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出任务的高级军官里只有梅赫达是外部门申请来的，其他人都互相熟悉，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看到奇雅大发雷霆。
她一拳砸在茶几上，直接将玻璃干得粉碎，洒落满地。每一片碎片都倒映着她的面孔，像是被撕碎一般。
她伸出手俯身靠近碎片，法蒂玛有一秒钟还以为她发疯到要去自残。但她只是捡起掉落在地上枪，这下她又觉得她想干掉所有人。
奇雅在管理中心撤离狱警和医生，是最早回来的，还没坐下歇歇腿，通讯里就响起了小黑屋那的骚乱。
上校抓了抓凌乱的头发，他的目光瞥向旁边的酒柜，看起来很想痛饮一番：“你们都别动，让罗霓上尉去就行了。”
“我也一起。”奇雅直起身子。
“如果一定要由人类出面，那么我会派一位低阶军官去。这不是代表我不重视他们，而是因为你们身上有更多的职责，军队培养你们不是让你们玩命的。”苏南星否决道。
她上前跨了一步，挡在他的面前，强硬地直视着他。
他们对视了几秒，在奇雅的怒容之下，作为上级的苏南星先退缩了：“我知道你救人心切。那你就更应该同意只让罗霓上尉去，她是AI，她出事了还可以重生，你们不可以。我不想让你们像葫芦娃救爷爷似的一个个去送死。”
法蒂玛少校困惑地问：“葫芦娃是谁？爷爷又怎么了？”
眼看着站在旁边插不上话的徐长春试图解释，奇雅抬起手：“我的职责。没错，长官。是你委派我作为登陆小队的队长执行任务，我就必须对梅赫达少校的安全负责。”
“用眩晕大炮就好了，把他们一起弄上来。”加拉德上尉建议说。
“把他们强行绑走？然后呢？和其他人一样放进睡眠舱，永远关起来吗？”她质疑道，“最终还是要审问他们的，不如现在就去听听他们真实的想法。”
苏南星跌回椅子上：“下次出任务我要找个更听指挥的大副。”
“他们的身上都没有携带武器，也没有朝武器库撤离的动向。”她假装没听见上司的话，查看着监控，“走吧，罗霓。”
等她们返回监狱，小黑屋里已经人去楼空，奇雅在地上捡到了梅赫达身上拆下来的终端，但她依旧可以追踪到对方的信号。
她捏着机器，突然抬起头。
“出来吧。”
她盯着走廊的拐角，那里空无一人，但她十分笃定地向前走了几步：“你看，我手里没有任何武器。”
一步，两步，当她来到转弯处，墙壁上通风口的一扇门被从里面推开，露出一个黑色的毛茸茸的脑袋。
“林晓女士，是吗？”为了不吓到这个战战兢兢的女人，她放轻了声音，“你为什么躲在这里？你在等我吗？”
“你……你是来杀我们的吗？”她很瘦，略显呆滞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奇雅，眼眶凹陷下去，“你们要毁灭掉所有证据？”
“事情还没有糟糕到那种地步。”奇雅说道，“如果你觉得我的劝说很空洞，那我可以换一种更符合利益的说法：你们身上是有价值的。”
隔着散落在额前的头发，林晓紧紧地盯着她。
“当年发生了什么，整个监狱是怎么回事，你们背后站着谁，还有……”她顿了顿，“还有你们自己的记忆。你们全都想起来了，对吗？意识到自己的拟人？”
“不。”她颤抖着嘴唇，“我不想的，我宁愿……”
“宁愿无法逃离这里也不想害死自己的同胞？”她蹲下来，与林晓平视着，“我猜你们在动手前并没有意识到可能造成的伤害。你现在一定很混乱，想弄清楚自己到底什么身份。我的建议是，让理智控制你，给我们调查的机会。”
她久久没有说话，期间奇雅也有些心烦意乱，时不时注意着梅赫达的定位。
终于，林晓行动迟缓地从管道里爬出来，跟在她身后的是另外四名“犯人”。
“杰克把那名军官带走了。”其中一人说道。
奇雅点点头：“所以你们之间也有些分歧。那个杰克是什么样的人？”
“他是最先觉醒的。”林晓回答，“他意识到他不是犯人，而应该是在仙王座服役的军人。他只记得Unatti星人袭击了那里……后来他尝试唤醒了其他一些人的记忆，我们渐渐察觉到，在我们身份的背后，其实有着——”
她说不下去了，只抱着胳膊瑟瑟发抖。
“我有一个问题。”罗霓说，“请注意时间点，在人类的记载中，第一次发现拟人是在十七年前。但你们在这里二十一年没有和外界联系，你们是如何知道关于拟人的概念的？”
“这是……”她费劲地回忆着，却一脸茫然，“我不知道，我们就是突然有一天，意识到有个奇怪的实验在把人改变成另一种生物……”
她说不下去了，明显联想到了自己的身份。
“至少这个概念是早就已经存在了。”罗霓作出总结。
“我会提交报告的。”苏南星上校说，“继续问。”
“你还记得是谁带你来这里的吗？”奇雅问。
他们都想不起来，只从三言两语里东拼西凑着，隐约觉得自己是从同一个星球来的。
“所以拟人有自己的母星？”法蒂玛少校在频道里说。
奇雅没有回应少校的疑问，对林晓说道：“如果你带我们见到了杰克，你能帮助我们说服他吗？”
她苦笑着：“我尽量，但他是个很固执的人。”
……
“你醒了。”
持续的痛楚爬满了全身，梅赫达的视线有些模糊，他辨认出站在面前的，是那个叫做杰克的男人。档案里他已经五十六岁了，但手劲奇大，不知道是不是拟人的先天力量。
他的嗓子火辣辣地疼，忍不住咳嗽起来，怀疑对方把他的气管掐断了。
“你们这些……傲慢的混蛋，你们值得这些。”
杰克来回走动，焦虑地摩挲着手指，还有两个人站在两侧守卫着他。梅赫达注意到自己被固定在一张金属椅子上，有什么东西笼罩在他的头顶。
监狱里的电源被切断，他们用能量枪给一把椅子加热，也顺便来带了些许亮光。根据白色的背景和生物床、仪器，他推断他们现在在医疗翼的某个区域。
这些古旧的实验机器，他在母亲的生物研究院里见过，功能能够全部细数出来，没有一样是用来转化拟人的。
然后他发现，他的终端虽然被取下来了，但是徽章还在。拟人们不认识基地的最新设备，以为那只是个普通的标志，而他已经看到奇雅和罗霓在通往这里的走廊上。
星舰知道他的定位，来救援只是时间问题，不过他可能根本等不到那时候，因为他发现头顶上的这个仪器他不认识。
“你们觉得很好玩，对吗？折磨我们。”杰克的脸泛着一种不正常的青绿色，嘴唇干燥破皮，“把我们的大脑搞乱，让我们忘记自己是谁，你们就可以尽情地欺骗我们了。”
“但我们知道！”他靠近梅赫达，狠狠地拽起他的头发，“我们知道我们是人！我们有感情！会痛！会哭！而你们——你们根本不在乎——”
他强忍着疼痛劝说：“听着，你们理解错了，真正伤害你们的不是——呃！”
杰克一拳打在他的腹部，冒着酸气的胆汁翻涌而上，他猛地干呕起来。
“那你告诉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嗯？这个又是什么？”他掐住梅赫达的脖子，把他的头按进了头盔里面，数十条纳米材料的数据线像蛇一样刺进了他的大脑。
一位女性从门口走了进来，她与杰克相比更加冷静，径直来到了仪器边上。她伸出开始老化的手指，从怀里掏出一串复古的银质挂坠盒。
“这是我的女儿，玛丽。”她打开挂坠盒，里面是张七八岁左右小姑娘的相片，扎着两个麻花辫，脸上用油彩画着动物图案，“他们把她的母亲从身边带走了。”
梅赫达很想安慰她，也许她的女儿已经长大成人，成为了出色的女性。然而，杰克启动了机器。
“你也来尝尝我们的滋味……”
他阴森森地说，后面的词梅赫达一个也听不见了。过了好久，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尖叫，好似无数的手把他的大脑撕成了碎片，又重新拼凑起来，用并不牢固的胶水粘合着。
他的双手在座椅扶手上抓挠着，指甲崩裂开来，他拼尽全力朝那个女人喊道：“如果你坚信自己是谁，你就还有机会！”
“不。”杰克凝视着他的眼睛，“在你们毁掉赛提行星之后，我们就没有机会了。”
——赛提行星？
“你不是我的孩子。”
他看到伊莉亚站在山毛榉树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不是梅赫达，你是个拟人。”
不，我不是！
母亲！
她坐在操作台前，转动着手里的仪器，嘴角带着笑容：“实验很成功，你就和我的儿子一模一样。你该叫什么名字呢？哦，梅赫达，你就叫梅赫达吧。”
他想扑过去，但有根绳子套住了他的脖颈，把他吊在了天花板上。
嘎吱。嘎吱。
他俯视着，看到奇雅和一个看不清面孔的男人在沙发上亲热。她双手环抱着他的脖子，热情地亲吻他的脸颊、眼帘和嘴唇。
“我爱你。”她忘情地呢喃着，“我爱你，梅赫达。”
他不是梅赫达！我在这里！
他无声地呐喊，想上前将两人分开，他甚至忘了自己的处境，任由嫉妒将他吞噬。但他只能做无用功，眼睁睁地看着两人像麦芽糖一样难舍难分。
“我真的很爱你，你比他好多了，是不是？”她在亲密的间隙中说道，“起码你是真实的。”
一晃神，梅赫达以为他在沙发上，抚摸着奇雅的肩膀。
他在微笑：“对，我才是属于你的。”
“梅赫达！”
他突然推开了身上的人，奇雅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立刻寻了过去。他必须回应他！他感觉自己被挤进了狭窄的管子里，只有若有若无的灯光在前面引导他。
他拼死向前爬去，终于看到了出口，奇雅的声音也越来越响。
“梅赫达。”她伸手扶住了他往下跌落的身子。头顶的仪器被拆开丢在地上，她托着他的后背，让他靠在椅子上。
“你看到了什么？”她在他耳边颤抖着说，呼吸急促而杂乱，“你的记忆里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