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哥就正常上班去了。
张音再来的时候,眼睛里依旧带着那种担忧的神色。她轻轻走到我面前,眼神紧紧锁住我的眼睛,轻声问道:“你是不是确定要去意大利?”
我毫不犹豫地坚定地点点头。
张音微微皱了下眉头,随后告诉我,这个事情可以通过她同父异母的哥哥的关系,以探亲访友的途径来申请签证。
到了佛罗伦萨之后,就住在她哥哥恩佐家里。安顿下来,可以先系统地学习语言,再申请艺术学校学习或者找份工作。
张音再次跟我确认,她的手轻轻搭在我的手臂上,语气里满是担忧:“你不要着急答复我,我不敢想象,你就这样抛下你大哥,他该怎么办呢?”
我一时语塞,脑海里思绪纷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还没等我想好,她又接着说道:“你要去的是意大利,是国外啊,不是在国内的哪个城市,哪个小镇。如果大哥想要找你,他可能连方向都找不到。这样对他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张音,我抛下过三哥,连跟他说句‘对不起’的机会都没有……”我的声音有些哽咽,嘴唇微微颤抖着。
张音紧紧握住我的手,想要传递给我一些力量,我能感觉到她手的温度,可我还是抑制不住地颤抖着说:“我现在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三哥,都是他的那些信,可是三哥的样子已经在我脑海里慢慢模糊了。我看着大哥,却感觉透过他的眼睛,看到的是三哥……”
张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的目光中似乎多了一丝理解:“也许这不是逃避,而是去寻找答案。你记不记得我们一起看的但丁?他说地狱最深处是冰封的。”
我听到这话,慢慢平静下来,眼睛里带着一丝诧异看着她。也许我做出出走决定的时候,并没有考虑这么多,但这确实是一个好的理由——愧疚若不自燃,就会冻死灵魂。
张音又问了一个像针一样刺痛我的问题:“文清呢?将来你怎么跟他解释这一切?”
“我只能告诉他,爸爸爱他,妈妈爱他。”我无奈地叹了口气,眼睛里满是苦涩。
张音像被我说服了一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再劝说:“你既然已经决定了,那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吧。我先跟你说说我哥哥的事情吧。”
大哥每天都按时上下班,没有加班,更不会在车间通宵。
四哥下班之后,也会过来吃饭,一家人围坐在桌旁,有说有笑的,一切都看起来那么平静,那么正常。
等四哥回家,我们哄睡文清之后,我和大哥又会跳舞。
我轻轻靠在大哥怀里,感受着他的体温,那温暖仿佛能渗透到我的心底,我想把这种情感温度牢牢记住。
张音几乎每天下午都会来,她陪着我聊天,聊未来的憧憬。
我们一起准备申请签证的资料。
我也会带着文清,去芭蕾舞学校看她训练。
看着张音在舞蹈室里轻盈地旋转,我心里满是羡慕,我知道,可能以后就没有机会再回到这里了。
“张音,我不知道我需要花多久时间,才能再像你一样,自由自在的旋转。”
我眼睛里带着一丝失落,轻声说道。
她抱着文清,嘟着嘴巴,欢快地旋转着,文清被逗得咯咯笑,那眉眼间的神情,真像大哥,弯弯的眼睛里满是纯真的快乐。
1981年12月12日,张音陪着我,从宁海坐火车出发。
我紧紧抱着文清,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心中五味杂陈。火车转乘国际列车,再转前往欧洲的火车,最后转上了客运车。
也许是火车摇摇晃晃的缘故,文清一路上都非常安静,没有怎么哭闹。
他躺在我怀里,眼睛好奇地看着周围,小手指偶尔会抓抓我的衣服。
客运车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停了下来,司机大声跟乘客说着什么,我却出神地望着窗外,怀里的文清已经睡着了。
张音轻轻拍拍我:“刚才司机说什么,你听了吗?”
我这才回过神来,摇摇头。
张音叹了一口气,说:“他说休息15分钟,可以去卫生间或者买东西。”
我“哦”了一声,张音接着说:“你既然来了,就打起精神来,我不在的时候,一切就都得靠你自己了。”
我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呼出,像是要把心中的不安和紧张都吐出去一样,然后点点头。
“快到了,不用担心。”
“嗯。”
我们到达佛罗伦萨,法拉利先生家里的时候,正好是圣诞节前夜。
法拉利先生经营着一家不大的旅店,那是一座颇具年代感的建筑,外墙爬满了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但此刻却被各种圣诞装饰巧妙地掩盖,焕发出别样的生机。
刚走进一楼,就仿佛走进了一个圣诞的童话世界。
天花板上悬挂着一串串闪烁的银色铃铛,微风轻轻拂过,铃铛便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墙壁四周贴满了色彩鲜艳的圣诞老人画像和雪花剪纸,每一幅都栩栩如生,。
角落摆放着一棵高大而繁茂的圣诞树,它几乎触及到了天花板。树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装饰品,有闪闪发光的金色星星、精致的玻璃球……树下堆满了包装精美的礼物。
壁炉里的火焰正熊熊燃烧着,跳跃的火苗将整个房间照得暖融融的。
炉架上摆放着一排红色的圣诞袜,每一只都鼓鼓囊囊的,似乎已经被圣诞老人装满了惊喜,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摸一摸,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旁边还摆放着几个陶瓷做的小驯鹿摆件,它们神态各异,有的像是在奔跑,有的像是在低头吃草。
此时,众人正坐在房间中间的一张长桌上,一边品尝着美味的餐食,喝着热气腾腾的咖啡,一边愉快地交谈着。
法拉利先生穿着一件整洁的深色西装,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他快步走向我们,热情地与我们打着招呼。
张音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一把上去拥着他,给他一个贴面吻,欢快地说:“哥哥,我们回来了。”
他们交谈着什么,我抱着文清,和他一起好奇地打量着这里的每一个物件。
这里的一切,只在张音的讲述中听过,这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心中虽有新奇与兴奋,也压不过翻涌上来的思念和愧疚。
法拉利先生过来拿着我们的行李箱,带着我们上了三楼,最里面的两间房。
“你们一人一间。”法拉利先生说着奇怪的中文,那口音有点滑稽,但却让人感觉很亲切。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张音笑着说:“也是我教的,怎么样?”
“法拉利先生学得比我好。”张音翻译着,法拉利先生听到后,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
“以后你就喊他恩佐吧,不用那么客气。”我冲着他俩点点头。
已经凌晨三点钟了,昏暗的房间里只有床头那盏小夜灯散发着微弱的光。
我轻轻拍了拍晓枫的肩膀,温柔地招呼她:“晓枫,先休息吧。”
回到现实世界里,就像走出了一团迷雾,我的心情瞬间由阴转晴了。
我伸了个懒腰,感觉浑身都轻松了不少。
可晓枫却依旧坐在沙发上,眼神有些空洞,像是陷入了自己的情绪漩涡里,难以自拔。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有千言万语在心底翻涌,却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无法表达出来。
我知道,这种事情确实是需要时间去慢慢消化的。
我笑着走到晓枫身边,拉她往床的方向去,说:“别想那些了。你知道吗?叔叔阿姨,现在最开心的事情就是见到你了。你也叫晓枫,这就是缘分吧。自从我们家小枫跟你谈恋爱之后,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变得话多了,笑容也多了。我们,现在就开始畅想,你们结婚,再生几个孩子。我们就可以过上含饴弄孙的幸福生活啦……”
晓枫的脸一下子羞得通红,她赶紧扯过被子,蒙住自己的头,声音从被子里闷闷地传出来:“阿姨,我睡着了。”
我不禁被她这可爱的模样逗笑了,这个小丫头啊,真是单纯又有趣。
第二天早晨,我和晓枫醒来的时候,已经9点了。我们洗漱之后,下了楼,原来大家都还在等我们吃早餐。
文枫拉着晓枫的手,晓枫像有些害羞,低着头,文枫俯下身子,弯着腰,眼睛从下往上盯着她,“眼睛怎么都肿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轻轻托起晓枫的下巴,让她的脸微微抬起。
晓枫抬起头,眼睛里还带着一丝惺忪,回答道:“有吗?可能昨晚睡得有点晚了。”
文枫赶忙追问:“几点睡的?”
晓枫犹豫了一下,小声说:“三点吧。”
文枫有点不高兴了:“那是今早睡得有点晚了,先吃早餐吧。”
晓枫拍了一下文枫的胳膊,文枫顺势把晓枫一把带到自己的怀里,在她耳边说着什么。
说完,他轻轻拉着晓枫来到餐桌旁,为她拉开椅子,“这是你的专座。”
原来,文枫在餐巾纸上写了“小瞌睡虫”四个字。
吃过早餐之后,两个孩子去后院打篮球,我和老公一起收拾着餐桌。
“老公,跟你商量个事情。”
老公并没有停下手里的活,直截了当地给出了结论:“你拿主意就行。”
我好奇地追问:“你都不问问是什么事情?”
他仍没有停下洗碗的动作,说:“这么多年,揣摩领导的心思,我还是学得可以的。”
我笑了,“那需要你破费了。”
老公抬起头,看着我,眼里满是爱意,笑着说:“家里财政大权,不也在您那里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