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上将在最高军事法庭提起的诉讼……

不能乱想，越想阴谋论就越多。他清理了下大脑，对苏南星说道：“长官，系统里有这些人的资料吗？”

“没有，我需要基因数据才能查到原始资料。”对方压低声音，像是在掩盖自己的情绪，“但是我怀疑，不仅仅是狱警、医生，这座监狱里所有的犯人，曾经都是各个基地的官方人士。”

梅赫达先是一愣，随后阴冷的颤栗从后脊梁一直窜到了天灵盖。他看着徐长春，她也是一副被吓到的模样。

他们原本以为，这些犯人都是拟人狱警从别的地方转送来的失踪人员，或是骗来的星际海盗之类的人，消失了也不会被发现。然而档案却告诉他们，他们的推测完全错误。

说明这里的实验，是上面批准的。

他的大脑还没转过弯来，脚步已经迈了出去，循着奇雅的信号来到隔离区。还没靠近，他就听见了轰炸的余音，慢慢地变弱乃至飘散。

“搞定。”她在频道里说，“稍等我会打开画面，这里现在太乱了。”

“我正在朝你们靠近。”梅赫达看见一扇伪装成墙壁的大门，直接被奇雅用能量炸弹给炸开了。从入口一直延伸到里，到处都是金属碎片和损坏的机器。

从中心走廊朝两边看去，每间“病房”里有六架睡眠舱，静静地躺着三百七十一位“人”，他们的舱门外面都贴着“实验体”。他跨过机器人守卫的尸体，在控制中心一样的机器面前找到了奇雅和加拉德上尉。

“我正在重启系统，这里面应该会有具体的实验数据。”奇雅说，“梅赫达，你有没有发现这里哪里不对劲？”

他环顾着四周，目光落在了一间间的病房里。

“只有睡眠舱，和提供基本需求的生命维持机器。”他同样意识到了，“这里没有所谓的改造仪器，只是用来‘保存’的。”

“不如说这里更像孵化室，是已经完成改造的拟人等待蜕变的地方。”她说。

“而且，这些睡眠舱都是老旧的型号了。”加拉德说，“我奶奶都不会用这种。”

那么实验是如何进行的呢？

奇雅打开通讯：“罗霓，你在医疗翼有没有看到什么实验室之类的地方？”

“没有。”

疑虑环绕在心头，看着沉睡在蓝色睡眠舱里的一个个拟人，加拉德上尉忍不住搓了搓手臂：“该死的，我现在想立马逃离这里。这地方简直是个鬼屋，那三百多人根本不是人，而是行尸走肉。更可怕的是，这混蛋实验室有可能是基地高层搞出来的鬼！”

“这就是答案了吗？”徐长春问，“拟人并不是自然界的生物，而是人类实验室搞出来的？目的是什么？制造间谍？”

“人类联盟是一体的，制造间谍有什么用？密谋统治外星人？关键外星人没统治成功，这些年就光害我们自己人了！”大胡子队长怒目圆睁，看起来想把电脑给炸成碎片。

奇雅说：“重启开始，预计半小时。”

“各位。”法蒂玛少校在频道里提醒他们，她应该是队伍里最冷静的人了，“我收到了雷蒙德·约翰内斯特·格兰森大使的简讯，他将于三分钟后抵达轨道。”

“格兰森大使？”苏南星上校惊讶道，“他来这里做什么——稍等，我这里有一条……来自中央政府的视频会议请求。”

他最后几个词说得飞快，下一秒就离开了频道。

加拉德上尉把冲锋枪从右肩卸下，狠狠地杵在地上：“这都是什么事！先说好，如果上面要我签什么保密条例，我——”

“你最好签。”徐长春凉凉地说道，“否则他们就把你做成拟人。”

壮汉打了个冷战，浓密的眉毛挤成一团。

没有人能保持平稳的心境。一直以来，人们口耳相传之中，始终有秘密实验、特殊部队、黑暗机构等等阴谋论存在，但没有任何一件得到证实。而现在，他们就踏在其中一份证据上。

盯着重启中电脑的屏幕，梅赫达想，也许他会畏惧出现在系统里的名单。

所有荣誉在身的官方人士，都有可能成为冷冰冰的实验载体。而灾难的来源，就存在于他们信任的领导里。

梅赫达想到了一直以来奇雅对拟人的态度，假如他们的存在真的源自人类实验，那么可以说，所有拟人都是受害者。但她现在却出奇地冷静，他能在终端里听见所有人杂乱焦虑的呼吸，唯独她没有。

他走到她面前，试探着伸出右手，轻轻碰了碰她的手指：“你……对不起，上次冬至节我……”

奇雅握住了他两根手指，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所有人，我将下达最新的命令。”苏南星上校返回了频道，“除罗霓上尉外，其他人立刻乘坐穿梭机返回星舰，我在舰长室等你们。”

奇雅立即反驳：“长官，实验资料——”

“交由罗霓上尉处理。十分钟之内，我要在舰长室看见你们，没来的在叛变和拟人之间二选一吧。”不知为何，上校变得非常强硬，语气里都带着火气。

梅赫达盯着一架架睡眠舱，他知道其他人和他的想法一样：基地高层不再允许他们知晓后面的信息。

奇雅咬着牙，双手抱胸呈现出抗拒的姿态，眼睛一直盯着系统重启的加载栏，似乎在希望它立刻走到底。但慢吞吞的数据很久才挪动一下，眼看着时间流逝，加拉德上尉叹着气，一手一个拉起他们。

“走吧。”

他们踏着倒计时的最后几秒走进舰长室，与苏南星上校相对而坐的，是年近八十的格兰森大使。

雷蒙德·约翰内斯特·格兰森，曾经是一位上将，也是D2象限的舰队总指挥。他是人类联盟近百年里的传奇人物，丰富的功勋履历可以念上三天三夜。他最著名的功绩，就是挽救人类于灭顶之灾之中，成功抵御了Unatti星人的攻击，又率领外交使团与敌人谈判互不侵犯条约，恢复了人类世界的和平稳定。

战争结束后，他卸任了所有军队职务，进入中央政府外交部，摇身一变成为了外交大使与名誉部长，常常走访于各个外星文明，加深人类社会与盟友的纽带。

“我正在附近一所外星监狱处理引渡事项，信号台捕捉到了你们的报告。”他站起身，主动与众人打招呼。

尽管已经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但大使双目炯炯有神，精神烁立，脊背挺得笔直，老当益壮的模样。

他蔚蓝色的眼睛温厚内敛：“中央政府已经知晓了β3号的事情，临时主席让我关闭监狱，把所有人转移到其他地方，这里将会由相关人士接管。”

“谁是相关人士？”奇雅直接了当地问。

他没有被冒犯到，反而温和地解释：“你们的困惑我都能理解，但基地的事务不是单独某个人决定的，所有的选择都来自于高层的领导们。我们一直在试图平衡——”

“抱歉，长官。”她生硬地打断，“要由高层来决定其他人的生死吗？”

“少校！”苏南星吼道。他脸色发青，但怒火的对象似乎不是奇雅，只看了她一眼，就又转回了电脑上。

格兰森大使抬抬手，示意他们冷静：“你们有没有想过，人类社会里到底有多少人憎恨拟人，他们之中有哪些为了报复宁愿放弃自己的性命？一旦这里的消息传开，仇恨就会随之而来，无论是攻击这所监狱，还是攻击他们心里猜测的‘元凶’。”

“难道基地要我们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吗？”徐长春问。

“不。”他叹了口气，“你们想错了。孩子们，我这把年纪了，可以叫你们孩子们吗？”

他拄着拐杖，走到旁边会客厅的沙发上坐下：“你们以为是政府或者军队的一些高层密谋研究出来的拟人？我是被派来封口的？还是你们以为，从我看的资料来说……各个基地一直在绑架官方人士、我们的同僚，当做实验对象？没有人会做这些，没有人会伤害自己的同胞！”

说到激动处，他的脸色泛红，咳嗽了几声：“你们怎么不想想，我们人类是如何走到今天的？我们的祖先还在地球上时，因为饥饿、财富、偏见、权力、资源、欲望而陷入战争，在人类离开地球前，就差点毁灭一次。而进入宇宙后，又因为骄傲自满，险些被外星人从内部击破，抹去整个人类文明。”

“我们是如何走到今天的？是因为我们最终放弃了所有的低级欲望，团结成了一体。人与人之间不再有差别、不再有界限，我们赶走了饥饿、贫穷、剥削和压迫，我们所有人都发誓奉献自己。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因为我们坚信，我们的工作，会发挥我们的价值，建立更好的世界。”他苍老的声音回荡在舰长室里。

“当然，我不是说高层完全不知道，因为……”他脸色灰暗，双手紧握拐杖，“……因为拟人实验是真的，只不过，不是来自于人类，而是来自于他们自己。”

一瞬间，有个念头划过了梅赫达的脑海：“您是说——”

“长官。”罗霓在通讯频道里的声音打断了他，她的数据体出现在沙发边上，“重启已经完成，正在传输数据。我想你们应该好好看看，名单里完整地记录了所有的实验体的信息。”

“有多少人？”苏南星上校问。

“四百三十六人。”

“那不是——”众人全都难以置信地盯着她的立体图像，“那不是监狱里现在的人数吗？”

“正确的。”

罗霓没什么情绪，话语却让大家后背发凉：“所有人都是拟人。最开始变化的是医生，然后是狱警，最后由变为拟人的医生，来研究将其他犯人转化。系统显示这座监狱建造于二十一年前，而名单里所有人员的年龄都至少有四十岁。他们从建立之初就没有离开过，日复一日，恐怕这些拟人早已忘记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