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连着下了一周的雨，气温陡降，正式进入冬天。

等黄莺发现自己中招感冒时已经晚了，很久很久以后，黄莺同他人复盘这几年的班主任工作，特意划重点圈出了这次感冒。

除了害怕请假扣工资之外，她找不到任何可以说服自己发高烧仍坚持上班的理由。

可见贫穷人的吃苦教育并不是全无弊端，为了赚钱可以拼命的观念，已经刻进黄莺的骨血。

明明她那么厌恶“钱治百病”这句话，最后，还是在小钱上栽的跟头把她害惨了。

雨季带走了紧张的考前周，学生们即将迎来本学期第二次月考。

十二月十八号，临考前一晚，黄莺头疼得厉害，她长期患有偏头痛，想当然以为这次也是。

这半个月来工作压力增大休息不足，很容易诱发偏头痛，丝毫没有往天气越来越冷，自己那些年代久远的厚衣服穿洗次数太多已经不再抗风这个角度去想。

穿这些不保暖的旧衣服，若她长时间只待在室内还好，偏偏跑去月亮湖边猛吹一小时的夜风，不恶感风寒才怪。

考前复习节奏实在太紧张，黄莺压根没空想这么多，就连买药，都是趁学生晚饭时间骑电动车去附近药房随便挑了点。

她顾不上自己，选止疼药的时候却想着最近雨天多班里不少学生流鼻涕咳嗽，特意为他们买了两大包板蓝根和感冒灵。

打算晚自习放学前让他们一人喝一杯，增强一下抵抗力，别没上考场人就倒了。

返程路上车胎爆了，黄莺修完车回到学校，晚自习第一节已过去一半，幸好她只有最后一节，不算旷工。

拎着药回到办公室，她才想起下午放学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安排班干部晚饭后组织全班学生提前布置考场，把书本和空桌子从教室搬出去，张贴考场号，考场名单，还有座位号了。

黄莺把药放下，着急忙慌上楼往三班去。

她打算把几个班干部拎出来，详细交代一下布置考场的几个流程和注意事项，等第二节课一下课就动员所有人提前收拾书本。

否则仅凭第三节课的时间，肯定难以完成布置考场，外加大扫除这两项任务。

到了楼梯口转弯处，一抬眼，就能看到三班门廊外贴着墙根的那一排多余课桌，和桌面上装满书摆得整整齐齐的包。

对比其他班级敷衍的工作态度，三班走廊实在是清爽到有点过分了。

莺只惊讶了一秒钟，便果断回头下楼。

孩子长大了，这些常规任务没她也能完成的很好，她打心底感到欣慰。

第三节课，全年级统一大扫除，黄莺带领全班热火朝天干了快半小时，留下十几分钟强调考前注意事项。

避免学生不仔细，她挨个检查学生的考试用具，再三叮嘱这两天的日程安排。

最后看着他们全都喝完板蓝根，才放心下班。

顾天顾地顾全班，唯独忘了顾自己。

第二天一早，黄莺起床后，发现自己喉咙又干又痒，咽口水有些艰难，张张嘴尝试说话，声音也很嘶哑。

早上时间紧迫，来不及坐下慢慢量完体温再对症下药。

黄莺猛灌了一杯温热的白开水，特意比平时多穿了两件厚打底就出门上班去了。

进了校门，直径前往行政楼二楼的小会议室，参加八上第二次月考的考前会议。

这个考前会，实际没什么大事要通知。

学校组织这个会议的主要目的，是提醒老师进考场后，务必第一时间叮嘱学生注意考场卫生和考试纪律。

以及再次警告，所有监考老师不要戴耳塞式蓝牙耳机听音乐，不要躲墙角玩手机或者接打电话，更不要双手插兜无所事事，或者直接躺平睡觉。

如果被巡监老师抓到违纪行为，一律罚款两百，并且全校通报批评。

如今的巡监老师不像以前那样一直在走廊徘徊，或者坐在办公室不动，他们在考试正式开始前就会进入监控室，定时轮班，工作效率还是很高的。

领导这么安排，就是让监考老师不要心存侥幸。

考场里，被监管的不只是考生，监考员也是。

会议结束，十五分钟后，第一场正式开考。

广播监控室里，考务负责人握紧麦克风，不停地催促负责第一场考试的监考老师尽快去分发室领取试卷。

务必提前十分钟进入考场，维持好考场纪律。

第一场考语文，出于规避原则，不安排语文老师监考。

累了一清早的黄莺难得能安静休息一会，脚踩棉花似的回了办公室。

进门时，没把准抬脚的高度被门槛绊了一脚，三步作一步才抓到桌边稳住身子，到了自己工位，往椅子上坐的时候注意力不够集中，又撞到了桌角，手肘立马青了一大块。

撞那么狠，脑子却一点都没清醒，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是生病导致的反应迟钝，应该请假休息。

此时，黄莺的浆糊脑袋里都是她亲妈陈女士。

最近陈女士总爱卡着上下班的点给她发消息，话题五花八门，总结后就一个主题：常回家看看。

今早的消息，黄莺只来得及匆匆看一眼还没回复，现在正好有空回。

她双手摸口袋找手机，打算敷衍陈女士几句，然后再量体温。

“嗯？”她不自觉问出声。

手机去哪了？

黄莺两只手都伸进棉衣口袋里找，什么也没摸到。

站起来看裤子口袋，也没有，她把办公桌上下翻遍了，也没找到手机。

她第一时间以为手机丢了。

虽然是个二手的，也花了一千多呢，她非常心疼地想着。

一分钟过去，她的思绪已经发散到下一部新手机干脆放弃智能机赛道，去购物网站买个半智能的老年机好了，便宜又耐摔，贼都不想偷。

虽然但是，黄莺的自我安慰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丢手机一事依旧让她肉疼得紧，不过她还没有放弃，一门心思想着能找尽量找。

黄莺各种回忆可能丢手机的地方，打算中午下班挨个找过去，十几分钟后，脑袋灵光乍现，突然记起来早上刷牙时她把手机落在洗脸池边的置物架上，压根就没带出门。

虚惊一场，肉顿时就不疼了。

如今这个时代，出门没带手机可真是个麻烦事儿，黄莺又开始陷入另一场惴惴不安，隐约觉得要出事。

倒不是担心陈女士，她再怎么不好打发也是亲妈，家务事晚一点处理也没关系。

黄莺担心的是学生家长，万一有家长临时有事找不到人就麻烦了，后续解释少不得赔礼道歉。

生病的人脑子混沌，脑容量只够担心一小会，没多久她就被别的事吸走注意力，忘了具体担心的是啥。

她发了好一会呆，才慢吞吞摸出温度计正式量体温，脑子不受控制地开始胡思乱想，想着想着又绕回出门没带手机这事儿。

只有半天，中午休息她就能赶回家拿了，这半天学生几乎都在考场，没有惹事的空闲时间，应该问题不大。

这么一会，十分钟就过去了。

黄莺抽出温度计，37.9℃，还好只是低烧。

她从抽屉里找出昨天学生吃剩下的药，慢吞吞地走到前排饮水机那儿，用马克杯泡了一袋感冒灵，喝完开始收拾桌面，大脑又不受控制地开始缓慢运转。

这回倒是没再继续围着手机转，她想的是月考之后的计划安排。

还有二十几天，大限日子越来越近，她可以开始起草离职报告了。

除了找校长面谈，还得在线向教育局提交申请，等待上级领导的审批，审批通过后仍有一大堆手续要办，总之，要想卡点离职就必须早做准备。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要做的事情却还完全没起色。

她觉得自己必须得想想办法了。

“黄老师，有卷子吗，给我一份！”俞米来迟了，急吼吼推门就往黄莺这来。

黄莺慢半拍抬起头。

俞米今天穿了一件宝蓝皱衫内搭，领口丝绸系带挽成一朵牡丹花，衬得她白皙的脖颈细又长。

黄莺盯着那朵宝蓝色的牡丹花，语气幽幽道：“没有，忘记去拿样卷了。”

俞米迟疑地问：“你脸怎么红红的，不舒服？”

“有一点。”

“算了，我去拿吧。早点做完答案早点写考情分析。”

看着黄莺陀红的双颊，俞米不知为何心底有种怪怪的感觉，以前她从不觉得组里那些细碎的事都扔给黄莺做有什么问题，今天却恍然有种大家伙联合起来欺负黄莺一个人的感觉。

“好的，谢谢。”黄莺没有脑容量想那么多，礼貌挥手和俞米说再见。

俞米腿脚轻便，很快就回来了。

黄莺展开长幅试卷，和学生一样忍着昏睡的欲望，埋头答了一个半小时的题。

准确来说她比学生还差一点，作文只打了个小稿，没写整篇，好在她们往常做卷子都不写作文，是以无伤大雅。

黄莺翻出群里刚发的参考答案，开始自批答题卡。

几分钟后，她觉得完了。

150分的卷子，踢掉60分的作文，总分90，自己考了68。

68属于及格线以上，良好以下，问题属有点大。

俞米那边开始的晚还没写完，不过她并不觉得试卷有多难，可黄莺小声念叨的分数让她感到震惊，来不及自我怀疑便崩了。

“你别吓我，上回期中你可考了87，就扣3分，可系统分数统计完全年级平均分才刚过102。完了完了，你这回考68，那我们班学生得考成什么个鬼样子，该不会不及格吧！我要疯了！！疯了！！！”

“也不至于吧……”黄莺看俞米焦躁到连脖颈上的牡丹花结都扯散还不知道，大脑懵了又懵，比俞米还要先陷入自我怀疑，压根没发现俞米对她的态度和之前有什么变化。

68确实太离谱，考这个分数，黄莺自己也做不到坦荡接受。

但她不能乱，只能故作淡定地安抚俞米：“别慌，让我看看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考试分数有波动是正常的，但作为一个常年在一线带课的老师却考不到优秀率以上，问题就大了。

这次的现代文阅读理解选材是小说，主考人物形象塑造，黄莺最拿不准的就是揣摩人物心理这个题型。

是以她最先翻到后面看这一题，意外地发现并没有丢分，整个阅读部分一共也只扣了5分，失分并不算多。

剩下的失分集中在基础综合，选择6分、默写6分、简答5分，共17。

两道选择6分，一道修改病句题，选择正确句子，她看成了选择错误的，错了。

另一道是文学常识辨多选题，她没注意题目后面的括号提醒，只选了一个，一分没拿到。

再看理解性名句默写，写的时候她题目都没读完，扫了一眼开头凭感觉填上所考察诗文的千古名句，错了三题，6个空，扣6分。

最离谱的失分是名著简答，5分全扣。

题目字数简化后，仍旧有点多，大意是：对比是小说人物塑造中常用手法，例如近期我们研读的八上课内必修阅读名著《水浒传》，就是中国古典小说中把人物塑造写到极致的典范。请同学们结合《西游记》中吴承恩在塑造师徒四人形象时，采用对比手法所描绘的情节，列举并分析《水浒传》中塑造108位好汉时采用对比手法的情节，探究“对比”在小说人物塑造上的意义。

这是道常见题型，连具体情节都没有指定，能答的文本选材范围非常广泛。

简单来说只要考生例子找的对，分析言之有理，都能拿满分。

做题时，黄莺眼睛扫到题目开头的瞬间，脑海里至少蹦出七八个可以展开详写的得分点。

唯恨脑子跟不上手，又没把题看完，以为题目要求分析的作品只有《西游记》，所有答案都围绕西游里那一群和尚展开。

不是自信到了极点，哪个疯子会在考试的时候题都不看完直接写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