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庆假期的进度条被拉至倒数第二天的那晚,杨叙还是回家了。
事情起因是近几日的二楼格外安静,夜猫子宋萃荣心血来潮,想研究下亲儿子每晚到底几点回家,谁承想等到凌晨三点都没看到儿子的芳踪,险些以为他在回家路上被绑匪绑架,手指颤抖着,提心吊胆地拨通电话。
她憋了一肺腑的“别动我儿子,我有钱”的商讨措辞准备发射,谁知道电话对面沉默半晌,杨叙睡意正浓却被无端吵醒,颇是有气无力道:“妈,我在隔壁呢。”
宋萃荣愣了:“这么晚了还不回来?”她说着说着就意识到了不对劲,眉头一皱:“听你声音怎么这么困——你不会是住隔壁去了吧!”
杨叙:“……”
还真被猜对了。
杨叙的上下眼皮终于舍得结束拥抱,他神情呆滞地看了眼手机顶端的时间,嘴里嘟囔着“这么晚了,我应该是在做梦吧”,绝望地看着天花板,恨不得来块天外飞石,在不殃及无辜的情况下把自己活埋。
可惜天不遂人愿,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能塞牙。
宋萃荣那颗提着的心陡然降落,因为地心引力而狂飙的心率全转化成了怒气,随着她的呼吸喷涌而出:“二楼塞不下你了是吧,大半夜的都住到别人家里去了,赶紧给我回来!”
于是杨叙的借宿被迫中断,在耗子的压迫和太后的震慑里欲哭无泪。
制造恐慌的耗子依旧芳踪不定,杨叙被脑袋里的训话挤得头昏脑胀,睡意早就跟着老鼠一起私奔至天涯海角了,他一个人躺在阔别多日的床上,提心吊胆地听着房间的动静,迟来地体会到自己霸占床铺时梁越同的心情。
然而在他睡卧不宁时,梁越同却没立刻陷入沉睡,他隔着手机发了句“有事情就给我打电话”,等了许久都没得到回复,侧躺着,任由思绪在黑夜里飘零。
床铺旁少了个竞争者,本来该是值得庆祝的喜事,然而梁越同躺在床上怎么都觉得不够舒坦。他有点习惯了这为期不长的拥挤,甚至发掘出了在半睡半醒时从围堵中脱身的绝世技艺,可惜他的技艺点刚点亮不久,提供经验值的妖怪却离奇失踪。
梁越同心里有种不知名的情绪在不断发酵,挤得整个胸腔都在隐隐作痛。但是这种情绪的具体学名叫什么,还真是叫人捉摸不透。
侧躺时的肩膀有些酸痛,他翻了个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天花板。
刘宿微去世后,梁越同并未感觉到太多太尖锐的痛觉,他像是连壳带心都被冻实的冰雕,因为冷到极致反而没太多感觉,一直等到刘宿微来年的忌日,才顶着勉强消冻的躯体,被春风一吹,终于体会到了物是人非、时过境迁的苦涩。
那些情绪进入他的躯体,像是无法消解的异物,在经年累月里不仅没被消化殆尽,反而折腾出个七损八伤的胃,让人在阵痛里回味起那些无穷无尽的酸楚。
此时此刻,那个负伤惨重的胃部又开始发作,不过此次却格外诡异。
梁越同琢磨不明白,顺着发病的那根藤往上摸去,摸到开在顶上的瓜时却更加费解。
他想不通:杨叙回自己房间而已,他有什么好不舍的?又不是还没断奶。
梁越同盯着天花板的眼睛差点脱框,不仅没想出答案,反而又平添出一点烦恼。他把最近的异常都归类于身体内潜在的病变,折腾到五点钟潦草睡去,七点钟又再次起床,收拾完毕后自己打车去了医院。
他掌握各种基本生存技能,譬如做饭、更换电灯泡、以及如何在医院预约挂针,不过饶是如此,因为人生地不熟,他的熟练还是大打折扣,被一堆琐碎细微的事情折腾焦头烂额,好不容易做完医生指定的各项检查,辗转多个楼层领到自己的报告单,这才终于回到医生办公室。
“我看你这个检查结果,数据什么的都还蛮正常的嘞,不像是有心脏方面的问题。”医生挠了挠头顶,匪夷所思道:“你再给我细细说一遍你的症状,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当时都做了些什么,越详细越好。”
梁越同嗓子里正燃烧着熊熊烈火,可是医生的要求大过天,于是又将所有的事情从头讲述一遍,不过没那么详细地描述事情的经过,更多的是侧重于心脏的感觉。
从杨叙在街边揽着他的脖子不松手,延伸到路灯下的醉语呢喃,以及这两天时常涌起的心悸。
他说的严肃认真,倒衬得对面的医生面部表情逐渐扭曲。
“等等!”医生没忍住开口打断,面带犹豫道:“你上大学了吗?”
梁越同:“没有。”
医生又问:“还在上高中?”
梁越同点点头,被这堆跟病情无关的信息搞得一头雾水,暗自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得了难以痊愈的绝症,不然那医生怎么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你这……”医生反复翻看着手里的检查报告,纠结着措辞勉强开口:“确实不是有问题的样子。”
梁越同刨根问底:“那我为什么觉得不对劲。”
医生用检查报告挡住脸,含糊其辞道:“等你成年了就知道了,放心吧,检查结果没问题,身体健康着呢,昂,平常别老是胡思乱想的。”
说完挥挥手,把人劝了出去。
梁越同折腾了一上午,却依旧没搞明白自己的“病情”,站在医院门口处的阳光里,颠来倒去地回想那几句摸不着头脑的话,任凭秋风凉爽,自己兀自发了会儿呆,然后又打车走了。
而在他外出检查的时间里,杨叙也没闲着。
假期即将进行到尾声,世界末日的钟声即将敲响,环伺在周围的虎狼正蠢蠢欲动——好吧,简单来说就是他的作业还没写完。
好在需要动脑思考的试卷已经被完成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些抄写作业。
杨叙笔杆甩到飞起,根本无暇顾及梁越同那边的异常。
直到临近中午,作业几乎完成,感觉到悬在脑袋上的利剑消散,杨叙才伸了伸懒腰,靠着窗户极目远眺,可惜楼势不高,外加上对面那些围追堵截的居民楼,因此眺也眺不远,只有任由自己的视线跟撞墙的鸟似的,扑通,下坠!
然后就落到了巷子里正闷头走路的梁越同身上。
这可真是缘分使然呢。
杨叙心里感慨着,三两下推开窗子,扯着脖子喊道:“你又往哪遛弯去了?”
梁越同脑袋里的疑惑长疯了,郁郁葱葱的一大团,掺着辣酱能做一年的下饭菜。刚抬起头,就被杨叙旁边的窗户玻璃晃住了眼。
季节卡在夏秋更迭的齿轮上,兼具二者各有的优点,日头不晒,阳光却很灿烂。
有道是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他再次变成睁眼瞎,眼睛不明,心自然也静不到哪里去。掌舵手一时丧失对海面情况的观察,焦急之下操纵的心船四处摇摆,人站在原地,跟五感尽失似的。
好久过后,才问:“你说什么?”
杨叙被哽的险些栽倒在地,扒着窗台边缘咬牙切齿地直起身,只好把罪责归到横起的秋风里,逐字重复道:“我问你,又去哪里溜达了?”
这次梁越同听清了,他举起手里新鲜出炉还喷香的炸鸡:“出去买了点东西,你要吃吗?”
杨叙隔着老远就看到那袋子属于附近商场里那家生意火爆的炸鸡店。
前两天给狗洗澡时,他被芬芳扑鼻的食用油冲昏了头脑,鬼使神差地说了句“这味道怎么这么像炸鸡。”
当时本就随口一说,谁承想梁越同竟然记到了心里,这也太讲义气了!
杨叙扒着窗户探头探脑:“我爸跟狗都没在家,你要不来我家玩会儿?”
梁越同默默地点了点头,毕竟那炸鸡本来就是孝敬给黄鼠狼的,哪怕杨叙没有主动开口,自己也得问。
不过等梁越同站在房门口时,还没来得及敲门,就被那只饿的前胸贴后背的黄鼠狼抢了先。“黄大仙”果断干脆地把拖鞋搁下,那虎视眈眈的眼神让梁越同觉得自己若是慢了一步,这人准保能动手砍掉他的脚。
杨叙嘴上催促着“饿死我了,你快点”,等梁越同刚把脚塞进拖鞋,就急不可耐地拖着他往楼上走。
不过旅途不顺,中间招惹了一只巡逻的周阿姨,周阿姨鼻子一闻,脸色大变:“饭都快做好了,怎么开始吃炸鸡了?哎呀我跟你讲哦,这东西都不健康的,全是那无良商家拿地沟油做的……”
周阿姨上下嘴皮一碰,念叨着食品经便大肆进攻。
杨叙头疼得像是戴了紧箍咒,愁眉苦脸道:“阿姨,这家店真的没用地沟油。”
周阿姨才不信,正准备给全世界的食品加工店都扣上地沟油的大帽子,可惜嘴里的腥风血雨酝酿时间过长,给了敌人可乘之机。
杨叙眼看敌方懈怠,胳膊猛然用力,带着梁越同从围追堵截里杀出重围,留下句不知悔改的“我保证中午吃两碗饭!”跟风中柳絮似的缓缓落地。
虎口夺食极其不易。
杨叙坐在二楼落地窗前的沙发上,全身心沉浸在油炸食品的美味中,抱着盒子啃了半天才注意到梁越同手里的检查单。
杨叙举着残缺不全的鸡翅,朝他扬扬下巴:“怎么去医院了,你身体不舒服?”
“没有。”梁越同把检查结果叠成方方正正的小方块,若无其事道:“这两天老是失眠,就顺道去医院做了个检查。”
杨叙把鸡翅塞进嘴里,下意识地问了句:“哦,那检查结果没问题吧?”
那本是句家常便饭式的问话,是个人看到亲朋好友从医院里出来倒要问一嘴,杨叙潜意识里也没当回事,仍然专心致志地当黄鼠狼,自然也就没注意到梁越同脸上怪异纠结的表情。
而梁越同的关注早已避重就轻的跑远了,沉迷在问题里不可自拔,把全副身家的脑细胞全投掷进去,可惜也没琢磨明白,最后落个血本无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