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局?”
“林局?”
林局恍然惊觉:“啊……我在,怎么了,小景。”
“林局,”景井沙哑的声音难听得像刮黑板,显得他的严肃格外滑稽,“给你还有朝光小队添麻烦了。”
景井是自责的。
他的虚弱给所有人拖后腿。
林局顿了顿,愧疚感汹涌,他或许不应该让景井那么早就体会现实。
让他沉醉在少年人拯救世界的梦里,好过现在已经接下烂摊子,痛苦踌躇,又不能放手。
“放心吧,朝光小队全员顺利归来,完美完成任务。”林局道。
景井放心,脑袋总算能安然靠在枕头上。
“小景,后续数据采集,你不下岛我会替你解释。”
林局很矛盾。
他看着景井长大,心总是会对他软几分。
可他也实在想卸下担子,所以没能拒绝,最终让景井来承担。
景井摸不着头脑,错愕极了,裹得严实的身体发出抗议:“我下啊,谁说我不下?”
明明裹得动弹不得,浑身疼痛难忍,景井的眼睛里依旧透露着光亮。
“林局,别担心,”景井目光认真,“数据采集一点都没耽误。”
醒来第一瞬间,景井就想问:“对了,请问我昏迷了多久?水熊虫样本怎么样?”
景井迫不及待想知道。
“实验样本有没有实时记录体征?还有我带回来的植物样本,我记得藤蔓有……”
景井孜孜不倦,越说越起劲,恨不能亲自记录。
“对,关键是,我还要躺多久?”景井躺倒在床上,包的严实,看不到林局,说着说着,着急起来。
难得有一大堆新鲜出炉的数据等着他分析实验,他却只能躺着。
唉……
“时间怕是短不了。”一道戏谑的声音传来。
林局回头,莫降石侧身靠在门框旁,笑盈盈道:“嗨,林局,景研究员,好久不见。”
莫降石穿着病号服,穿得风姿卓越,跟随时准备上台走秀似的。
“小莫?你怎么来了。”林局故作镇静,这次任务,借着人情,他算是坑了莫降石一把。
“我?”
莫降石走到景井病床旁,刻意地低下身子,抚平床单上的皱痕,视线暧昧地在景井身上停留:“我来见见人。”
景井动弹不得,看不见,林局却是瞧个彻底,脑海里瞬间涌入莫降石的传闻。
花簇中的浪子。
“小莫!”林局激动。
莫降石移开眼,嘴角是一抹得逞的笑,他故作惊疑:“怎么了?”
景井完全在状况外:“发生什么了?”
林局这下看明白莫降石是刻意为之,碍于景井在场,吞下一肚子话,只能用眼神警告:“没事,没事,可能是没注意,给不知道什么,绊了一下。”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林局咬字重几分。
景井常年在实验室,哪里懂他们的勾心斗角:“没事就好,你还是要注意一下。”
“我懂,小景,我和莫队先不打扰你休息了,你刚好,还是多睡会。”
莫降石仿佛没看见林局眼里的警告,抱着胳膊调笑:“是啊是啊,你这小身板,还要多休息。”
“我啊……”莫降石看着林局,故意顿了顿,吊足胃口才道,“我就先走了。”
“碰”一声,门轻轻关上,莫降石和林局已然来到病房外。
“小莫,你这玩笑开得大了,景井可把控不了你。”林局无奈。
莫降石笑得开朗:“怎么了,火气这么旺,刚好在医院,要不要约个号,看一看。”
他这话真不客气。
林局心知,莫降石怕是来兴师问罪,所以才气他:“小莫,我知道我是骗了你……”
话未说完,一声轻笑划过林局耳畔。
“说笑了,您哪里骗我了,”莫降石笑脸瞬间转为冷脸,“我怎么不知道。”
莫降石的表情不对,林局额头上冒虚汗。
“没说清楚景井的任务是我们不对,但是,这也不能……”被抓到错处,林局态度和缓几分,想要将事情盖过。
莫降石忍无可忍,打断:“好了。”
“不是‘我们’,是‘我’吧,您还在狡辩,甚至打算转移过错,到看不通人情世故的景研究员身上。”莫降石头疼,他捂额低头,视线里他也还穿着病号服。
“我是一个晚辈,这话本不该我来说,可是,您过分了。”莫降石没想到,他一个基本不生气的人,先是濯枝雨那个小崽子,再是林局,短短几天,怒火烧得这么旺。
“您事先只说他是你的学生,你没有告诉过我们,他研究的课题是制造病毒解药。”
“如果你事先说了,我们不会以为这次任务轻松而放低警惕,您要知道,这次出任务,我们连治疗都没带,您想过吗?”莫降石一字一句,不是质问,是心寒。
他们小队只以为景井是一次麻烦,而不是一次重创。
他和林局相识于微末,所以格外重视,格外信任。
这份信任,莫非是错?
“林局,我一直觉得我们算不上朋友,但起码能禁得起他人调侃一句忘年交,但您让我明白,我错了。”莫降石无力道。
莫降石下岛一趟,狼群围袭,即便有通天本领,也不过是个人,体虚无力,现下火气直冲脑门,气血上涌,头晕脑胀,暗自定心,才勉强站稳。
良久,林局道:“我一直当你是朋友。”
老人的身躯单薄,初见之时挺拔的脊梁因年老弯下,好似他原来的灵魂和风骨也随之折弯。
莫降石动容,叹而笑道:“我明白了。”
你心不假。
“那么从此以后,”莫降石眸中决然,看不出退意,“我就不欠你了。”
只是岁月如梭,信仰随着时间变了,而已。
眼睁睁看着莫降石转身而走,林局哑口无言。
老人恐怕要踌躇许久。
莫降石不然,他一向就不是会愁伤的性子。
从小混迹于各色人等,人心易变的道理他再清楚不过,脾气发了,心里的不痛快随之吐出来了,那事情就算过去了。
“没聊上啊。”
莫降石眯眯眼,站在窗边,感受徐徐吹来的风。
他的身后是几张病床,躺着他的队友。
“队长,你差了点啊。”副队尤灯半躺在床上,病床上支了个小桌子,上面放着吃的,尤灯拿着筷子,挑了一块肉,美滋滋吃下。
放松下来,磐也会学着副队和前锋,装模作样地点头。
“别打趣队长了,”治疗温温柔柔地笑,“他可能只是单纯不行而已。”
平日里不见踪影,一到了这种时候,治疗比谁都积极。
他和后勤两个平日里最爱躲在后头,探讨八卦趣事。
“队长,要我说你追求猛烈点,景井一纯情小伙,肯定经不起你撩。”后勤翘着二郎腿,抓把瓜子慢悠悠地磕。
莫降石一阵无语,他真的还没打算追人。
莫降石去,主要是为了看看景井的情况,还有让林局给他一个交代。
至于搞对象那事,他再怎么也不能趁着人家一动不能动,裹得像个木乃伊的时候做吧。
“我倒是想问,怎么这次,你们几个这么积极?”莫降石挑眉。
治疗和后勤很实诚,异口同声道:“我不是一直这么积极吗。”
尤灯移目不语,华烟大大方方发言:“还不是林局坑了我们,顶锅也没顶成,变成日常任务了,那就别怪我们染指他的宝贝学生了。”
至于磐,他很单纯,就是顺大众。
几双眼睛幽幽盯着莫降石,鸡皮疙瘩掉一地,莫降石实在受不了。
“行了,”莫降石故作严肃,双手比停,“我会看着办,你们一个个要么瘸了,要么残了,老实点吧。”
语罢,莫降石连忙溜走。
医院的消毒水味道很重,莫降石呼吸几口,觉得堵得慌,但此刻他倒是感谢这层消毒水,能让他冷静。
坦而言之,莫降石算不上喜欢景井,顶多就是一点微妙的兴趣,和一瞬间的动容。
可这层刹那逝世的情感,支撑喜欢未免荒唐。
同队友说笑打闹,就是他此刻对景井的感情的极限。
当然,莫降石不否认,之后心动可能会降临。
他一向是个不吝啬释放好感的人,多得让人觉得滥情,但他实打实知道,他交往的每一任都确实喜欢。
虽然那份喜欢总会如云一样,不知何时飘远,直至找不到原来那片,但他的感情都真切认真。
不过……
莫降石想起脱了层皮的景井。
“等我出院那天,还是送个慰问品吧。”莫降石喃喃。
毕竟他生出的刹那动容,也做不得假。
“送啥呢?”
“花。”
林局抱着一捧花,放到景井病床旁的柜子上。
“这是莫降石送来的花。”
景井看向带着露水,还新鲜的花朵。
经过休养,景井可以坐起:“突然送来的?”
“对,”林局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递给景井削好的苹果,“说起来,今天还是他出院的日子呢。”
景井拿水果的手僵了片刻,迟迟接过,良久,他道:“退回去吧。”
“啊?”
“我是说,”景井像是以为林局是没听懂,看着包装漂亮的花,刻意放缓语速,“原封不动送回去吧。”
视线中,数枝红褐色的向日葵紧紧簇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