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将是个伪人。

真正的中将在丢失信号后死亡，眼前的这位是被替换过来的拟态生物。

然而大脑检查没有查出问题，那么出状况的只有中将一个人吗？和他一起的部下有没有也被代替？

不。梅赫达在心里让自己冷静。

也许只是个误会，毕竟没有人的记忆力是百分之百完美。哪怕是昨天中午吃过的菜，都有可能记错，更何况几个月前的事呢？

梅赫达不知道有几人注意到了这个小插曲，他巡视着目光所及之处，餐桌上的众人继续调侃着中将的那次神奇经历，不多时话题也转到了其他地方。

晚饭过后，大家三三两两散落在宴会厅里闲聊。他心神不宁，有心再找中将确认情况，但他既和对方不熟，又不在同一个系统工作，没什么可以展开的话题。

他站在靠墙的位置，目光追寻着中将的位置移动。

一道令人瞩目的身影从场地中间穿过，是奇雅。

她的身边没有人，一只手扣着别在腰带间的个人终端上，她似乎察觉到了有人在看她，微微偏过头，飞快地往他这里瞥了一眼。

梅赫达再次感到心脏里敲响了节奏狂乱的鼓乐，震荡在耳膜内外。他下意识地去看健康宝，这回却没有警报。

直到有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梅赫达，你今晚怎么魂不守舍的？”

“长官，我……”

“哦，你在看奇雅少校。”对方注意到了他方才视线的落脚之处，“人之常情。”

梅赫达拧起眉头，不是很喜欢这个话题。

“哎，你别生气。”上司知道他的秉性，“我们大部分人也更多的是敬佩她。你读过她那篇改进穿梭机核心动力推进系统的论文吗？她还是最新款U-1230式战斗舰的总工程师。而且两年前，她在巨蛇座还敢指挥考察船撵着Verazi人的战列舰追出大半个星系。”

他喋喋不休了许久，又问道：“你想上去认识她吗？”

梅赫达还没来得及回答，便被拉住了胳膊，愣神间已然被上司带出几步，朝奇雅所在的方位走了过去。

他正想反对，突然注意到奇雅此时已经来到了维塔中将面前，笑眯眯地同他说话。

她在试探他。

梅赫达意识到了她的目的，于是放松身体，任由自己被上司拉扯到二人面前。

“嗨，奇雅少校，好久不见。”上司欢快地打招呼，“还记得我吗？上半年我们在发展拓新交流会上有过谈话。”

“卓新上校！”

奇雅像是刚才在饭桌上没见过他似地，用唱歌般的清脆语调打招呼：“好久不见，接下来我可能会时不时到你们处里借人，可不要嫌我麻烦啊？”

“怎么会？你在学院搅风搅雨的时候，我就跟梅赫达说：你不和奇雅上尉接触，等于没在联盟里干过活。可惜这个工作狂完全抽不出来时间往学院那跑一趟。现在你们都升职了，终于是见上面了。”卓新用力拍了拍得力下属的后背。

“少校，我记得你母亲是学院的教授？”维塔中将感兴趣地问道。

“是的长官，我的母亲伊莉亚教授是外星生物学研究所的所长。”梅赫达回答。

“外星生物学！”中将略带夸张地笑了起来，“现在这门科学可是掌握着人类命脉的学科。请问伊莉亚所长对那群拟人有没有什么特殊的看法？”

如果中将是个伪人，那么要么他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要么他就太蠢了，老是不必要地提醒别人他的身份曾经存疑。

梅赫达和伪人的接触不多，除了小学时班上有个同学精神失控被老师带走，以及他在安全部实习的两个月协助排查过之外，维塔中将是他首次遇见的可疑目标。

“至今为止，我们尚且不知道伪人们的真实面貌是什么。”他思索着回答，“当然，它们在死后会变成水，完全的H2O，不掺杂任何其他物质。我母亲认为，只有分析出它们活着的模样，才能彻底识别它们和人类的差异。”

“哦？那么她研究出方法了吗？”

“学院试过很多方法，包括将人分离成粒子再重新合成，但他们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不会有区别。”

“分离成粒子。”奇雅盯着梅赫达的眼睛，很奇怪，她的表现并不咄咄逼人，但他却莫名地产生了回避的情绪，“对于人来说，分离之后就相当于死亡，而重新合成之后，又好似复生。但对于拟人来说不是这样吗？”

“至少那些事后被确认为伪人的实验对象们，分离成粒子并不能杀死他们。”

“太遗憾了，这么说来你父亲的研究陷入到了瓶颈。希望我们能在这个可怕的过载引擎爆炸之前从他那听到好消息……”

中将脸色不变，而其他三人俱是僵在了原地。

“长官，你在说……”

卓新的惊讶被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梅赫达已经大力将他推到了旁边，挡在他的身前。

而奇雅的反应更快，她上前揽住维塔中将的胳膊，几乎是强行将人转了个方向，朝着离开宴会厅的走廊道：“学院的事暂且不管，难得来一趟，长官你不去看看我们新试航的战舰吗？”

然而——

银白色的五棱柱形机器人出现在了入口处，它悬挂在空中，两根令人胆寒的黑色天线从头上伸出，对准了维塔中将。

“啊——”

不知道是谁发出了第一声尖叫，整个宴会厅陷入哗然，可怕的恐慌瞬间从门口扩散，席卷至人群当中。

“接到举报，查韦斯·维塔中将，你被怀疑为混入人类群体的拟人生物。请回答问题：新历545.C09日你出席的外交会议，位于大犬座17的几号卫星？”

维塔中将猛地退后一步，从奇雅的手中撤了出来。

梅赫达看到因为“安全守护机器人”的到来而脸色煞白的奇雅死死地盯住中将，仿佛在期待永远不可能出现的正确答案。

他想，他和她都不是举报中将的人，那么显然，在餐桌上对话时还有人注意到了内容的异常。

“是……”

“等等！”温彻斯特上将大步冲了过来，怒容在她脸上燃烧，“谁给你们的权限逼问一位高级将领，机器人！收起你的武器！否则我立刻送你去报废！”

机器人头上亮起盏红色的灯光：“维多利亚·弗吉尼亚·温彻斯特上将，您要申请驳回对嫌疑人的问询吗？”

“没错！”

“嫌疑人将回答三个问题，如果三个问题都回答错误，而您又不能出示有力证明，那么您将受到包庇罪的指控。”

“我说，滚开——”

上将试图走到中将前面，但警告仍在继续：“您对我的威胁将会被记录在案，请确认您是否行使上将权利撤销对嫌疑人的指控？您的行为将会被立刻通报所有象限内的各级司令官。”

“不！不！”见到自己的长官和老朋友受到牵连，维塔中将急忙出声阻拦，“我回答你就是了！机器人，是4号卫星！”

那一秒钟的安静几乎令人窒息。

伪人有三个可辨识的阶段。

一、“失忆”：从记性不好，到健忘症，到频繁地出现失忆症状，明显影响生活。

“滴！回答错误！大犬座17没有卫星。正在调取场内监控和军官个人日志……调取成功。请回答：梅赫达·伊莉亚图斯少校在深海科学院外星生物学研究所任职所长的，是哪一位亲属？”

“是……是他的父亲！”

“哗啦——”

酒杯碎裂的声音传来，梅赫达闭上了眼，他的同事们已然给中将判了死刑。眼角的余光里，几位佩戴安保徽章的军官正悄悄往这边摸过来。

“滴！回答错误！少校的直系亲属只有母亲伊莉亚·阿弥尔图斯教授。嫌疑人，请回答——”

刺痛让梅赫达左手猛地抽搐了一下，奇雅在他身边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指甲掐进他的肉里。她的眼珠剧烈地震颤着，嘴唇发白，似乎在低声呢喃什么。

“我不是！我不是！”接连两个错误的回答和对准他的武器让中将陷入了崩溃，“我不是拟人！我只是记性不好！我的常识没有问题！”

他哆嗦着望向温彻斯特上将：“维多利亚！救救我！”

二、“恐惧”：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拟人否认自我出了问题，出现恐慌、焦虑等情绪，有可能向外求救。

“够了！你不能凭借几个草率的问题就得出答案！我要求设立调查组，开庭审理！”上将暴怒的声音开始变得遥远。

梅赫达的视线有些模糊，他意识到，那是亲眼目睹刚才还在对话的同事死在面前的恐慌。

因为他看到中将把右手摸向了腰间的能量仪——必要时可当枪械使用。

三、“觉醒”：拟人身份泄露后产生自我意识，反抗成为他人的替代品，他们有几率出现危险举动。

“不——”他听到奇雅在大喊。

“检测到拟攻击行为，立刻击毙。”

刺骨的冷从脸、手钻进皮肤，比能量炮还要快的速度轰击梅赫达的心脏。

维塔中将被“安全守护机器人”顶部两个触手发射出的量子光束瞬间击杀。

如果说方才人们还心怀一丝侥幸的念想，那么现在，所有人都看到了——

死去的中将猛地向内收缩，然后“砰”地一声爆炸开来，无色透明的清水兜头撒到离他最近的三个人身上。

温彻斯特上将怔怔地盯着机器人，水从她的脸颊上滑落，滴答落地。

梅赫达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死死地稳住了身旁的奇雅。他们现在的姿势可能有些可笑，看起来像是在互相扶持着不让对方倒下。

他抬手摸了摸脸，盯着手背上的水珠。

他知道，这些都曾经是和他说话的中将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