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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今天晚上有暴雨预警……”
何茜茜话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她此时正滑动着手机屏幕,注意到了这条信息,目光又偷偷瞟着姚筝的脸色。嗯……不是很好。
“我去找她。”
姚筝沉着脸,利索扎好头发,扯过一边的大衣披上,拎着一边的伞,丢下这么一句话就要出门去。
何茜茜啊了一声,拉都来不及拉她,女人就已经推开门了。
风张牙舞爪在空中咆哮,不过短短几瞬的时间里雨就大了,点点砸下来,又在地上裂开成水珠。
姚筝刚踏出一步,衣摆被掀起,阻力实在大,于是她把衣服在腰上扎了个结。
这番动作做完,她抬头,却看见了孤儿院门口,朦胧雨里的摇晃的小小身影。
她眯眼去看,猛然意识到什么,打着伞大步跑过去。
——是舒确。
白天里还漂漂亮亮、干干净净的小孩此时浑身都被暴雨淋透,脸也红的很。
姚筝心下一跳,她没看见唐鸢。
但她此时思及不了太多,急把小孩抱起,探了探额头,果然烫手。
舒确浑身发软没有力气,一被抱起,就成一滩泥缩在姚筝怀里。只是虽然难受,她还是张嘴,努力想说些什么:
“唐、唐姐姐……记……记号……”
“叉……”
她的声音太小,被雨声淹没难以听清楚,姚筝一边抱着她往房子里跑,一边贴近她的脸问话:“妳说什么?”
舒确吃力又说了一遍。
这次姚筝听清楚了:
唐鸢出事了。
沿途留下了叉的记号。
姚筝心一坠。
……
姚筝把舒确送回屋里,放在沙发上。何茜茜一见到舒确的模样,吃了一惊,“她……”
“别担心,只是发烧了。”姚筝安抚何茜茜的心情,又说,“妳先来照顾她,然后去打这山里的搜救电话报警。”
报警?!
何茜茜盯着姚筝脸上刚刚沾上的雨水,瞧见她眼里的决然,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妳是要……”
姚筝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我现在就去找唐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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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感缓慢从身体里面溜走了。
唯留下一点点、一串串、一阵阵的冷。
唐鸢的意识放得很松、很散、很远——
恍惚间记起很久以前,看见死去多年的母亲和父亲。唐鸢想冷眼旁观,却看见十二岁的自己欢快的跑过去,给他们炫耀自己满分的试卷。
但是大人转过头,表情似乎犹豫。
下一刻说出来的话也确实残忍:
“小鸢,妳知道李总吗?就是上次在宴会上看见的那个……”
十二岁的她傻傻看着大人,过了很久才在他们的表情与言语透露中听懂了意思。
小唐鸢不敢置信,愤怒的撕了试卷,说自己绝对不同意,绝对不会去。
“等我长大了,我帮你们还债就是。我一定会还清的!”
她的语气很坚决,很有力。
当时她那样天真的想着,却没想过她的母亲和父亲其实等不到她长大了……
后来她在国外打拼多年,后来她终于还清了债,后来她终于身居高位,以为所有人都已经拿她没有办法,以为自己终于是自由的了。
她这么以为。
但是她身边的所有人,都又开始和她说:
“要结婚,要收获爱情。不然妳这一生就完了。”
“妳长这么漂亮,妳这么能干,没有爱情有什么用?”
“……”
爱情,爱情,爱情。
她觉得这些人是不是都疯了,或者是有病。她努力了这么久、拥有了这么多,他们都看不见,竟然说她没有拥有爱情?
然后她抬眼,看见奶奶凌厉又暗藏失望的眼神,厉声呵斥她:
“唐鸢!”
她浑身凉透。
……
“唐鸢!”姚筝又叫她一声,“妳这个家伙,清醒一点,不要睡着了!”
姚筝是顺着唐鸢留的记号摸索一个多小时。才寻到这里的。
她远远就看见阴暗的草丛中,人倒在树下,躺在碎石与泥土混杂的雨水里,细小的伤口被水泡久了以后发肿泛白。
更触目惊心的是腿上的伤,被冲出一条长长的血痕,像一条毒蛇蜿蜒爬上人的神经,几乎要将其缠断。
姚筝一只手去捏着唐鸢指头,一根一根捏过去。另一只手去摇唐鸢,摇得很轻,不敢用力,她怕摇不醒这人,又怕摇醒了要让人这生生忍着痛。
这会有多疼?
她不敢去想。
大概是雨水把她的心脏砸穿了,所以漏了风,不然为什么她浑身上下都冰凉起来,竟然有些喘不过气。
只能胡乱凭本能做着行动。
终于发现唐鸢睫毛颤一下,皱着眉头缓缓睁开眼,迷糊许久才看清眼前的人。
姚筝见此一口气吐出,勉强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刚要开口说话,就听——
“妳也是劝我回去联姻的?”
唐鸢的语气竟然还是这样的平静。
姚筝听了,听懂了,却僵住。
她没受伤,甚至被雨淋得过分清醒,此时却也痛起来,连呼吸嗓子都像是被刀割。
脸上流下的水有点咸,她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应该是雨水,毕竟她好多年没有流过眼泪了,但是雨水会是咸的吗?
她能说什么,张了张嘴,最后把额头轻轻靠在唐鸢的额头上,只说了一句苍白无力的话:
“小鸟,只要妳不爱上对方,就好。”
所以联姻没事的,只要不会爱上,就没事。
但唐鸢脑子还是混沌,理解了话,却想着要获得一点刺激才好,让自己清醒。于是沉默两秒后视线放在了姚筝湿漉漉的嘴唇上,“可是我现在想亲妳,怎么办?”
她眨了一下眼:“姚筝,妳说过的,说这是欲望,不是爱情。”
姚筝捏紧了她冰凉的手,鼻尖一酸。
明明世人都说唐鸢暴戾无情,为什么偏偏把最脆弱的一面都叫她看见?
顿了许久,她还是说:“是。”
……
这是两人最冷最凉的一次接吻,雨水淌在脸上,几乎都咬不住对方的嘴唇。
磨蹭很久姚筝才让唐鸢沾上一点自己的体温。却又马上被水抹去。
“好了小鸟,我要背妳回去了。”姚筝挣扎着和她稍稍移开距离。唐鸢的体温过低了,她不敢再耽误。
唐鸢看着她却摇头,陈述一个事实:“妳背不动我的,路太远了。”
她们的身高差不了多少,体重甚至也相差无几,姚筝撑不到回去。
但姚筝坚持,蹲下身,把唐鸢绕到自己背上,仔细避开对方的伤口,“那不一定,我一点一点背,总能把妳背回去。”
她又说:“放心,不会摔着妳。”
唐鸢无奈,她混身都疼得动不了,只好任这人动作。
伞又被姚筝捡起,递给背上的人,唐鸢环住身下人的脖子,把伞拿在其中一只手上,挡住一小片雨。
一路上,唐鸢趴在姚筝背上,过分的安静,让人一度怀疑她是不是已经没气了。
所以姚筝一直说话,偶尔听到背后人的一两声回应才能安心。
“小鸟,不要睡着知道吗?”姚筝嘱咐。
“嗯。”唐鸢轻声应着。
“妳现在冷不冷?”
“还好。”
“……哎,要不我给妳讲一些我小时候的事情吧?妳觉得有意思就应一声。”姚筝提议。
“不要,妳留着力气。”唐鸢拒绝。
“就要,我有力气,妳到底要不要听?”
“好吧……”唐鸢勉强同意。
于是姚筝开始扯谈。
从幼儿园捣乱开始,讲到不小心烧了同学的头发被罚;从自己一个人的搞笑经历,讲到朋友——
“……还有,我那个朋友体质太弱了,三天两头就不舒服,或者突然一下低血糖倒下,吓得老师半死。真是有够折磨人的,所以往往都是我背她去医务室,所以……”
唐鸢突然叫停她:“姚筝。”
姚筝应她:“嗯?”
唐鸢质问她:“妳背过几个人?”
“啊?”姚筝难得没反应过来。
“我是第一次被人背。”唐鸢说话的声音很微弱,气流轻轻扫过姚筝的耳尖,惹得人有点痒。
这话莫名,姚筝一愣,看向脚底的水坑,隐约照出来两个人的身影,她又故作轻松地笑。
“那是我占了唐总的便宜了。”
……
雨没有停的趋势。
到底背着一个人还是吃力,姚筝的脚步渐渐有些晃,唐鸢叫她把自己放下来,姚筝又没同意,因为她能察觉唐鸢好不容易被自己捂热一点的身体又越来越冷了。
血水淌下来,不仅仅留在唐鸢身上,还脏了姚筝的衣服,实在触目惊心。
唐鸢也垂眸,被姚筝的一头红发缠住了视线,又移向这人侧脸,鬼使神差一样吐露心声:
“姚筝,其实我刚刚不想睁眼的。”
她不喜欢这个世界,真的想离开了。
她不想活了。
姚筝心一颤,开口要说什么,又听唐鸢继续说——
“但我现在想到了活下去的办法。”
“什么?”姚筝问她。
唐鸢不答。
姚筝背着她走着雨中又有点出汗,心脏因为剧烈运动跳得很快,视线里开始晕眩。
但为了不叫唐鸢发现,嘴里还是不停,只是开始胡乱回答:“小鸟,勾起别人的好奇心却又不做解答,是很坏的。”
“嗯,他们都说我是坏人。”
“不……妳不是。”
对话的主动方好像不知什么时候换了过来。唐鸢趴在姚筝的耳边轻轻说:“姚筝,妳不要晕。”
“我没……”
姚筝嘴上逞强,脚下却踉跄一下,脚步终于停了片刻。
“先放我下来吧。”唐鸢叹气。
姚筝却依旧摇头。
于是两个人都沉默,定在原地。
沉默在雨声里。
直到又外界的声音打破沉默——
“找到了!找到了!找到她们俩了!”
“在这里!”
不远处有灯光打过来,似乎是山里的搜救队。
姚筝眼前的世界晃动,终于吐出一口气,放松下来。她垫在唐鸢身下,整个人直直倒下去,却记得让唐鸢要倒在她身上。
完全失去意识前,她只感觉到唐鸢紧紧环住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