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惊春早就意料到莫世良不承认或者编谎用自己换“官”字号的事,但没关系,莫家当家人莫老爷子知道就行。
人心都有一杆秤,莫老爷子如果想保下他这大儿子,她的计划就成了一大半,就算莫失让和刘氏包子也不怕。
正冷眼旁观,莫惊春突然就感觉身边站了人,扭头一看,居然是三房的其他人。
面如土色却咬牙切齿的莫失让,满脸泪水却目光坚定的刘氏,神情愤怒双拳紧握的莫少谦和眼眶通红柳眉倒竖的莫恋雪。
这是要为自己讨公道?!
左看右看身边站着的几人,莫惊春有点不敢相信,毕竟之前几个人的表现已经让她做好独自奋战的准备。
因为莫老太太秦氏的加入,事态好像是一发不可收拾,但事实上,在她加入导致莫老爷子摔出烟杆之后,事态基本就稳定了下来。
莫问月扶着秦氏重新坐下,还去取了湿巾子让秦氏擦了脸。
在此期间,莫失良的大房四人依然是跪着,莫老爷子没让他们起他们也不敢起。
“老三,惊春,你大哥,你大伯也是着了别人的道,如果知道他不能做那样的事,你们一个是他亲兄弟,一个是他亲侄女。不过这事,他确实做的不对。惊春,你这也算是死里逃生,好日子在后头呢......”
莫老爷子似乎是在琢磨着用词,说的很慢。
“是,都怪我,没打听清楚......”
跪着的莫失良说着话,狠狠的咳嗽了几声。
“说开就好了,家和万事兴,老头子,别让老大一家子跪着了,地上凉。”
秦氏赶忙接话。
莫失良一家听到秦氏的话,立刻就要起身。
“跪下!”
莫老爷子一声怒斥,莫失良一家四口再不敢动了。
“老三,老三媳妇一笔写不出两个莫字,你大哥也是为了咱们家,如今惊春也回来了,要不,要不......让老大给你们认个错”
莫老爷子眼眶发红的看向莫失让。
莫惊春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她这祖父是指望不上了。
听莫老爷子这样说,跪在一起的莫失良和文氏立刻交换了一个眼色。
文氏先站起来。
“老三媳妇,咱们是一家人,你也知道爹为了窑口的字号天天吃不好睡不好,你大哥这才被别人算计,如今惊春也回来了,以后咱们家就是好日子。你念秋姐马上定亲,刚得了好几个好首饰,等明日你去找你念秋姐,由着你挑。”文氏一手拉刘氏,一手拉莫惊春,脸上更是笑出一朵花。
莫惊春很无语,文氏这避重就轻,明摆着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手段实在熟练,看来自己三房这一家子倍如此拿捏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大伯娘,我可不敢去,谁知道会不会明天我去找了你们拿了东西,后天你们就又诬赖我。毕竟字号是拿我换的,如今我回来了,字号的事也说不定了。”
莫惊春干脆利索的从文氏的手里把手抽出来。
说到字号,大家的神色瞬间不好看,尤其是莫失良和莫念秋。
想到字号如今不一定保不保得住了,又被莫惊春下了面子,文氏就有些恼怒。但碍于莫老爷子,有些话她不能说。
但有人能说。
莫念秋得到文氏的暗示,就扯了扯正给自己递帕子的莫问月。
莫问月送上帕子,细长的眉毛挑起,语气很是不满。
“三哥,大哥都说是误会了,而且他也是为了莫家。再说惊春一个女儿家,能为家族做贡献,该感到荣幸才是。要我说,本来好日子已经板上钉钉,如今惊春这么一瞎折腾,全家都得跟着受累。”
真是伤口不在谁身上,谁体会不到疼。
莫惊春瞬间怒了,她起身就要朝着莫问月冲过去。却不想,被身边的刘氏死死拉住。
挣不开刘氏,莫惊春只能动口。
“荣幸?”
她眼中燃着怒火。
“大伯,大伯娘,你们为何不问问我愿不愿意?姑,又为何大伯、大伯娘不让你去‘荣幸’?”
“放肆!”秦氏突然开口,随手拿起佛珠,重重拍在桌上。
“怎么跟你姑说话的?没规矩!”
“对,我就没规矩了,我以前有规矩,结果就是被你们联合起来去换‘官’字号!”
“三嫂,你看你都把三丫头惯成什么样子了,居然敢跟娘顶嘴了?!”莫问月指责刘氏。她现在气的很,本来“官”字号已经十拿九稳,今后她也算是半个官家小姐了,结果现在莫惊春这么一闹,“官”字号还不知保不保得住。
“老三,老三媳妇,以前的事不说了,今后的事还不得靠你们大哥去打点?!到时候别吃了亏,说我和你大哥不帮你们。”
文氏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神色,凑近了莫失让和刘氏阴阳怪气的说道。
“大嫂,你怎么能怎么能这样说,怎么能?!”刘氏气的浑身发抖。
“都少说两句...家和万事兴...”
莫老太爷咳嗽两声,用力拍打着桌子打断了女人间的争吵。
莫惊春转向祖父,声音不可置信:“祖父,就算我大伯、大伯娘他们不知道殉葬,但他们给我泼污水,哄骗我爹娘,将我卖到刘家这也是‘家和’吗?”
莫老太爷眼神闪烁,避开莫惊春的目光:“这个...这个...老大,你大伯最开始不也是为了莫家...”
之前还是假模假样的作态,现在直接就是包庇。
莫惊春对莫老爷子彻底失望。
环视一圈,莫惊春突然提高声音。
“我有办法保住官字号。”
“什么?!”
莫老爷子本垂着头,闻言抬头盯住莫惊春。
莫老太太秦氏念了声佛,莫失良兴奋的红了脸,莫少阳激动的站了起来,文氏和莫念秋母女双眼放光。
“但我有条件,我们三房要分家!”
莫惊春话锋一转,说出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话。
“阿春?!”
莫失让神色有些惶恐,他喊了一句转头看莫老爷子的脸色。
莫老爷子的脸色黑沉如锅底。
“放肆!”莫失良拍案而起,脸上的肉因愤怒而涨红。虽然对外说自己是莫家窑的少当家,但实际上如今家里窑口的顶梁柱是莫失让和侄子莫少谦。
"分家?!莫家养你这么大,你就这样报答?”
他指着莫惊春,黑着脸大吼。
“我保住了莫家的‘官’字号,这还不算报答?!”
莫惊春语气凉薄。
文氏拉过莫世良,冲他使了个眼色。只要涉及“官”字号,那现下的情况就已经不是他们做儿辈的能够左右的了。
“三丫头,莫要话说大了闪了舌头。”
果然,秦氏开口了。
“祖母,我大伯用我换‘官’字号,而孙家是要我去殉夫,只要我殉夫,‘官’字号就不会丢,我说的对不对?!”
莫少阳嗤笑一声:“可三丫头你回来了。”
“我是回来了,可不是只有这个屋子里的人知道吗?!”
莫惊春话音落,就感觉手被拉住了,扭头就看到刘氏的脸色瞬间煞白,再看莫世良和莫少阳,果然在他们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狠绝。
刘氏想到什么自己自然想的到,毕竟现在是女孩不太值钱的时代。
感觉到母亲的颤抖,莫惊春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手。
“忘记说了,我大舅也知道,没我大舅,我也回不来。”
记忆里,刘氏的娘家也是做瓷器的。刘氏亲娘早逝,只留下一男一女,女的就是刘氏,男的是她大哥。后来亲爹续弦,娶的后娘厉害的很,嫌她亲哥能吃,将她亲哥远远的卖了出去说是学手艺。后来亲爹死,死之前也算作了好事,将她定给了学艺时候师兄的三儿子,也就是莫家老三。
此时刘氏狐疑的看向莫惊春,但也只看着没说话,因为她和他大哥自从分别后只见过几面,还是和莫家老三莫失让成亲前,感情也不亲厚。
“我大舅给出了主意,你们就说我娘当年生的是双胎,但双胎的八字和主窑八字犯冲,无奈之下只能将一女抱给舅家养活。如今长女失踪,我娘因此生病,无奈之下只能喊回次女代替长女尽孝。”
说轻点是买卖人口,说重点这就是私和人命,怎么说都不是好事,所以莫惊春在赌,她赌莫世良和莫老爷子就算和娘家大舅见面也不可能当面问。
话音落,正堂再次陷入寂静,只有烛火偶尔爆出轻微的噼啪声。
莫失良慢慢坐回椅子上,手指有节奏地敲击桌面。
“这法子也不是不行,但分家......”
他忽然笑了,那笑容让莫惊春有些心底一颤。
莫非还有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老二,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没事了,对了,今晚这事咽进肚子里,谁都不许说,知道不?!”
莫失良颐指气使的对二房一家人说。
“爹,娘,那我们就先回去了,我们在这里也帮不上忙。”
莫失俭依然缩着肩膀,声音也不高。他媳妇赵氏和女儿莫望夏站在他身后,一样是缩着肩膀,蔫蔫的。
很没存在感的一房人。
莫老爷子摆摆手,同意了。
二房三口人走后,莫失良才又开口。
“惊春啊,你要分家恐怕不行,你爹去年因为烧坏了一窑瓷,被买家告上衙门要赔偿,要不是家里帮着还了,你爹现在可已经下狱了。”莫世良翘着二郎腿,满脸得意。
莫失让闻言,整个人佝偻下去,刘氏扶住丈夫,满眼的泪。
“大伯,那窑瓷器是大哥监制,我爹只是看了下窑火,瓷器烧出墨线与我爹根本没关系。”莫少谦满脸愤恨的大喊。
“二郎,你爹既接手就有责任!”说话的是秦氏。
“那为何只说是我爹烧坏一窑瓷?!”莫少谦反驳。
“因为少阳是咱家唯一的秀才!”秦氏突然提高嗓门。
“原来多做多错是这个道理,祖父祖母,阿春今日算是领悟了。”
莫惊春阻拦还要出口的莫少谦,冷冰冰的说道。
莫老爷子的脸倏然红了,也知道当初是老三为秀才孙子顶了罪,但现在被这样说出来,多多少少有些难以自处。
但有人不仅没有半分悔意和愧疚,竟然还出口伤人,甚至以此威胁。
“老三,你看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好闺女,就是这样顶撞爹和娘的?!”
莫失良叉着腰指着莫失让大声训斥,而秦氏已经哭天喊地起来。
“阿春......”
莫失让朝着莫惊春哀哀的喊,他的意思莫惊春懂,就是让自己忍让。
“爹,我都死过一回,我不想忍!”莫惊春声音哽咽,“我是被活殉,活殉!如果不是我醒了过来,我就被活活闷死在棺材里了。”
她转向莫失良,面无表情。
“大伯,您别忘了,孙提领和您换字号这事若传出去,丢的可不止是官字号。欺君之罪,是要掉脑袋的。”
秦氏手中的佛珠突然断裂,檀木珠子噼里啪啦滚落一地。
所有人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