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是想请县令大人给朝廷修书一封：河霞现在阳春，纵火翰林院的贼人也同在，还请朝廷速派人员擒捉。”河霞无视邹平泽的不满，直接表明自己的来意。时机危急，河霞也不敢保证吴达一伙会什么时候离开阳春，到时候海底捞针就麻烦了。

本以为邹平泽听了这些就会对事态有所意识，没想到他却直接打断河霞的话。“你是什么人就敢让本官给朝廷修书？不回答本官的问话，还敢胡诌翰林院走水这样的大事，我朝安顺无忧，你编造这样的胡话，是何居心？”

河霞眉头一蹙，“你不知道翰林院被人烧了？”

她以为这样的大事早就传播开了，没想到阳春居然闭塞至此，简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程度。她还是小瞧了各地不同民情的差距。

“本官身为一县之主，尚未听说过，你一俗民又从何知道？不是信口开河又是什么？”

河霞经历这几遭，身上的东西早就抖落了个干净，此时就算是想证明自己的身份也拿不出物件。

“拿纸笔来，我来写，你只管递上去，后果我来担。”

邹平泽听她这么有底气，心理虚了一下，但还是强装镇定，“你说得倒是轻巧，给朝廷递消息岂是你说的那么简单。无重大情形不得随意叨扰。我若放你一纸修书上去，闹出的乱子你担得起吗？”

“担得起。”

邹平泽还想再说，河霞轻轻一句话却像碎石落湖，惊得他哑口无言。

“不成就是不成。”邹平泽低头不再看她，作为底层官员，他不能让任何不确定的事情从他这儿被放出去。多年为官的经验告诉他，多一事远不如少一事来的安稳。

“把人拖出去，不准她再妖言惑众。”

河霞被赶出了官府，来之前她想过这种结果，没想到还是成真了。县级官员多半都是守着官位过日子的，绝不可能做一点冒险的事情。更别说上书朝廷这样胆大包天的举动，简直是在给自己主动找事。一个不慎，官位就没了。不止邹平泽，遇上河霞这件事，多得是人选择作壁上观。

身体的状况还在每况愈下，河霞一咳嗽起来，就感觉天昏地暗。

再不能拖了，官府这条路走不通，她只能另做它法。

她往渡口走去，想试试能不能找到船公愿意帮个忙，先载她回去再给船费。

走着走着，她看见了几个熟悉的身影钻进巷子。

是吴达他们和另一个面生的男人。

莫非这就是要和他们接应的人？既然已经碰上面，那岂不是证明纵火烧翰林院的主谋真的另有其人。河霞悄悄地尾随了上去。

“你们这话什么意思？书没带出来？那老子们赔上命做的勾当岂不全是白费!”想到这几日东躲西藏，担惊受怕的日子，吴达再也忍不住，抓起男人的领口就挥拳砸过去。

冯散和赵耳也气不过，从地上拽起男人就要接着打。

男人捂着脸，求救不停。“等等等等，几位大哥等等。”

泄愤的拳脚停下来，男人的面目肿胀，生怕再被打，立马说道，“单大人也来阳春了，还让我通知几位大哥明日春水楼二层包厢见面。”

说完，男人便利落地起身溜走，生怕被留下来接着挨打。

“呸，怂货。”冯散看着等不及就跑走的人，啐了一口。

随后又转过头问吴达，“单田方来了，翰林院这事是不是还有转机？”

“就是他让我们去烧翰林院的，他当然应该来。”吴达眼神凶恶，“既然他骗了我们还敢来，我们就去会会他，看他打算怎么收场。”

春水楼二层包房，香薰炉子里缭起白雾，屋外丝竹声不停，屋内却难得安静。

河霞借来一套小厮的衣服穿上，眼看着吴达他们进屋，然后拿着扫帚在门口假意打扫，实则驻足窃听着屋内的一举一动。

“单田方，原先说好的，我们放火，你们去搬书，然后运出来的书籍倒手卖了的钱我们对分，另外你再多给我们一成。现在是怎么回事？火我们放了，结果你来一句书没运出来？”

单田方坐着，看着对面气急败坏的三人，冷笑了一声，“果然是蠢人，说什么都信。你们该不会真以为没有我的帮助，就凭你们这三个废物也能进皇宫吧。”

“什么意思？”想到他们那晚进皇宫时还在疑惑，号称连蚊虫都飞不进一只的紫禁城怎么这么轻易的就进来了。他们原以为只是运气好，没想到根本就是有人在引他们一步一步走进圈套。

“替罪羊不需要知道这么多，只需要乖乖地伏法就行。”单田方手指交叉，曲着手掌上下起伏，冷漠地看着眼前不甘愤怒的嘴脸。

吴达冲上来，掏出怀里的刀，想要杀了单田方。

冯散和赵耳也紧随其后。单田方起身，时间好像静止了一样，极速间，三人连碰都没碰到就被他击倒在地。

“抓捕到犯人三名。”

话音落，窗户里窜进几个暗卫，瞬间就将吴达三人控制住。下一秒，鲜红的血从脖颈喷溅出。

吴达一伙被杀了，只在一瞬间，连犹豫都没有。

河霞脸色一骇，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局面。他究竟是什么人？翰林院被烧原来只是幌子，里面牵扯的绝不止敛财这么简单。

脚步声向着门口走来，河霞立马背过身，朝走廊的另一端走去。

门被打开，带着锥帽的男人走出，目光似乎在河霞身上停留了片刻。

屋外的丝竹声还是吵闹，河霞紧绷着肌肉，手上干活的扫帚不停。她来时特意观察了春水楼里小厮打扫时的动作，此时学得有八分像。

扫帚越抓越牢，身后男人还没离开，河霞不知道他是不是注意到了她。

“大爷也想听曲儿？我们春水楼最有名的可是就弹曲儿了，爷想听什么只管开口。”娟丽声音响起，婉转似勾子。

“不必。”男人拒绝，抬脚下了楼梯。

河霞刚松了一口气，娟丽的声音又覆上耳边，“你是哪里来的小娘子，如此打扮地进来是想来偷哪位姐姐的香？”

扑鼻的香味把河霞刺激得直咳嗽。

“得，还是个病秧子。”云染瞅了河霞两眼，丝毫没有意识到是自己的原因。

河霞捂着鼻子，对她摆了摆手，示意她离远点。

云染终于懂了她的意思，“真是没品味，姐姐我呀这身香味，整个阳春不知有多少男人想闻都闻不得。”

话虽是这么说，到底是离得远了些。手搭上房门，刚想推开进去，就被河西大喝一声“别进去!”

声音之厉吓得云染一哆嗦，河霞上前抵住门，拦下她想进去的手。发觉似乎有些吓到她，河霞才撇开脸有些歉意地说，“抱歉，你不能进去，麻烦你去报个官，里面有命案。”

云染听到命案，有些后怕地点点头。

*

官府衙门，燕穗眼神冰冷，“你是说河修撰来过你这，结果你把她赶走了，还呵斥她不准再来？”

“大人明鉴啊，下官真的不知道那是河大人，要是知道，借下官十个胆子，下官也不敢这么做啊。”

燕穗闭了闭眼，是他动作慢了一步，事到如今再多说也是无益。

“去找人张贴寻人肖像画，你记得她是何样貌吧？”燕穗一只手按上桌台，半带威胁地命令。

邹平泽点头如捣蒜，“下官记得……记得。”

衙门外有官兵走进来，邹平泽不想被看到自己这副毫无威严的样子，立即驱赶，“不是说了不得打扰吗？没看见我有贵客要招待？赶快离开。”

官兵欲言又止，看了县令两眼，又看向燕穗。

“有事便上报，无需在意我。”

听见燕穗都这么说，官兵才无顾忌地说道：“春水楼有人报官，说是出了命案。”

这可不得了，人命当前，县令只能先把找人的事情搁置一边。

“叫上人立马前往春水楼。”

虽然不在职责之内，但是人越多的地方消息就越灵通，燕穗还是决定跟随调查。

一队官兵抵达春水楼，楼内外都挤满了人。掌事的嬷嬷努力控制凑热闹的人群散开，楼里的姑娘们被紧急疏散到三楼。但是耐不住看热闹的心，一个个都探出半截身子向二楼望去。

紧密的人群，稀薄的空气，河霞被拥簇在其中只感觉呼吸不畅。她撑着包间门，溺水一样大口呼吸着空气，眼前又开始泛黑。

周围的人群都在叫喊吵闹着，想要进去看看，河霞却抵在门口谁都不让进。

熬过许久，终于等到官兵拨开人群走上来。

“里面有三具尸体，请派仵作来查验。”河霞退开，看着官兵带着仵作走进去，终于觉得能喘上一口气。

邹平泽跟在官兵的队伍之后，还没上到二楼，只在楼梯口就瞥见了河霞，然后像看见金子一样兴奋地大喊，“大人大人，找到河大人了！河大人在这儿，还活着呢。”

河霞刚疑惑，这县令不是不认自己的官职的吗？怎么现在这么热情地就喊出来了。目光再顺着邹平泽回头的方向看过去，燕穗已经大步跨至台阶上。

他对着河霞微微欠身作揖，“锦衣卫百户燕穗奉天子之命，前来寻找河修撰。”

河霞愣了一下，随即也赶快回礼。不是她自视甚浅，而是实在没想到他们居然真得能在阳春这么个偏远的地方找到她。并且找到她的人偏偏这么巧就是前些日子害她差点被参了一本的导火索武状元燕穗。

“燕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