎乎,有时候左右都不分。

“我得跟着队里走,到时候考完妮娜送你去机场。”教练帮她盘算着时间,“你妈那边肯定是以比赛为主。但等你到赛场来,她肯定……”

教练这时候想说要不然你别来了。

可这话太大逆不道了。

就为了顾贝曼个人原因,把这么多人的努力,团体的荣誉全放在一旁?

老体育人干不出来这事。

顾贝曼侧着头,从教练身上听到了一瞬挣扎的小调。可能是她能力越发失控,很快小调又变得悠长平静起来。

人心是很复杂的东西。顾贝曼已经在一次次失望里学会不去深究,除了面对自己血亲骨肉有些嘴上一套心里一套。

队伍启程那天顾贝曼借口和教练一起走打发了她妈,等他们前脚出发,后脚就偷偷去了练舞室。

她正在扶杆练软度的时候忽然听见好大一声包含怒气的“顾贝曼”。

她的耳朵里忽然变得很空荡,那吼叫声一直回荡,回荡,在脑子里形成了反射又折叠一浪叠着一浪的传播效果。

妮娜口令喊到一半,发现这个学生在走神,于是走过来训斥两句。

顾贝曼没有反应。

妮娜心里都替她着急,就算再有天赋,身兼两项的时候也不能马虎。她伸手抓住顾贝曼的脚脖子往内用力下压。

“嘶。”顾贝曼躲了一下,终于发现妮娜就在自己身旁说些什么。

但糟糕的是,她的脑子里只有扭曲变形的摩擦声在回荡。

妮娜喊了她两声,发现自己手下的肢体在发抖。

顾贝曼软开度很好,不至于她稍微加点力就受不了了。妮娜把手松开,顾贝曼一下坠在地上。

“你怎么了?”妮娜喊了两声,意识到对方好像完全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她立刻想起之前顾贝曼曾经修养一个月,就是因为听力问题。

不是吧,在这种时候复发?

她这个学生莫非真跟舞蹈没有缘分?

顾贝曼拒绝了她们要把自己送去医院的举动。她隐约感觉到了,现代医学能处理不了自己的情况。

她很小很小刚学会说话的时候,还不知道世上其他人跟自己是不一样的。于是她曾经摇晃着抓住了妈妈的裤腿,口齿不清地说“哭哭”。

那时候她对音乐的理解能力只能搞明白个高不高兴、好不好听。她的听觉里妈妈一直都在响,响得很不高兴。

所以她说“哭哭”。

韩晓梅一开始没当回事,直到顾贝曼说话越来越流利,每次都要指着她说“妈妈听起来很难过”。

孩子老说怪话,当家长的肯定是求医问药全来一遍。

问题是什么也没有查出来。

顾贝曼也被折腾地学聪明了,后来再也没直接说别人听起来像什么。

再然后就是她之前突然失聪,医生还是什么都没查出来,还怀疑是心理问题。

什么心理问题能把别人心底里的秘密都转化成音乐啊。

顾贝曼估摸自己这症状走正规途径没用,搞点奇门八卦说不定有效。

不过当前的问题是,她没两天就得去参加复试了,复试完还跟着要命的比赛。

她之前犯病,好歹是有听力或者代替听力的能力来接收外界消息。现在倒好,没两天考试了,她彻底听不见了。

顾贝曼只能一边坚持训练,一边祈祷她这听力能自动恢复。

可惜,直到她站上复试的考场,她的耳朵里还隐约回荡着尖啸。

考官们看见她走上来,露出一个满意的笑。

虽说附中一年从全国就招不过百来个孩子,但各方面条件都能满足的好苗子并不多。

这个走上来这两下,就已经和别人突显出差距。

顾贝曼强迫自己忽略耳朵里的异响,将注意力放到老师们说话的声音上。

她能听到,她一定能听到,那些老师的笑脸说明他们还算满意,所以来点欢快的乐曲。

她的双手紧握着。

“考生?”坐在中间的主考官重复一遍,“你能自我介绍一下吗?”

然后他们看见顾贝曼像醒了似的,“自我介绍?”

考官们点头。

要不是看在她气质条件都不错的份上,就这个临场反应已经该不合格了。

顾贝曼简单自我介绍,谨记不要报真名而是报考生号的要点。

考官们听见她不仅学舞还是花滑运动员的时候眼神变了。

他们没说什么,但顾贝曼好像隐隐听见了。

无所谓老师们有什么想法,顾贝曼对听见的渴求远大于其他。她需要借用他们的情绪、他们的想法,摆脱脑海里一直尖啸的母亲。

接下来的流程同昨天她考芭蕾的时候一模一样。考官会插上她的U盘,示意她准备好了之后播放BGM。

顾贝曼现在听不清声音,只好在最后两天内苦练,指望靠自己默数节拍把这支舞跳在节奏上。

尽管她肌肉记忆做得完美,但听不见就是听不见。昨天她跳完的时候就知道了,自己拍子慢了。空气里音响的震颤已经停下,她的脚才踩到地面。

今天的中国舞是她最后的机会,把命豁出去她也得发挥出来。

顾贝曼在教室中央站定,眼睛盯住了播放音乐的老师。他的手轻轻一动。

那时候设备不行,音响一开能震得地上的灰都跟着跳舞。顾贝曼听不见音乐,却能感受到这点震颤。

她摇动手中铃鼓。

坐在正中央的考官眉头一皱。

糟糕,节奏肯定不对。

她强压着恐惧继续动作。

恐惧会让人惊慌,数节奏会不自觉变快。

但听不见的人要怎么跳舞呢?除非是有人引导。

铃鼓仍在响动,艾丝美拉达的红裙在人群中飘摇。她是吉普赛女郎,是活跃的爱与美之神。

男人目光不能从她身上挪开——不、不对,刚才是不是有一个节拍乱了?

女性也会不自觉模——该转圈了吗——仿她的一举一动。

失望逐渐汇聚,压力攫住她的脖颈。

那充满荒芜尖啸的耳朵里传来沉闷的鼓声,一击一声逐渐快起来。

顾贝曼不知道自己到底跳到哪里去了。

那鼓声越来越急,越来越急。

砰——

忽然有什么东西断裂了。顾贝曼的动作也随之一顿。

考官们统一的向右后方望去。

在这种关头,考室的音响居然坏了一个。

不应该啊,大部分人心里泛起一阵疑惑。每年考试之前,所有设备都是经过检修的,怎么会突然歇菜。

疑惑、恐慌,还有场边等待的其他考生的急躁汇成河流流入顾贝曼的耳朵。

首先响起的是贝斯声,很低,很容易就会被忽略。

而后吉他、键盘,接下来是鼓点。

她的异能忽然又支棱了!

顾贝曼迅速意识到这是个机会,只要自己跳起来,把自己跳进去,耳边响起的BGM就会自然与外界融合成一首。

她的脑袋里有过万千思绪,凭借从小参赛的良好心理素质竟然没有一点露馅。

在外人看来,她只是被音响的异响震了一下,动作甚至没有停顿。

顾贝曼举起铃鼓,将它敲在肩膀上。

叮、叮、叮三下压过了那些慌乱的音符,也唤来场上大部分人的注意。

她要干嘛,大部分人的心里都产生一个疑问。

随后他们意识到,音乐没有停。

艾丝美拉达变奏仍在继续,只是少了右后方的音源听上去有点单薄。

顾贝曼将铃鼓高举,而后侧踢腿到高位。

哒。

慌乱、烦躁、惊讶全都被她抓住了,变奏开始在她耳边回响,慢慢慢慢变成了她唯一能够听到的东西。

变奏开始变得缓慢。顾贝曼一点一点抬高腿,用脚背击打手中的铃鼓。

舞蹈越慢越难,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节拍,只有极致的控制力才能做得不丑。

观众的视线都跟着她击打铃鼓的腿在走。倘或能画成示意图,应该跟音乐节奏一模一样。

艾丝美拉达,十几岁的吉普赛少女。她灵巧轻快,如小鹿般纯洁,如玫瑰般娇艳。

音乐开始变得大声了。滑音轮过,乐曲开始进入下半段。

这一段踢铃鼓的姿态是舞者展现技巧的时刻。

旋转踢铃鼓也好,单腿不落地也好,要的就是展现难度和技术。

妮娜之前担心顾贝曼的状态,刻意嘱咐她求稳。

可气氛都到这儿了。

她挥舞双手引动观众一起打节拍。

跳跃的音符从四面八方跃进她的耳朵,随着手掌拍出的节奏一同奏响最后一段变奏。

一个漂亮的扭身,顾贝曼开始旋转。

一哒哒,踢。

二哒哒,踢。

节奏加快,迅疾的两声铃响。

节奏放慢,肩、肘、手、脚尖全都能碰撞出清脆的响。

美人,这词汇仿佛因她而来。

是她骄阳般炙热的狂舞,是她飞鸟般轻盈的徘徊。*

最后的琴音落下,顾贝曼单膝跪地一脚撇出,握住铃鼓的手向前伸,还细心的将凹下去的鼓背向上。

啊对哦,吉普赛舞女以当街卖艺为生。

无声的喝彩在顾贝曼耳朵里响起来,她知道自己一定被选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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