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不说了。”陵南甩头,将药搁在桌上,“这样成不?”
荀知颐扯了扯嘴角,看不出是高兴还是生气:“不成,将药喝了,一会儿都凉了,兴许更难喝。”
陵南只好又将药端起来,在荀知颐的注视下做了半天心理斗争。每每将碗端起,又在凑近唇边几厘米时停下。
药汁难闻的气味一股一股地钻进鼻腔,避无可避。光是闻着这股味都有生理上的抗拒。
“喝了吧,师尊。”荀知颐有些无奈,“怎的喝药还跟小孩似的,要人哄着才能喝?”
“不是……”陵南为自己苍白辩解,“是这真的太难喝了,难以入口。”
荀知颐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小包陈皮,递到陵南手中:“我这还剩了些,喝完吃掉,嘴里会好受很多。”
陵南看着手中被握得有些暖乎的陈皮,又做了半天的心理准备,总算愿意将碗抬起来,放至嘴边。
这回兴许是这就能成功喝下去了——荀知颐想着。
“不行,这味太冲了。”
陵南绝望般地垂下手,他实在是无能为力。
这药宛如毒蛇一般,就他死死缠绕其中。冰冷的蛇身刺激着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由头至脚。红红的信子不断被吐出,在陵南耳边发出“嘶嘶”的声响。
把药喝下去,会被毒蛇咬死。不把药喝下去,会被荀知颐咬死。
两边都沾不到好处。
荀知颐叹口气,端过药碗。碗身不再一直往外传播着热量,而是已经微微泛凉。
他先自己含了一口,随后强硬地掰过陵南的下巴,撬开他的唇舌,将药蛮横地渡了过去。速度快到陵南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陵南被迫靠在椅子上,浑身承受着来自荀知颐的压迫。他浑身僵硬,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这是一场梦。
口中感到熟悉的怪味,他拼命想逃,却被荀知颐用力抵住,逃脱不能。
他如今才察觉,荀知颐已经长得这么大了,个子比他高了一个头,就连力气也大到他反抗不了了。
陵南欲哭无泪。
还他那个小小的,百依百顺的徒弟好吗。
荀知颐没有要停的意思,渡药的速度快得令人恐惧,好似做过许多次。
事实上他做的确实不少。
陵南清楚地感受到难喝到作呕的药汁源源不断地流进咽喉,同时还有不属于药汁的温热。
唇部的触感忽然被无限放大,唇瓣上传来的温热叫他难以忽视。他头一次经历这种事情,手不知道该放哪,眼睛也不知道该看哪。
陵南就这样被他老老实实压着喝完了整碗药,直到最后一口渡完,整个脑子还在发懵,晕晕乎乎的。
像是踩在云端,发生的一切都感觉不真实。
“行了,师尊早些休息吧。”荀知颐干脆利落地站起身,收了碗,面上无波无澜,甚至还十分自然地擦了擦自己嘴角的药汁。
陵南抬头看天,不知该说些什么,可眼下的气氛着实尴尬,不说些什么又觉得怪怪的。
他如牵线木偶一般站起身,一顿一顿地理了理衣袍,唇角缓缓地扯了扯,道了句:“早些休息。”就飞也似地逃离。
荀知颐看着陵南惊慌失措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愈来愈深。他转身,一下撞上了褚来晚探究的视线。
“你们……”他斟酌了一下措辞,指了指自己的嘴,“是口中的药更好喝一些吗?”
荀知颐的脸一下子红透了,他将双手背到身后,一副等着挨骂的样子。
褚来晚看着他的神情,心下了然,大致猜出了几分。他冲荀知颐招招手,叫他挨着自己坐下。
“你知道我的身份,应当也知道你师尊的吧?”
荀知颐犹豫了下,还是点了点头。
“其他的东西,我想你应该也知道?陵南同你说了没有?”
荀知颐知道他指的是哪些事,便再次跟着点点头。
“他这么多世护法呢,我也都跟着。到你这应当算是最后一次,之后就可以结束了。但是……”他话锋一转,迟迟没有说下去,卖着关子,“我跟了这么久,倒是发现他的工作已经不单单是护法了。”
褚来晚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他甚至肩负了你的劫,当然是天上的那个你。”
荀知颐心里猛然一颤,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的意思。
“所以到这一步呢,我也不觉得意外。”褚来晚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接着道,“毕竟每一世你们都是这样收尾的。但我确实还要提醒你,现在的你跟他终归是殊途,还是不要太把精力放到这上面了。”
荀知颐还在敲动着的手指微微一顿:“……什么意思?”
“不要浪费无用的感情。”褚来晚笑了笑,“毕竟你算是最后一个,得到的结果或许会不尽人意,他也不会懂你的意思。陵南生性自由,没有人可以留得住他。”
“我没有机会吗?”荀知颐追问,“前几世都可以,就我不可以吗?”
“本质上还不都是一个人,倒也没什么遗憾的。”褚来晚慢悠悠地说,“你是不知道前几世,啧啧,好一出苦情悲剧。”
荀知颐陷入了无尽的沉默。
为什么总在他要勇敢往前踏一步的时候,人人都要阻拦他?阻止他?
他不敢拥有这些东西吗?
这就所谓的天定,命定吗?
“情劫情劫,说到底还是还不都是劫。”褚来晚道,“是劫么,自然跟祸差不多。天命如此,便莫强求了。”
“不是说,人定胜天吗?何不推翻这劳什子天命?”
褚来晚一个激灵被他吓起了身,他面容严肃:“胡说什么呢?你有这能力吗?老老实实过完这一世,就是你最大的福气。”
荀知颐还想说些什么,但在看到褚来晚的表情后,又将话咽了回去。
褚来晚拍了拍他的手背,长出一口气:“早些回去歇息吧。”
荀知颐仿若被抽离了灵魂一般,摇摇晃晃站起身,慢吞吞地往自己的居所走去。
他果然不该奢想自己没有的东西。
*
第二天一早,陵南就睁了眼。
他一整夜睡都没怎么睡,脑子满是被渡药的画面。这画面冲击力太强,惹得他在床上滚了好几圈都没办法入眠。
荀知颐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上次喂药他也是用这个方式,得亏他醒得及时,才劝阻成功。那这一次呢?不管不顾地扑上来,掰着下巴就是喂。
简直是无法无天,究竟还有没有把他这个师尊放在眼里?
如果上一次算意外,这一次又算什么。
陵南坐起身,靠在床头,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他怎的就把徒弟养成了这个样子。
外头晨光熹微,不时可听见几声鸟鸣。这是陵南第一次醒这么早,他不习惯清晨的空气,有些干涩,鼻腔会很难受。
他踏出房门,准备迎接初升的太阳。毕竟这种时候可不多见,通常他都是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一年能遇上两次起早床他都要觉得自己的睡眠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师尊?今天起这么早?”刚一出门,他就好死不死地撞上了荀知颐,这个导致他睡不好觉的罪魁祸首。
“嗯,昨夜睡的不安稳。”陵南淡淡地应了声,不欲与他多谈。
荀知颐完全没提昨晚发生的事,一切又好像恢复了往常。
“既然这样,师尊不如随我去用早膳?这个点弟子没那么多,倒还算清静。”
陵南都差点忘了食堂这回事了。每日的早膳都是由荀知颐从食堂打包回来,完全不用他亲自去一趟,方便得很。
“那便去吧。”
“嗯。”荀知颐应下,两人之间再无话。
食堂确实清静,这个点许多弟子还未从睡梦中清醒。荀知颐算是比较勤奋那一挂的,不过他的勤奋倒没怎么放在修炼上,通常放在陵南使唤他的事上。
他总琢磨着如何效率更高地完成陵南丢给他的所有事物,这样他的时间便会自由许多。
“师尊想吃什么自己去取便是,总不至于这也要我帮着吧?”
陵南一直跟在荀知颐后头,闻言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我知道的。”
他只在各个菜品面前寻了一圈,觉得没什么胃口,便什么也没拿。
“师尊没有想吃的吗?”
“没什么胃口。”陵南勉强笑了笑,“罢了,我自己出去晃一圈吧,兴许一会儿就有胃口了。”
“嗯。”荀知颐端着手中的盘子,“那我就不陪着师尊了。”
他每一个动作都礼貌至极,却又带着满满的疏远。
陵南对这些异样并没过多在意,他潜意识里觉得自己的徒弟不过是又犯抽了。
“诶?陵南?好久不见你了,是取完药回来了?身体还好吧?”掌门雁芳时恰巧到了门口,热情招呼着。
“没什么大碍。”
“那便好。”雁芳时脸上挂着温婉的笑,“对了,我有些事想找你聊聊,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空?没空晚些时候也是可以的。”
陵南恰好没事闲逛,闻言便应了下来。
雁芳时将他带回了自己的居所,待客厅中央侍立着一位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脸上还有这些独属于这个年纪的稚嫩。
他闻声回头,笑意盈盈地冲两位打了招呼。
雁芳时主动开口道:“不知道你有没有精力再收一位弟子?毕竟咱们门派里的长老手下不说上百,大几十是有的,只有你手底比较空闲,所以我就想着问问你的意思。”
陵南看着少年,仿佛回到了六年前将荀知颐接回来的时候。
又要丢给他一个吗?养毁了怎么办?
他可付不起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