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莺交完表格，又顺路拐道去校门口。

下午大课间她接到物流电话，说有两个大件给放门卫那儿了，让她及时去取。

前几天她在网上买了点东西，可能不注意把地址选错成学校了，只是她没想到就两本书，卖家竟大材小用发了物流。

国内大部分的简装书都很便宜，就算值钱，偷快递的人也看不上。

对需要的人而言每一本书都值千金，对不需要的人它就是一堆废纸，废纸不值钱。

所以黄莺并不着急取。

说到快递，为了整治学生乱买乱放现象，学校门卫处明令不收快递，只接收住校生家长临时存放的学生物品。

物流打电话说放门卫那儿，黄莺还以为他和门卫有什么私交，最后却是在校门外墙头的花坛边找到了自己的两个大件快递。

空荡荡的水泥地上，放着她无人看守的两个快递。

什么放门卫室，全是糊弄她的鬼话。

快递一大一小，收件人信息是黄莺没问题，寄件地址是西南某个山区，不太熟。

但寄件人名字很熟，是她大学室友桃子。

桃子乃奇人也，自称天涯浪子，实际是个爱环游世界的毒嘴律师。工作之余爱旅游，喜欢从世界各地给她邮寄景区特产。

黄莺上一次收到的特产，是年初她寄来的宣威火腿。

黄莺试着搬小一点的那个箱子，小归小，还挺重，光手不太好拿，但勉强拿得动。

再挪大的那个，纹丝不动。

是她鲁莽了，看来只能在地上拖着进校门了。

她先把小箱子搬进去，又回头半蹲着腰，有些费力抠住大箱子一个角用蛮力往校门内拉，中途力竭，连人带箱子卡在大门外两米远的地方。

正赶上一辆打着左转灯的黑色轿车从大马路开进来，车停在黄莺身后轻按喇叭，催她快点走。

黄莺累得手疼，头发散落下来把视线遮住，并未看清后面车辆的情况，自然也没认出这是某男老师曾吹嘘的布加迪威龙。

虽然，以她只认识大众、宝马、奥迪和奔驰这四款车标的低水平，就算看见车标也认不出。

不过她不聋，听得见，也听得懂有车在催她。

“这是寄了砖头吗？这么重。”

黄莺想一把抗走箱子，但真的做不到。

她使出吃奶的劲儿抠着纸箱一角往前扯，“撕拉”一声，边角直接被扯掉了，露出里面装的东西，一片橙黄。

司机似乎等得不耐烦，又长按了两下喇叭，引起了保安亭内门卫大爷的注意。

大爷关掉正放着黄梅戏的收音机，拿起桌上的电棍向他们走来，雄赳赳，气昂昂。

嚣张的气焰，在看到布加迪威龙的一瞬间就下去了。

当保安的第一职业素养，是要学会认车标和车牌，布加迪威龙的车标他不认识，但那串8中带了个9的吉利车牌已经说明了一切。

还没来得及转换狗腿模式，他瞥见了堵在大门路中央的黄莺。

大爷一目了然，难怪贵人一直按喇叭，原来是有不长眼的把路堵了。

黄莺朴素稚嫩的穿搭极具误导性，大爷以为她是个偷偷取快递的穷学生，理了理笔挺的黑色制服，又扶了扶八成新的保安帽，重新找回那股正气凛然的感觉。

开口就训：“喂！不是规定了不许寄快递到学校，你哪个班的？班主任叫什么？站那儿别动，打电话叫你班主任来带人！”

布加迪威龙的司机等不耐烦，放下车窗，顺着保安大爷的话称呼黄莺：“前面的学生，麻烦让个路。”

黄莺本来就有点急，被这两人一催，更是头疼。

她把头发往脑门后一薅，对上大爷的视线就问：“大爷，您这眼神好得有点过头了啊。门卫室不收快递这我知道，合着从外头拿快递进去也不行？”

情绪一上头，连身份都忘了纠正。

大爷已读乱回：“你哪个班的，现在还没放学，学生不允许私自出校门不知道吗！你班主任是谁？”

车后座的珅一鸣也注意到了这场纷乱，像是被他们的对话吸引到了，摇下半个车窗观战，视线尤为关注嘴皮子利索的黄莺。

大爷爱岗敬业，非要黄莺说出班主任的名字，让班主任亲自来接，不然绝不放她走。

他搁这扯皮，就算司机无所谓，后座的珅一鸣是真的等不住了，冷声吩咐司机往前开。

司机是个打工的，只能听话把车开到黄莺身后五十公分处，且猝不及防地按了个喇叭。

吓她一跳。

黄莺吓得站起来，理智回笼，想起后头有辆车，顿觉羞愧万分：“实在抱歉，实在抱歉，您别急，这就给您腾地方啊。”

她费了老大力气，才把箱子挪到一边。

司机放下车窗，把车往里开。

车路过，她无意识偏头往后座看去，没料到车窗竟半开着。

一双沉静的眼睛，充满探究，恰好对上她的视线。

黄莺身子微微后仰，大脑差点被这双凤目闪晕。

等车开进校园，她对大爷解释自己就是班主任。

大爷觑眼瞧着黄莺穷酸的穿搭，怀疑她撒谎。

直言上一个敢这么骗他的人，后来泪洒校长室，如今看他就绕道走。

黄莺感到无语。

大爷把她拦在门外，正打算继续教训。

若不是换班的大叔吃完饭回来，她可能真得有理说不清。

保安大叔一眼认出黄莺，笑着打招呼：“黄老师搬东西呢，里面是什么呀，看着挺重，要帮忙吗？”

“她是老师？”

大叔回答大爷：“是啊，黄老师在一中都快四年了，比我资历还老呢！”

满打满算，大爷入职半年，他自己两年半，四年的黄莺确实最长。

黄莺一时无言，原来资历还可以这么比。

“需要帮忙吗？”大爷态度急转直下，变扭地讨好。

人在职场，谁都不容易。

如果黄莺不依不饶非要把这事捅到保安队长那儿，大爷少不得挨批，可能还会被罚款。

大爷内心忐忑，不知黄莺本就没打算和他计较。

先前她有怒气是应激过度，当时发过火也就撒气了，摆手道：“不用不用，待会我让学生过来搬。只是要麻烦放一下门卫室，待会我上楼就叫学生过来。”

听她这么说大爷放下心来，热情答应，还特意打包票说有他看着放心，一个角都不会丢。

黄莺心说，角早就丢了一个。

刚刚她撕烂了箱子一角，看见里面都是橘子。

这么大一箱她哪吃得完，刚好让学生搬去班级，每个人发一点。

快月考了，吃点水果缓解一下考前压力。

有了新鲜水果的调剂，三班晚自习的气氛异常活跃，学生作业效率也超高。

哪怕黄莺对默写正确率苛刻的像白雪公主她后妈，让他们写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全对，那几个背默能力偏弱的学生也毫无怨言，竭力配合。

黄莺不得不感叹，小孩子真单纯，给点吃的就是好人。

如果世界上的事都这么简单就好了。

时间飞快，眨眼就到九点半，女寝值班结束。

黄莺终于下班了。

深秋夜的月亮又大又亮，她呼出来的气像一团团白雾，遮住了天上的月亮。

一天比一天冷，再过半个月，九点半下班堪比受刑，冷心冷肺冷四肢，离了电热毯被窝都捂不热。

可喜的是这鬼日子很快就要到头，这辈子她再也不想回这鬼地方了。

常有那么一瞬间，她会产生自我怀疑，怀疑自己是不是游戏中给主角提供打卡任务的NPC。

以过劳死为界，无限循环。

每天做同样的事，说同样的话，一眼到头，终此一生。

这种怀疑让她感到害怕，害怕到不敢深想自己这个不合理的存在，究竟能活多久。

这段偷来一样的人生走到终点后，自己究竟又该何去何从。

一场冬雨一场寒。

几天后，黄莺六点下班，提着一袋高山橘，买了两束百合，去往月亮湾的湖边景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