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纸张摩擦的声音来自头顶,明见心猛一抬头望见天花板贴满纸人,它们的头都朝向玩家,整齐得像是从花芯绽开的花瓣,异常惊悚。
“这……”
他瞟瞟身边抱着蓝毛拖油瓶的安黎始。
虽然有美人在旁陪着,可是这压根没用啊!
这跟单枪匹马对它们千军万马有什么区别?!
“照橼淞啊照橼淞,你怎么就被那小女生迷了魂呢。”
明见心苦恼地挠着脖子,没想到队友居然跟那女生走了,真的是……
通道的尽头涌来了数不清的黑色发丝,潮水般眨眼间来到他们眼前,明见心紧张地绷紧双腿,他身边的安黎始也略略皱起了眉,碰到黑色发丝的纸人立即掉落,飞身冲向玩家,纸人它的边缘如同刀刃尖锐,其咬合力又恐怖,一旦让他们有近身的机会,便会万劫不复。
“抱歉啊,”明见心遗憾地对金发男人说,“我也想英雄救美,但是这次不行了。”
【玩家明见心使用技能“寺”】
身上燃起了熊熊白火,茶发男子的唇色变得十分红润,皮肤透着丹红。
明见心向安黎始挥了挥手,然后走向通道深处,纸人碰到他身上的白火随即被点燃,在地上打滚挣扎。
白火离开主体后很快就熄灭,纸人拖着残缺的身体攻击余下的玩家。
素玉似的容颜蒙上青灰,安黎始的气色很差,但并非因为纸人。
他按住胸口,体内十分压抑,每当想要使出力气的时候,身体总有一种快要爆破的感觉。
像是真正的他被迫压缩在一个气球内,如果有大动作,气球就会爆破。
可他不希望气球爆破。
“唉。”
一声叹息在通道回荡。
然后一个硬物落地四分五裂。
地上躺着半片陶偶的脸。
当时安黎始并没有好好地在包厢外望风,而是趁琴复己等待其他玩家的时间内前往了莫鶲的房间。
他解开了一个谜题,一个莫鶲也没料到的谜题,一个琴复己将会发现的谜题。
招魂术的道具在江若江身上,莫鶲没有其他功用相同的道具,于是他要求那位花魁为自己使用一次招魂术。
金发男人的右手长出棕毛与利爪,在短短数秒将纸人全部清理干净,地上只剩无数碎纸,他的后颈浮现一颗很淡很淡的红痣。
安黎始只需要利用神明能力使得攻击能够作用在纸人上,其余的力度与速度都是他原有的能力,因此消耗极少。
其实还有第二个策略,那就是在明见心使用能力前将之擒住放血,纸人的身体沾了水就行动困难,他速度够快,血是够用的。
可是他不会这样做。
该去下一个地方了。
他慢步到墙壁前,手掌覆上黑色发丝。
副本内其实有两个平康楼,它们在同一个空间重叠。
第一个是在入夜变异却相对正常的平康楼,第二个是受黑色头发入侵面目全非的平康楼,前者可称为白楼,后者称为黑楼。
通过特殊方式可在两个平康楼穿梭之间穿梭,先前使用过的“门”分别有画中月亮和三楼包厢的门窗。
然而现在玩家甚至都不需要使用“门”了。
黑楼在入侵白楼。
就在刚才,黑色发丝出现在正常的六楼通道,然后把通道改变。
代表着血女那一派的力量正在扩张,白楼和黑楼正在融合,融合后白楼会被黑楼吞并。
不过不要紧,八苦菩萨肯定会让这两个空间重新分开,到时候只要通过“门”回到白楼就好。
可惜正因为“门”,玩家对黑楼产生了误解。
每次通过“门”进入黑楼,他们都会身处在一个个密封的、被黑色发丝缠绕的“格子”,这些“格子”不尽相同。
比如人头灯笼所在的黑色“格子”跟宫殿所处的黑色“格子”,明显就是两个独立的“格子”。
“格子”表面上没有任何能够连接的通道。
但,真的如此吗?
他不这么认为。
安黎始从背包取出几条粗绳,绳子上有褐色的血痂。
在其他玩家发现杨树林之前,他便先行到里面拿了几个鞠球物归原主,正是这个举动,让鞠球对于江若江和琴复己的到来十分兴奋。
鞠球之所以躁动是想让玩家拆开缝合人皮的线,把它们带回主人的身边。
皮子具有一定的活动与思考的能力,但是它们却不能靠自己回到主人身上。当江若江和琴复己把鞠球带上马车拆开,这些得偿所愿的东西就安分了许多。
他慢悠悠地用粗绳缠绑双手。
其实粗绳、朱砂、陶偶都是一种辅助道具,让玩家的“力”得以施加在非人之物上,朱砂针对鬼,粗绳针对黑发,而陶偶则是万用。
两手抓住墙壁的黑色发丝,安黎始以恐怖的力气将之掰开,有了粗绳的辅助,发丝分出了一个人高的口子。
按照平康楼的构造,六楼通道旁会是中庭。
从黑墙的口子看出去,另外一头是个约莫六层高的长方形空间,悬挂着数不尽的人头灯笼。
果然是中庭。
当他们通过“门”从白楼到黑楼,“门”会随机连接黑楼的某一个空间,以至于玩家对黑楼的认知很模糊,意识不到“黑楼”和“白楼”的结构其实完全一样。
宫殿所在的空间,对应平康楼的哪一处呢?
除了中庭,平康楼内就没见过那么大的空间,这样反而很好排查。
安黎始腿下一跃,冷静地抓住人头灯笼的红绫滑落。
如果上左右都没有,那就是能是下了。
金发男人松开红绫,轻松落地。他掰开密集黑发组成的地面,往下挖掘,果然找到一个新的空间。
他望见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矗立于空间中央,而自己在这个宫殿的正上方。
——
偌大的宫殿内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带头的是一个头发长度至锁骨,有种生人勿近的磁场的女生。
气质文雅的男子在这个女生的身侧,他们后面跟着一个畏畏缩缩的男人。
三人围绕在位处正中央向东的座位边,地板的破损修复得完好如初。
“这里是血女的藏匿处,至少昨晚她跟一具无头尸骸睡在地板之下的棺材里。”琴复己说。
她蹲身感受地板的厚度,随后猛地踹破。
里面依然放置着一副双人棺材。
“开吗?”照橼淞轻声问。
“开。”琴复己斩钉截铁地说。
与其纠结,不如行动。
琴复己跟照橼淞决定负责打开棺材,而路牵则在打开的一瞬用红缨魙□□进去。
亢亢。
铁器相交的尖音震彻耳膜。
路牵想拔回长枪,但一对镰刀将之卡住,血女的力气之大如同五只斗牛同时冲撞。缠着血红绷带的女人以常人不能做到的方式,身体僵直起立,她背后粘着几个纸人,纸人身边围绕的魂灵皆属于玩家。
“如果把它们杀死,魂灵也会跟着消散……”血女的声音像是几万年没喝过水一样干涸
陶偶破碎成片,红痣在锁骨发女生的后颈浅浅形成,她以变异的双手从侧方攻击。
血女空出一只手对付琴复己,路牵随即抽回长枪。他们三个打得有来有回,照橼淞偶尔会帮琴复己挡下几招,让对方找到空隙把纸人夺走。
纸人既能够作为血女的盾牌,也能够进行攻击,饶是玩家有人数上的优势,一时半会亦难以攻下。
不过琴复己一边靠着肌肉记忆应敌,一边也有分身思考其他东西。
纸人跟血女是什么关系?
如果纸人是平康楼的姑娘,那为什么它们会保护血女?
如果血女也是平康楼的姑娘亡魂,为什么只有她如此特别?
三位玩家都是格斗派,对于实时的战斗有很强的掌握力,只要有破绽便死抓不放。琴复己天生五感比寻常人强,她找到了血女与纸人同时露示的破绽,并以夺下血女的右臂作为战斗的终结。
【诶,这个女玩家不是新手吗?战斗方式很熟练啊。】
【人家没准在现实世界当雇佣兵呢。】
【感觉有上新星排行榜的潜质,我马上换到这个小姐姐的直播间。】
长□□穿血女的肩膀,枪尖无血而出,钉入墙内,缠满麻布的女人身体悬空,一动不动。
琴复己将纸人擒住,帮路牵和照橼淞取回魂灵。
当锁骨发女生正要给血女最后一击的时候,她停顿了:“不对。”
“嗯?什么不对?”路牵装可爱地歪歪头。
“你为什么不杀她?”琴复己反手收起了刀,“我们目的就是消灭血女,你刚刚明明可以直接用带有buff的长枪消灭她,却宁愿多此一举将血女钉在墙上,把这事让给了我。”
路牵勾起耐人寻味的淡笑。
女生拆开血女的麻布条,那是一张血肉模糊的脸,但她能从轮廓与眼睛辨认出这个人的身份。
这就是为什么江若江会说那句话,因为……
“你是莫鶲……”琴复己恍然大悟道,“准确而言,是莫鶲失去的魂灵。”
她终于明白为何莫鶲后颈会有红痣,那是因为她同样丢失了魂灵,而魂灵则在某种机缘下变成了他们眼前的血女。
“我一直在想,你分明知道这场战斗必输无疑,为什么还要带这些纸人在身上。”
“你厌恶平康镇,在清楚自己无法对抗我们之后,你决定也不让平康镇好过,借机把魂灵还给我们,让我们这群跟平康镇对立的外人多了一份力量。”
“但是,你跟纸人身边被困住的魂灵不同,明明是自由身,却宁愿被我们杀死也不回到莫鶲身上,为什么?”
“因为自由,”血女直盯着琴复己的眼睛回答,“如果我回到莫忭身边,我就无法拥有自由。”
莫鶲只能在平康楼,她无法离开,但血女可以。
似乎是有感于此情此景,路牵突然哼着五音不全的日本童谣,让所有人为之一震。
“かごめかごめ,籠の中の鳥は……”
照橼淞语气礼貌但掩饰不住脸上的尴尬:“路先生,你怎么突然唱起歌呢?”
“哎呀,抱歉,下意识就唱了。”
低下头的路牵扭扭捏捏地回答,貌似是因为刚才的举动而不好意思,但每个玩家都知道,他压根不在意丢脸这回事。
“你是什么意思?”
琴复己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墨镜男。
路牵忽地记起那堆碎掉的墨镜,立即打了个寒颤:“那个……就是……第二段你没有把最后一句歌词用、用完。”
“什……”
琴复己一愣,立刻记起“不霎却肢娊”的“不”还没有用。
因为之前通关时没出什么问题,她也忘了这茬。
但是,“不”又代表什么呢?
路牵看见对方茫然的神情,便继续说:“这题确实有点超纲……《说文解字》中,‘不’是指鸟飞上翔不下来也。”
“你……?!”
照橼淞跟琴复己表情扭曲不约而同地惊叹。
【什么!水母居然是文化人?】
【我还以为他文化水平不高,是九年义务教育的漏网之鱼。】
【看着确实不高,像没读过书。】
琴复己的的确确没有想过路牵能有这方面的知识,那这个以童谣歌词进行的副本岂不是任他玩?
莫鶲的名字与鸟有关的,她是被高高困于平康楼之上不能逃离……
慢着,安黎始之前也轻易地解开了歌词的秘密,那解第二段根本不在话下吧,难不成他也早知道血女的身份了?!
怪不得一开始就跟他们说找错地方!
想曹操,曹操到。
殿门外传来脚步声,安黎始一手拎着江若江,如同散步一样悠悠地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