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精力还是有限。”陵南抱歉地笑了笑,“你也知道我最近在调养身子,怕是……”
“这有什么。”雁芳时握住陵南的手,安抚地拍了一下,“小倪可听话了,你就收了他,让他在你身边帮帮忙,你顺带着教些术法给他,不麻烦的。”
陵南看着少年清秀的面庞,心里微微松动。
“你叫什么名字?”
“倪京倦。”
陵南还是有些为难:“知颐怕是不会愿意,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他一个人,应当也习惯了。再来一个怕是会徒增些不必要的麻烦。”
“你就收下吧,算我求你了好不好?”雁芳时冲他眨眨眼,凑近他耳朵悄摸说了一句话,“这是我妹妹的儿子,我最近着实没空带他,又不愿叫他受了委屈,你就当帮了我一个忙,成不?”
陵南看着雁芳时哀求的神情,也不好狠下心来拒绝,只得点头应道:“收下是可以,只是……”
“哎,你收下就成,其他的日后再说。”雁芳时脸上瞬间换上一副笑眯眯的表情,她牵过倪京倦的手,递到陵南手中,“叫师尊。”
少年的嗓音还带着些稚嫩,并不成熟。
“师尊。”
陵南应了声,将他的手牵住。
“若是知颐那孩子实在不同意,你就叫他来找我。”雁芳时不放心,特意叮嘱了句,“不过要是他们两人能好好相处,那就更好啦。”
雁芳时笑嘻嘻的,纵然自己早已不算年轻,但内心始终保持着少女的模样,从未老过。
“知道了——”陵南拉长尾音应着,“他俩要是打起架我可不管。”
“多少还是护一下。”雁芳时用手指指了指倪京倦,“毕竟他小些。当然了,我没有偏心的意思,毕竟都是我派里的人嘛。”
陵南就这样把倪京倦领回了竹林小屋,按往常来说,这会儿荀知颐应当已经开始练剑了。
“小倦子。”陵南喊着诨名,既然成了他的弟子,就要入乡随俗,人人平等,从来不会搞什么特殊。
倪京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好像实在叫自己。他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一脸迟疑:“我吗?”
“当然了。”陵南冲荀知颐的方向挑了挑下巴,“你认认人,这是你师兄。”
倪京倦将目光投在不远处竹林里荀知颐的身影上。他专心致志,心无旁骛,完全没注意到这边来了人。
或许是陵南的事给了他刺激,他练的比往日更凶猛了些,招招带着杀气。陵南明显看出,他在模拟着那天同伏香打架的场景,一招一式皆以克伏香的动作为主体。
看啊,都把孩子逼成什么样了。
“师兄……看上去好凶啊。”倪京倦满脸无辜,“他真的不会练上头了过来给我一刀吗?”
陵南:“?”
“不会的,你师兄他……人傻心善,没事的。”陵南呵呵两声,实则在心里肯定了倪京倦的说法。
毕竟他这大徒弟,生长的方向越来越歪,十匹马都拉不回来。他至今还在为渡药的事情感到别扭,但反观荀知颐没什么反应,他便也不想在心里搁太久。
只有他一个人对这件事耿耿于怀,旁人一点影响都没有。
好像别人一直对你说“放下吧,没事的,都过去啦”,你却完全不能放着不管,甚至还要在心里来回翻腾,炒了一盘菜端上桌,还要被人来一句大题小做。在别人那里无关紧要的小事,在你这却霸占了大部分的位置。
陵南说不上来是种什么感觉,硬要说的话,或许是不爽?
自己看重的事在别人那却不值一提,约莫是这种感觉。
荀知颐这会儿一套招式练完,停下来喘口气,余光恰巧瞄到了陵南。
他放了剑,刚想走过去大声招呼。却再一眼看见了陵南的手中牵着一个少年,那少年正盯着他,看得他莫名不爽。
“师尊。”
陵南这才中自己的思绪中剥离出来,他抬眼看了荀知颐一眼,不咸不淡地答应。
“这位是?”荀知颐探究般的目光投向倪京倦。
“他是你师弟,叫倪京倦。”陵南松开倪京倦,将手背至身后,“以后可要好好相处,不准欺负师弟。”
荀知颐擦汗的动作一停。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确定地又问了一句:“他是谁?”
“你师弟。”陵南不紧不慢,再重复了一遍。
荀知颐的表情僵住片刻,很快不受自己的控制,精心佩戴好的,面具开始一片一片脱落,露出他嫌恶不已的丑陋面容。
“师弟?你不是来为我护法的吗?怎么又会多出一个师弟?”
陵南拍了拍倪京倦的肩膀,示意他先去屋里等自己。待人走后他才接着对荀知颐道:“雁掌门塞给我,我便收下了。”
荀知颐像是遭受了什么天大的打击一般,满脸都写着不能接受。他自己转过身去缓了半天,才又将身子转了回来,脸上的表情恢复如初:“我知道了。师尊,我去熬药,一会儿记得喝。”
出乎陵南意外,他没吵也没闹,说完转身就朝褚来晚那去了。
陵南不习惯于荀知颐如此听话懂事,他叫住对方,有些不放心:“你……没事吧。这弟子也算是硬塞给我的……”
“没事,我又不是小孩,没必要和你闹脾气。”荀知颐笑了笑,“收不收徒弟是师尊的自由,我本来就无权干涉。”
“不是,你……”
“我去熬药了。”荀知颐打断陵南的话语,大步朝前走去。
陵南叹了口气,最后还是放弃。
他并没有马上回居所,而是先找人打点好帮江婆婆建房子的事后,才去寻倪京倦。
倪京倦乖乖地坐在椅子上,哪里也没去。
“师尊,师兄他是不喜欢我吗?”他仰起脸问,“果然真的想给我一刀吧。”
陵南感觉身心有些疲惫,并没把倪京倦说的话当回事:“你俩以后修炼分开就是了。我一个人总不至于连你们两个人都照看不过来。”
“是吗。”倪京倦看天,“不过师尊也不用怎么管我,毕竟我只是暂时来这,不会待太长时间的,放心。”
荀知颐很快将熬好的药端了进来,他细心地将药放凉了些,才递到陵南手中。
陵南接到手中,一闻到气味,胃里又登时翻涌起一股恶心感。他拿着勺子搅动半天,越看越抗拒。
这回荀知颐并没站在一旁唠叨催促,而是淡淡地扔下一句“师尊喝完了找我”便出去了。
他藏在袖中的手握成了拳,既然一切从开始便是错的,现在纠正倒还不算晚。
虽然他自己也不到出去之后应该做些什么,大抵也是看天放空自己罢了。心里的情感很复杂,有两个声音一直在脑海里吵来吵去,一个叫他“放下吧,没用的”,另一个则叫他“去试试,万一呢”。
他被吵得头快要裂开,或许是该再给自己一点时间好好想想了。
陵南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搅动的汤匙也停了下来。直到荀知颐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口,他才收回了视线。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有些难受。明明对方也没做什么,但他就是觉得像有几只小手在自己心里抓挠,难受,却没办法解决。
“师尊?”倪京倦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不喝吗?你的脸都快埋到碗里了。”
“喝的,喝的。”陵南将头抬起,一点不犹豫地将碗沿靠近唇边。恶心的味道再一次席卷而来,他没有再迟疑,连汤匙都没用,直接将药往嘴里倒去。
很难喝,但是又好像没那么难喝。
“我替你拿出去吧。”倪京倦倒是贴心,“我看你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不然就休息会儿?我娘说了,如果觉得不舒服的话就睡一觉,这样会好受很多。”
陵南将碗递出去:“我是应该睡一觉,今天起的太早了。”
“那就好好休息?”倪京倦接过碗,出了门,顺带将门带上了,“不用费心思教我功夫什么的,我对那玩意儿不感兴趣。”
陵南感觉头有些昏沉沉的,他看着门将最后一丝光线被阻挡,脱了鞋,往床上爬去。
是该歇一下了,歇一歇自己脑子,同时也理一理自己的思绪。
他陷在柔软的被褥里,很快跌入了梦乡。
*
“师尊呢?怎么是你出来送的碗?”荀知颐看见倪京倦就不舒服,说话也夹枪带棒的。
“我看他精神不太好,就叫他睡一觉。”倪京倦话锋一转,“况且我看你也不是很想理你师尊的样子嘛,说话生疏得很。”
荀知颐听罢,下意识想进房里去看一眼状况,最后还是硬生生地忍住了。
“是吗,倒还用不着你操心。”他双手抱胸,露出一副不爽的样子。
倪京倦有些随便地甩甩手:“你对我不用有敌意,我来这里不过是玩个几日,很快就会走的。”
荀知颐对他的态度还是没有好转,不冷不热地应了声,端着碗就要去洗。
倪京倦倒是无所谓,他巴巴地跟在后头,甩都甩不掉:“对了,你刚刚练的几招能不能再练一次,我觉得挺帅的。”
“天机不可泄露。”
“什么意思?”
荀知颐歇睨了他一眼:“不能。”
“行吧。”倪京倦不强求,他耸了耸肩,懒散地走到房前的阶梯上坐下,“你们弟子平时都待在门派里?不用回去探望家里人什么的?”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一个雷。
荀知颐白了他一眼,语气莫名烦躁:“我没有亲人了,从小就是孤家寡人。”
“哦,不好意思。”倪京倦玩着自己的手指,“所以你对我有敌意,是因为你把师尊当亲人看待吗?”
荀知颐闻言,微微有些发怔。
他起先确实如此,对陵南依赖的很,生怕没了对方自己又无家可归了。可最后他才发现,自己的感情复杂到他自己都没办法解释。
近乎疯狂的依赖,不能说的爱恋,绝对错误的结局。
种种如此化作了镣铐,将他困囿其中,没法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