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一切都重来,你还会选择和我结婚吗?”
这是顾识死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但是没能发出去,因为那场暴雪还严重影响到了通讯信号。
程知萧是在救援人员将顾识的尸体找到后,在顾识的手机上发现的这条消息。
不过程知萧没有时间立刻去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顾识突然出事,以至于很多烂摊子没人处理。
在葬礼上,顾识的父母看着他一如平常的与人交谈,骂他是个没心的,结婚这么多年,到头来死了男人连颗眼泪都不会掉,程知萧只垂眸听着,思考着他应该怎么在一众虎视眈眈的股东中拿回顾识的公司。
过了寒冬,顾识的公司终于完全落在了程知萧手里。
程知萧记得那是个冒了点暖阳的日子,他有些轻快地走出公司,路边有人叫卖烤红薯,刚巧红灯亮了,他就停下步子买了一个。
末冬的红薯有些干巴巴的,不怎么甜,吃起来没滋没味的。
程知萧在扑面的热气中,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过两天好像就要立春了。
不过,那不是属于他的春天。
夏天的时候,程知萧在公司里收拾出了一间杂物间,开始久住公司,昼夜不停地处理公司业务,公司成功上市。
那一周,公司员工惊奇地发现——工作狂老板给自己放假了。
没在公司加班的程知萧回到家里,把几个月没住的房间好好打扫了一遍,清理出顾识的东西,统统锁到了主卧里,然后把自己关在客卧,醉生梦死了三天。
梦里,顾识还是那样沉默地注视着他,只是眼神里带着心疼和不忍,眼眶泛红。程知萧看着他那三句话放不出一个屁的样子,生生气笑了,骂他是个不知好歹的傻叉。
等到了仲秋,程知萧终于闲下来一些了,但还是每天住在公司里,生活完全围绕着工作转,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母亲的事业始终蒸蒸日上了。
这个时候公司的员工基本都经过了一轮大换血了,新来的员工说程总像是永远不停的工作机器,永远能够处理好一切突发情况;而少部分老员工则背地里感叹程知萧简直是太爱顾总了,为了顾总,硬生生以一个外行的身份挤进这个新兴产业公司,还把公司带的越来越好,简直是百年难遇的专情好男人!
是爱吗?程知萧在深夜里辗转反侧时曾这样问自己。
当然不爱,程知萧咬紧牙关,这个留下一地烂摊子的狗东西就该去死,哪有公司快上市的时候把自己搞没了的老板。
冬天是个乏善可陈的季节,程知萧就这么又过了三年寒冬。
这个城市的冬天太冷了,冷的他四肢五骸从里到外冻得干干净净,连夏天时身边也总冒着一点阴冷的寒气。
三年里,程知萧忙着业务,忙着应酬,忙着逃离曾经的一切,包括情感……以至于他对别的都不关心了——不管是旁人的示好,还是父母言语间透露出希望他再婚的希冀。
既然已经成为了一个机器,那就应该更彻底一点,而且……没有情感的器械是不应该去耽误别人的。
再次见到顾识父母的时候,程知萧近乎认不出那对夫妻了。
苍老,佝偻,步履蹒跚。
他们紧紧靠在一起,眼神浑浊,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小程,你怎么又瘦了?”
顾识是独子,更是老来得子,一贯是这对夫妻的心头肉。
程知萧在顾识死后从来没哭过,却在听见那句关心时涌出了眼泪。
他说:“对不起……是我错了。”
错在哪里?程知萧想了很久。
大概是,从一开始便错了吧——从一开始便不该放下那把伞,不该将就着结婚,更不该纵容自己,任凭感情发酵。
顾识从来没爱过他,一切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
一厢情愿地沉沦在顾识的好里,一厢情愿地被困在这段感情里,一厢情愿地留下来接手他的公司。
不过幸好,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三年前,顾识死于一场暴雪,而三年后,程知萧同样死在了雪里。
就像是……迟来的报应。
*
关于顾识死前留下的那句未得答案的遗言,程知萧在睁眼后一分钟内给出了答案。
“抱歉师傅,麻烦掉头。”
程知萧冷不丁地开口,出租司机讶异了一瞬,转头笑嘻嘻地问:“小伙子,证件没带齐吗?”
“不,”程知萧温润一笑,却道,“我准备悔婚了。”
司机又转过头看了他好几眼,心里大概脑补了好几出狗血戏码了,不过程知萧不准备解释什么,只看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拿出手机给好友打了个电话。
“新婚快乐啊!”电话铃响了两声,迅速被那头的人接起。
程知萧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温和:“没领证,我准备逃婚了。”
那头沉默两秒,紧接着说:“没事没事,反正也没认识多久,还是要先多了解了解彼此嘛。”
“你什么时候用完车,我过去找你拿。”程知萧问。
好友不假思索地回答:“已经用完了,但是现在送到洗车店了,下午的时候我给你送过来成不?”
打电话找他也没别的事了,程知萧随口应了声就要挂电话,就听好友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你不是还挺喜欢他的吗,怎么又不结了?他出轨啦?”
程知萧笑了:“没出什么事,就是单纯的不想结婚了。”
算是放过顾识,也放过自己。
回家后,程知萧看着手机上那条发出去的短信,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短信上写着:“抱歉,我还是没准备好结婚,那台相机就当是赔礼了。实在是不好意思了,希望你能遇见更合适的人。”
短信发出去之后,程知萧就拉黑删除了顾识所有的联系方式。
前世的今天,天也是阴沉沉的,空气闷闷的,闻起来有股要下雨的味道。
拿着那个红本本走出民政局的程知萧也是茫然的,那时候的他对一段婚姻并没有什么概念,也并不觉得加入一段新关系会对他有什么影响,只是忽然想到——他以后大概不会特别孤单了。
不过就和那本结婚证上疏离的照片一般,这段婚姻是失败的,糟糕透顶了。
所以现在要做什么?
程知萧问自己,然后他看见了那张放在桌边很久了的照片——是连绵不绝的雪山,以及一只渺小的鹰。
是前男友送的。
算上前世,他已经十多年没有见过前任了,关于他的记忆更是所剩无几,虽然重生到了刚分手没几个月的时间点,但是有关前任的所有东西都早就被他清理干净了。
唯独留下来这一张照片。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含义,只是拍照的地点在四川与西藏的交界处,是程知萧一直很想去看看的地方。
那就走吧。
去看看山,去看看草原和飞鹰。
晚上,程知萧拉上三五好友在烧烤摊前聚餐。
暖黄的灯光下,容子弘醉醺醺地举起酒杯:“那就祝……我们……程大画家,此行一帆风顺!自由自在!”
旁边有人跟着附和,程知萧笑笑,端起酒杯和他们碰了一下。
“诶,你突然悔婚,是不是因为……因为孟文郝啊?”
突然听到久别的名字,程知萧一时没反应过来,但随即他笑骂道:“去你的,分手了错过了就该乖乖当好前任,谁有那闲心去回顾往昔啊。”
“当时听你突然说要结婚,我们都还没个心理准备呢,还以为你被伤透了心准备找个高富帅让那个渣男后悔去呢!”容子弘大着舌头,拍了拍身边人的肩膀说到。
程知萧早就记不清那些陈年旧事了,应声道:“为了别人把自己后半辈子搭进去,这未免太不理智了吧。”
“就是相亲认识的,原本感觉双方还挺合适,就商量结婚。”程知萧剥开一颗糖塞进嘴里。
“诶,所以那男的长什么样?性格如何啊?”一旁的夏橙问。
长什么样?那必然是极好的,程知萧脑子里瞬间冒出那张常年冷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不过他想起来的却是某个深秋,顾识站在细雨中抱着一只幼猫的场景。
“人挺好的,就是有点太冷了。”程知萧垂眼,嘴里含糊不清。
朋友们嚷嚷着要给程知萧送行,啤酒一瓶一瓶地下肚,程知萧准备明天就出发,所以也没跟着喝太多。
初春的风还是冻人,夜里的小摊没有太多人,近凌晨的时候也就都散了。
程知萧在路边等代驾,却遇见了一只踉踉跄跄的小猫。
是一只橘猫,骨瘦如柴,浑身脏兮兮的,前右腿似乎受伤了。
没由来的,程知萧又想起了顾识捡回来的那只幼猫——爱叫又矫情,没活多久,死在顾识去世的前一年。
那只猫是三花,捡回来的时候比面前这只小上一圈,尽管是流浪猫,却也干干净净的,各方各面都和这只橘猫相差甚远。
程知萧一贯不喜欢会喘气的动物,向来秉持着不为别的生命负责的人生信条,但兴许是今天喝了点酒,脑子被冷风一吹有点不太清醒了——
鬼使神差的,程知萧捡起了那只小猫。
在附近找了个纸箱子,程知萧抱着猫上了车。
为了对自己一时兴起的行为负责,他心里盘算着该买些什么猫用品。
这时,代驾正好到了。
程知萧放下车窗,却看见了个意料之外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