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是正经的游戏。梅赫达不喜欢人工注入蛋白质之类科技手段来保持健康，除了工作他还会每天给自己留下两小时的运动时间。他在宿舍设置了虚拟游戏室，安装有市面上最新的健身软件和竞技比赛软件。

走出传送梯，他刚一靠近门口，电脑就识别出了身份：“欢迎回家，梅赫达少校。欢迎来访，奇雅少校。”

“你用的语音是初始设置？”奇雅问。

“没有替换的必要。”

打开门，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带有开放式厨房和餐厅的客厅，窗户自动变换透光率，将外面的人造光引进来。

梅赫达的宿舍有一百五十平，三室两厅，一间作为卧室，其他是书房和娱乐室，客厅之外有一间隐私性更好的会谈室——虽然从来没用到过。

“不用脱鞋，地板有自动清洁系统。”

“我知道，忘记我们住的宿舍都是标配了？”奇雅已经弯腰解开了右边的靴子拉链，用手指勾着鞋，将脚踩在了地板上，“但我在家不喜欢穿鞋。”

这不是你家……梅赫达把话吞回嗓子里，默默地把地板温度调高。

他不喜欢家里有除他之外的智慧存在，没有养宠物，甚至连家用管家机器人也没有，整个客厅里只有必要的家具摆设，显得空荡荡的。

奇雅却在靠右侧的墙上找到了兴趣所在：“一个书架，哇哦，我是说，这年头没人会在家里摆一个书架。”

“我喜欢看书。”

书架有自动除尘防氧化装置，她伸出手指在光滑崭新的书脊上轻轻划过，皮肤反射着淡蓝色的光：“你是一个追求复古感的人吗？”

“并不是，只是这样比较……有感觉。”

“我知道了。”她笑了起来，“你是直觉派的。”

他抿起了嘴角，反驳道：“我不是。”

但她已经转过身仔细地打量起书架。梅赫达喜欢按照类型整齐归置，并以首字母进行排序。这里面大部分是流传至今的经典文学，还有——

“《日不落帝国海盗编年史》。”她“噗嗤”笑出声，“看不出来在你平静外表下面有一颗追求刺激的探险之心，嗯？你是那种渴望驾驶宇宙飞船在太空冒险的勇士吗？”

“这是我小时候的爱好。至于你的调侃，我认为你刚才嘲笑的事情正好就是你现在的工作。”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很无聊地垂下肩膀：“说什么你都不让步，对吧？”

“好吧，船长，我们来玩海盗游戏怎么样？”

她拉住梅赫达的手，直奔娱乐室而去，熟门熟路的架势仿佛在逛自己的后花园。她甚至不需要启动认证，进入房间后直接对主机下令道：“给我来一段激烈暴风雨中的航行。”

倾盆大雨顿时浇了梅赫达满头满脸，他脚下一歪，地板已经变成了甲板，在巨浪摧残之下迅速向左侧倾斜。老旧木质的航海船发出吱呀的惨叫，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撕扯成碎片。

他努力地抓住了桅杆，身上的衣服换成了千年前的海盗服，但他的帽子已经不知道被吹到哪里去了，冰冷的雨水和海水直往领子里灌。

“亲爱的，这是你喜欢的吗？”奇雅充满激动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他抬起头，隔着雨帘看到她模糊的身影站在桅杆上，手里拿着两顶帽子正在挥舞。哪怕知道这是模拟，他也心中一紧，生怕她失足掉进汹涌的大海。

“你——接——着——”

她大叫道，然而被扔下来的不是海盗帽，是她自己。

梅赫达本能地伸出双手，牢牢地将她抱在了胳膊里，她的头发被吹散，全部飘到了他的脸上。

奇雅搂着他的脖子，大声喊道：“这是你喜欢的感觉吗？”

梅赫达觉得自己此时再否认奇雅的魅力，就显得有点冒犯，而且矫情了。

“是。”

她吹了声口哨，搂着他贴近耳边，呢喃着说了句地球古语：

“Let’s rock n’ roll.”

……

“滴滴滴！”

通讯器不和谐的音符打断了越靠越近的奇雅，蓝色的显示灯表示来自工作地点。她眼珠一转，有些不悦地轻轻皱了皱鼻子，从他身上跳了下来，转过身去。

“模拟结束。”

暴风雨和海盗船都消失了，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梅赫达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大口喘气起来：“接听。”

“梅赫达，明天0900有个调研，临时借调我们部门的人去，我看了下其他的高级军官都刚轮完班，你能去吗？”上司卓新的声音从头顶上的某个地方传出。

“好的，0845在6号楼见。”

“电脑，显示时间。”奇雅抬头看着天空上的数字，“已经很晚了，如果你现在休息，也许还能睡足六个小时。”

“在醒神剂的帮助下完全够。”

“好吧，虽然现在早就不会有什么副作用了。但我还是要说，注意健康。”她转过身无奈地说，“看来我得回去了，如果你不挽留我。”

他无声地张了张口。

她莞尔一笑，忽然靠近他，将双手搭在他的肩上。微微抬头，湿润的呼吸洒在耳侧，她将头靠近他的脸颊边上，低声道：“晚安，祝你有个好梦。”

梦到了什么，梅赫达倒是不记得了。只能回忆起奇雅走后，他觉得虚拟室内的空气实在太冷，很快关掉了房间，返回卧室洗漱睡觉。

半梦半醒间，他总感觉自己似乎和奇雅在另一个地方，一个……星球上。不是模拟出来的，而是真实的。

但当他睁开眼睛，这些幻觉就消失了。

“抱歉让你这么早来，我刚刚才从文书官那里知道你又留下来加班了。”

他准时在6号楼加入了调研组，通讯里是卓新的道歉，很快又转变成谩骂：“超时加班你申请了吗？这架势你是非得把我搞到入狱不可，等这一票干完了你给我强制休假去，不然我先反手把你送去军事法庭！”

“收到。”

“你是收到还是听懂了？你别以为——”

这次的调研组是来收集联盟新拓展势力范围资料的，他们之中有基地上层的领导、来自最高议会的特派委员、法庭的检察长、还有外交部的成员。另外，深海科学院那里，也派了几名教授学者。

他们认识梅赫达的母亲，都来同他招呼，问起他的近况：“你还是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加班吗？”

“我不认为加班是孤苦伶仃。”

一位教授哈哈大笑地拍着他的后背：“我看梅赫达不是没听懂你的笑话，赵院长，他是装不懂。如果梅赫达真的打破了他的‘独身誓言’，就轮到你害怕了。”

有一个星球的文明，在初次和人类接触时，人们惊讶地发现上面生活着的全部都是“僧侣”。他们的文明特色，就是在成年后立下“独身誓言”，终生保持单身。

几十年过去了，人类还是没有搞明白这个文明是如何延续的。他们守口如瓶的程度就和守贞一模一样。

当然，梅赫达并不是这个星球的人，但认识他的人都常用这个调侃他。

“你不知道吧？我曾经想给他介绍个对象，结果他跟我说包办婚姻是违法的。我说是啊，但是相亲在很多物种之间都是热门活动。”那位教授说。

婚姻制度已经被取缔的如今，人们不再遵循于远古人类的伦理制度，而是更加自由地决定自己的人际关系。

比较容易有情感需求的人，可以选择固定伴侣，也可以游戏人间，甚至选择多角关系。对象也不仅仅包括人类，还有其他外星人，甚至是虚拟人工智能。

但也有人把发展浪漫关系视作无所事事、没有上进心的表现。很多人一辈子都不会选择伴侣，而是醉心于事业。因为现在人们已经不需要靠工作赚钱，工作的目的变成了兴趣爱好、追寻名誉、奉献自我等等——梅赫达就是其中一员。

他们这样的人，就是俗称的“和工作结婚”。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墓志铭会写着：梅赫达，终生独身，无子嗣，毕生致力于社会贡献。

当然，现在的人类也不必担心后代问题。人工辅助生育技术已经非常发达完善，各大基地都有生育保健中心，每个成年且通过考试的人，都可以去申请属于自己的孩子。每多要一个孩子，考试的难度就呈几何式上升，一个人最多抚养三个，两个人最多抚养五个，超过两人的家庭需要特殊申请。

如果选择固定伴侣，则依然可以用妻子、丈夫、伴侣、对象等词汇形容对方。

教授道：“我还猜，她调到基地来，会不会反而自己把梅赫达给捕获了。”

“谁那么厉害让你有信心拿下？”

“还能是谁？奇雅上尉——啊不，少校——难道配不上他？”

梅赫达的心猛地锤击了一下胸膛。

赵院长“啧啧”两声道：“德约科维奇教授，你这想法很好，可惜消息不够灵通啊！奇雅早就有固定伴侣了。”

梅赫达的心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