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颜听着另一人的脚步声跟过来，转过身，见面前的女子面色有些阴郁。但这抹郁只存续了几秒，瞬而又被强涌上来的笑意代替了。

阿紫的手拉着凌云的衣袖，凌云略一偏头看了她一眼，面色淡定的推了她攥袖的手。他抬眸看向沈颜，开口：“阿紫和我这么些年一直都期盼着你回来，这一次回来就一直陪在我们身边吧。”

沈颜眸色浅淡的看着他，道：“凌公子，你刚才也说了，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何必要一同守在这玉溪门中呢，我看这人间风景甚好，做个逍遥浪子也是个明智的选择。”

凌云还欲再劝，阿紫抱住了他的手臂，向他努力的使眼色。凌云耐不住她的推磨，目光偏向阿紫，眼中带着些许暗沉。

沈颜看着面前两人，唇角牵了一抹笑出来。她长身立定着，眼睛从两人身上挪转过，悄声从两人身旁走开了。

清心大师长皓如这几日一直卧躺在床榻，沈颜在她床榻前守着。玉溪门的弟子每日定点端药过来，但喂药入腹，床榻上的女子面色却依旧发着白，丝毫无醒来的迹象。

沈颜此刻的记忆当中虽然没有面前女子的面容，但在床榻前陪守了这么几日，隐隐还是能感受到星点的熟悉感。

玉溪门所处地界夜长，昼夜温差很大。凌云自庭院外进来，看见沈颜头靠在床榻边，取了身上披着的外衣盖在她身上。沈颜的听力极佳，她瞬间睁开双眸，起身，看着身旁之人，刚披过来的外衣滑在了地上。

凌云见她这般反应，眸光闪了闪，温声道：“夜里冷，我怕你受寒替你披件外衣而已。”

沈颜闻言面色平静着，道：“不必。”

她淡淡说完此话，转过头看着床榻上躺着的长皓如，忽然发现她的眉尖动了动。她的心动了动，在床榻边靠了身来。

沈颜轻声在她耳边唤：“师父。”她一声声轻声唤着，床榻上之人右手指向上动颤着，她既惊且喜，开口也带着颤音，“师父，是我，我是沈颜，我回来了，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床榻上之人闻言右手指上抬更高了一些，沈颜伸出手握着。长皓如触碰着她的手，慢慢睁开眼来，映入她眼帘中的，是她已经多年未见的得意门徒沈颜。此刻她看见了，双眼中满是欣喜。

“颜儿······你···”长皓如面上慈柔，努力尝试着张口，瞬间眸里的光照又沉了沉，她的手紧紧握住沈颜，一口气喘不匀展，面色凝在了当场。

沈颜看着她的样状眉头紧蹙着，柔声道：“师父，我在这。”她一遍遍重复，身前的长皓如面容却像是被定格住了一般。她伸手过去，面前之人的鼻间已经没有了呼吸声。

凌云移步至床榻旁，出声止不住的颤抖，眼中流出泪：“师父，师父。”他抓着长皓如的手，痛哭出声来。

沈颜见长皓如的眼睛微睁着，垂眸替她抚平。沈颜此刻面色幽幽，她偏过头看着凌云伤心凄泣之状，道：“师父去往的是天间的圣土，你且看开些吧。”

凌云抬起头看着她，应声：“是。”

沈颜的记忆之中失去了关于玉溪门的记忆，因而伤凄之情并不如门中弟子一般浓烈。凌云安排着门中弟子操持后事，沈颜一直跟候着，如此在玉溪门已待了半月有余。

她曾答应过某人，要及时返归。在师父仙去之前，还能见着她一面，守伴其身旁，这已经足够了，她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凌云心早有预备，他见着沈颜整理行囊，移步至她身旁，粗眉向上耸动着，压着声开口：“准备离开了？”

沈颜手中的动作没有停，她话语中不带任何情绪，道：“嗯，师父已然去了，我也没有再留下来的理由。”

凌云哑着声开口，缓缓道：“沈颜，玉溪门有你我的记忆。儿时，你和我总在一起修习武艺，我们由师父带大，师父教我们武功，那个时候多开心。可现在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每次夜深睡不着的时候，我总会想起你来。”

沈颜眉头略微往上起，她预感到他还要说更多此类之言，启口：“凌公子，那是以前了，何必抓着过去不放呢。”

凌云摇摇头，他突然开口，眼睛直视着沈颜：“我爱你，沈颜，你究竟知不知道。”

沈颜闻声眸光极淡的看着他，话音中带着不解：“为什么你看不见眼前人，为什么不去珍惜眼前人。陪在你身边的阿紫难道不值得你爱吗。”

凌云偏着身，叹了一口气，道：“沈颜，她哪里都好，可她不是你。她对我是爱慕，我对她只有兄妹之情。”

沈颜闻言只是加快了手中的动作，踏步朝着庭院外走去。凌云紧随着她，高声开口道：“你决意要走，就再和我切磋几招吧。”

沈颜立住身：“我现在只剩三成功力，如何与你切磋。”

凌云朗声笑道：“我也仅用三成功力，这样就公平了。”

沈颜看着他，唇角向上勾着：“也好。”

沈颜朝着他迅速运起一掌，凌云袖间微动，两掌于中相接。沈颜体内的血蛊在两相排斥的掌力中隐隐作发，她越是汇力，体内的血蛊就越发涌咬得发紧。

沈颜收回掌去，唇角一抹鲜血已然流出。凌云同样收回掌，立即上前欲要扶住她。

她斥住凌云的动作，抬起眸，咳了一口血出来：“我不要紧的。”

凌云皱着眉头，开口带着歉意：“你身体现存功力如此，早知道便不和你出招了。”

沈颜只是淡笑着咽了血，擦了擦唇角逸出的血来：“凌公子，已经切磋完了，我现在可以走了吧。”

凌云敛眉看着她，胸中泛起一阵酸楚来，他眼中带着血丝，站立起身来，他在来回穿插的记忆之中湿了眼，开口：“你要走，我也拦不住你。”他自怀中掏出一方盒子，盒子中放着一匕首。

他将方盒高抬起，对沈颜开口道：“这器物是我自雪域得来，外形宛若匕首，实则是威力巨猛的杀人利器。你携在身边，可用于防身。”

沈颜道：“既是这样的宝物，你自己留着便是。”

凌云抬眸目光含情，温着声：“留着吧，如此我才能安心放你离开。”

沈颜闻言凝眸，收了盒。阿紫此刻赶了过来，看到的便是眼前之景。她目含晦涩的看着眼前的两人，默着声。

沈颜站起身离开，玉溪门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咸宁城。

春香楼内歌声悠扬，一楼立着薄薄的粉色纱。台上，几个浓妆衣着的女子扭动着细腰，一举一动之间皆是风情。

沈颜离开玉溪门，在赶往晏河的路上路过了春香楼。她站立在楼前，亦被楼中传来的歌舞声吸引住。她抬起眼眸朝楼内淡淡看了一眼，原本如平潭般的双眸此刻荡着奔涌的碧波。

她迈步走入楼内，楼中的散发着极浓胭脂气味的几个娇娘朝着她涌过来。沈颜被两个娇娘拉着，听见她俩嬉笑着开口：“姑娘，是要喝酒还是寻乐，我们春香楼女美人男美人都有呢。”娇娘拉着她的手，指着楼内的布置，“姑娘，我现在便带你到我们楼中瞅一瞅，看一看。”

沈颜推开娇娘放在她身上的手，眼眸的视线紧随着台上的一位女子。她平着声道：“我只是进来寻点酒喝而已。”

那两人娇娘得了应，见她的一身穿着，也知趣的移开了身去。沈颜寻了一处地方入座，抬起眸子定定的看着台上的女子。

那女子腰肢如柳般，舞姿灵动妩媚。伴着响起的声乐，赢来前来观赏的众人连连不断的赞喝声。她的姿容歌喉，都和她认识的顾知音一模一样。

沈颜就这样静静看着，敛着的眼眉中喜怒不明。终是一曲唱罢，她移步走上前去，却被之前的那两个娇娘拦住了脚步。

这两个娇娘笑着看着沈颜，道：“姑娘，你这是要去哪。”

沈颜定眸看着眼前的两人，开口：“我要见刚才在台上歌舞的姑娘。”

娇娘带着笑声道：“姑娘要见的是哪一位。在我们春香楼内，单独见普通舞娘子是一个价钱，想见我们这的头牌花魁又是另一个价钱。”

沈颜哼笑了一声，启唇：“我要见你们这的头牌。”

娇娘闻言笑着示意她，沈颜自怀中拿了钱财放在她手心，开口：“带路。”

既是得了钱财，娇娘引着沈颜一路上了楼来，用手指了指粉红薄纱内：“姑娘，您这边走着。”

沈颜掀开粉红色薄纱，挪步走近房内。抬头，见大门上写着琴房二字。沈颜再迈步，眼眸中出现了一抹俏丽绝人之姿。这女子在古琴前坐着，身旁摆放着琵琶和厚厚的曲谱。

“是你吗，知音。”沈颜凝眸看着她，轻声道。

这女子闻声香肩微微动了动。过了好一会，她优雅的缓缓转过身，杏眼含着秋波，定眼目视着眼前站立的女子，勾唇：“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