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尽头的排气扇终于开早了,在向敏的肩章上切割出点点细光斑。方灯亦看到面前人口中“三组的人”来了,后退半步让出通道时,听见物证箱锁扣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您好,方女士,请在三日内保持通讯畅通。”向敏礼貌的说道,物证移交单存根联夹在她的手上,眼底扫过她些许汗湿的掌心。直到鉴定中心的传送带把它运送到物证科送检,将那个物证箱彻底吞没,方亦灯才收回眼神。
向敏:“嗯,方女士,麻烦您来做个笔录。”
方亦灯:“好。”说完便跟着她走了。
上午十一点十七分,三组会议室,秋瑾深起身将百叶窗调到四十五度角。路炤尘单手按住投影仪开关,技术科送来的密封袋横在会议桌中央。
“程沿熹的录音笔。”向敏用镊子挑开证物袋封条,芯片读取声像同步传输到电脑,“早上方亦灯送来的……技术科从物证科拿到后刚刚做了降噪处理,把背景杂音剥离了七成。”
秋瑾深摘下乳胶手套扔到处理箱里,手套边缘还沾着微量荧光试剂。她将尸检报告推在会议桌左侧,路炤尘伸手接过:“药检数据有问题?”
“讽刺的是合规性。”秋瑾深翻到报告第三页,“董事会去年赞助过医学院的科研伦理项目。”
投影仪启动的声音截断了她们的对话。向敏敲击空格键的瞬间,程沿熹生前最后录制的董事会录音笔音频被打开。“开始吧。”路炤尘拉过转椅,目光扫过秋瑾深搁在桌沿的保温杯。
“......三季报显示女性高管占比28.7%,”技术科标注:人物A(疑似财务总监),“如果突破30%的红线,投资者对管理稳定性的评分会降两个点。”
”……第三季度财报说明会提前到明早九点。“录音里接着响起了程沿熹略带沙哑的嗓音,背景有纸张翻动声。
“砰!”
疑似手掌拍击桌面的巨响,此刻穿插进来的男声道:“我说过你们这些高管超过三次会影响管理。”频谱仪上的波形突然震颤,如被掐喉的求救信号,“哎呀,那个ace卫生品牌那个上市的公司不就是不让女性进高管层?不然黑幕全揭了......”
会议桌上三人同时攥紧了笔。
监听系统继续放大另一个更年轻的男声:“蛋糕挺好的,怎么舍得分给她们呢。”
向敏拿过仪器,将时间轴拖回七秒前,定格在某个气音震颤的频段:“他们在咀嚼。” 她将声纹图谱调出来,齿列碰撞产生的特有频率在屏幕上显现出来,“有机会通过背景音锁定地点吗?”
录音最终结束于一阵刀叉碰撞的叮咚声。路炤尘关掉设备,而后道:“他们在分食她的尸体。”
“蚕食。”秋瑾深看着自己手上指关节处交替的浅浅的茧痕。
向敏将技术科调取的监控截屏投射到墙上,画面里职员们抱着文件奔走:“据小吴破解的日程表,程沿熹死亡当天要见的证人W,有可能就是这场鸿门宴的‘侍应生’。”她圈出某段模糊背影,那人托盘边缘的反光点与录音里刀叉的寒光隐隐约约的重叠起来。
此刻朝阳正刺破云层,将监听室的地面切割成光暗交织的棋盘,秋瑾深按住其中一张频谱图,某个被咀嚼声掩盖的、极轻微的电子干扰波正在规律跳动。
突然,路炤尘的电话响起,她接起来后听到对面说:“路队,有人称自己是你手上案子的公司的前财务总监,有东西要提供,要求和负责人见面。”
路炤尘:“现在在司院吗?”
对方:“在的,把她带在一层的等候二室了。”
她抬头看了一下会议室墙上挂着的钟,而后道:“麻烦你把她带到二楼的公开会议室去,我稍后就来。顺便和叶晚赵可说一下,叫她们先过去,辛苦了。”
对方:“行。”
等路炤尘和夏安推开门时,吴玥正敲着会议桌摆在自己面前的“额外税”账本。赵可目光横扫过文件,看到吴玥放在一旁的烟盒。秋瑾深临时被叫走了,便叫了夏安来一下。
路炤尘和交接工作人员点了一下头,等对方出去后便关上了门,而后拉了凳子坐下来道:“您好,我是案件负责组长,姓路。”
“去年九月采购部张莉,生育津贴扣款记录旁有铅笔标注‘宫外孕术后返岗’。”
叶晚的目光悬停在账本某栏,灯光讲她的鼻梁投掷出分明的棱角,“退款金额确实按工资5%折算后减半,对应公司《人力资源风险防控细则》第十七条,但这份文件从未在劳动局备案。”
路炤尘手上的笔尖在笔录上方悬停。她注视着吴玥拿起女士香烟,而后说了一句:“同志,这里不能抽烟。”吴玥:“抱歉。 ”
“怀孕满三个月才需要签《岗位稳定性承诺书》,但流产的人……”吴玥顿了一下继续道:“人力总监会拿着她们的报告单说:‘小产假期间工资照发,但保证金只能退一半,毕竟公司也承担了损失’。”
叶晚看着面前的的文件:二十个姓名在“生育状态”分类栏下,每个名字后方延伸出关联账户。“采购部三年前流产的员工,次月绩效系数全部从1.2降至0.8。”她翻到考勤系统截图,“所谓’自愿放弃双休’的记录,正好从退还保证金那天开始。”
夏安问:“有账本文件版本吗?”
吴玥摇摇头:“那个加密了,我给不了。”
“财务部电脑的加密分区需要双重密钥。”吴玥从手包里抽出一枚U盘,“去年之前的交易流水存了备份,包括董事会用‘员工关怀基金’购买特殊药品的发票。”
向敏抱着一摞工商登记档案敲了敲门而后入内,吴玥见到有人来,条件反射般摸向手提包夹层,直到看清来着放在桌面上的档案袋有“程沿熹关联企业”的标签才松开手指。
“劳务合同补充条款第14项。” 叶晚将拍下来的文件比拖进电脑上的对比软件,而后对着电脑屏幕道;“用‘年度忠诚奖金’替换‘保证金’表述,但银行流水显示每季度5号自动扣款?”
路炤尘听后,想起程沿熹尸检照片里略有变形的腰椎和那些贴着膏药的部位,向敏在一旁拿出袋里的紫外线灯,对准账本末页,先前隐匿在横线间的数字显形:六位员工的名字旁都有特殊笔写的编号。
这个代码在程沿熹尸检报告里出现过三次,关联着药瓶底部的激光刻印。
“明天我会带女儿先去消防局招待所旁的酒店住。”吴玥把烟盒收进包内隔层,“这些数据在云端存了七份,包括三个海外加密邮箱。”
“没了,我要说的就这些。”
路炤尘点了点头:“好,我们在最后做个简单笔录。”
吴玥:“嗯。”
……
司院一楼走廊的灯在墙上投下微微泛青的光束,夏安推开安全出口门时,看到吴玥还没有离开,正倚着出口处的楼梯外道窗口抽烟,暗色烟头在阴影里明灭不定,这里没什么人。
吴玥看到是夏安来了……“他们当年拿期权吊着我。”她突然开口,“说我该感恩戴德,毕竟全行业只有它们公司给我们发这样的补贴。”
夏安走前去半步,皱眉示意自己不想吸二手烟。吴玥笑着熄灭了烟,而后道:“我跳槽时他们笑我‘不懂感恩’。猎头说新东家是正规公司,结果入职当天人事部递给我的协议。还说你以为这里是香港阿。”
“而且这个公司几乎所有女员工都要化妆容,是个不成文的规定,本来就不成文了,后来一看发现还隐隐约约和绩效挂钩。”
夏安摸出随身携带的酒精棉片,四开来擦拭指尖,不锈钢扶手倒映出她微皱的眉峰:“现在呢?"
“现在?”吴玥把烟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捏起手指节微微作响,夏安的眼底掠过她浮肿的眼睑。正要开口时,她口袋里的电话震响起来。
“妈妈!”夏安可以明显的听到对面传来的小女孩的声音:“有个叔叔说这是的奖金!”
吴玥:“什么?”
小女孩又讲另一个话题去了,夏安在一旁安静的等着,直到电话挂了。
“感恩是上位者的麻醉剂。”吴玥挂了电话后道,看向夏安道:“这里挺好的,至少没有隐形规矩你们要带妆上班。”
夏安:“但我们也一样退休比他们早。”
吴月撑在台子上看了她一眼,“不好么,提前退休。”
夏安想说什么,又闭了嘴。吴玥注意道,慢悠悠开了口道:“你想说早退休根本不是一种优待,而是一种忽视,低估和不太好的方案吧?”
夏安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她撑在台上回了她的话。
退休早,它不是一项特权,也才不是优待,它反倒更像是提前请出劳动市场。这表面上看似是对我们的优待,实际上却是低估我们劳动能力的,和对平等的忽视,这是个不够好的方案。
退休金一般与工作年限和缴费基数挂钩,如果退休早的话,退休金是很低的,而且退休之后很多人可能会继续工作来补贴生活。
但现实是,大多数人在退休之后很难再找到一份收入与以前相当的工作,尤其是对于很多早退休,但还有工作能力的她们来说,她们只能去做小职工,甚至去做不符合年龄段的体力活。可从来都没有人意识到这对身体和心理都是一种非常大的伤害。
况且,步入老年后,花费的钱是比年轻的时候要多很多方面的,尤其是在医疗方面,如果没有足够的储蓄或者其他的收入来源,晚年的生活是非常很难体面的过下去的。而退休早意味着收入减少,但生活成本却在不断上升。
除了一些吃到很多时代红利的人,但在很多退休的人里,她们其实并没有真正“休息下来”,大多数她们不仅还要在家庭里面付出,而且还要出去工作。
如果不站在大多数人里,站在群众里看这些问题,是不能轻而意识到的。这种看似优待的东西,当你实在的迈到了那一步,就会发现实际在加剧不平等。
让她们,让我们在退休之后面临更大的经济压力和社会边缘化的风险。
可时代一粒尘埃落在普通人身上就是一座大山。甚至有些时候,有的男生讲到这个优待还要踩上我们一脚。
况且,现在的一次性就业赔偿,女性比男性早十年递减,他们的优待就这么明显。
这个世界根深蒂固而幻化出来的东西,对他们的“优待”一直存在。你以为改变千年以来的惯性规矩,就像是棍子一样一折就拐弯。但其实不,“它”是需要火烤的,这样才能把棍子折弯。
而折弯这一个过程是一个圆弧,不是一个直角。我们现在还处于圆弧中。而往往处于圆弧之中才是最痛苦的时期。
我们这一代的人就是从这样的圆弧里出生的,但我们的身体诞生于上一个直角边,大脑却是下一直角边。
我们不仅要抗衡天然占着更多更多更多好处的另一个性别,还有处于上一个直角边的女性长辈,甚至有的时候伤我们伤的最重的却是自己最亲的人,那些她们不以为然的随口之话,所谓的关心之举,却是站在上一个直角边,刺向我们背后最利刃的剑。
有的时候,回头看发现自己身后空无一人,只能自己□□好自己的后背和胸膛。
良久,夏安才道:“没事啊……不还有我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