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电划破天空，今年的第一声春雷响彻云霄。

程知萧在梦中惊醒，喘着粗气坐起来，目光下意识地寻找一旁的顾识，前世那一天的经历仍然历历在目。

雨水似乎是发现了主人不太对劲，跳到床头柜上，蹭了蹭程知萧的手。

窗外大雨倾盆。

程知萧眼前还有顾识向他伸手求救的模样，脑子里一片混沌。

恍惚间，他听见锒铛入狱的孟文郝咒他“不得好死”；听见那个药厂中回荡着的“噗通”声；还有午夜梦回，总会入梦的那双来自水底的眼睛。

程知萧缓了缓，用被子蒙住头，摸摸猫头，又躺下来。

自从顾识被绑架扔进水池之后，顾识有了创伤后应激障碍，尽管平时的日常生活并没有什么影响，但是他也会有意识地避开水池河流之类的地方了。

“怎么了？”

程知萧浑身一颤，这个声音和脑子里的那道声音重合了起来，他本能地弓起背。

“没事，雷声有点吵。”

程知萧舔舔唇，反应过来顾识看不见自己的脸和动作，于是悄悄吸口气，扯平了情绪，随便找了个借口。

顾识没有再说话，打开了一盏夜灯，程知萧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而后他感觉有人站在了自己床前。

程知萧掀开被子，视线中出现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那只手上拿着两个隔音耳塞。

目光落在了那对耳塞上，程知萧听见顾识说：“聊胜于无，试试吧。”

这个季节的雨比雪珍贵，遑论是这么大的雨，还响了雷。

程知萧戴上耳塞，背过身去。

身后暖黄色的小夜灯始终没有熄灭，存在感也并不强，却让程知萧感到了安心。

昨天早晨和顾识吵了一个非常憋屈的架，事后顾识就跟个没事人一样，还是该做什么做什么，而且看起来就像怕程知萧跑了一样，这大半夜的被噩梦吓醒，他居然也马上就察觉了。

程知萧把脑袋往被子里埋了埋，意识渐渐清醒过来。

这辈子所有的事情尚未发生，只要离顾识远远的，他就会平安无事。

这场大雨来的太及时了，让那些被程知萧本能忽略的记忆被重新翻了出来，洗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地摆在他的面前。

程知萧再也没办法否认，自己就是欠着顾识的。

程知萧将自己的呼吸变得平缓，假装已经睡着了，心里却在想怎么让顾识早点回去——再说，没名没分，连朋友都不是的两个人在一起旅游实在有点奇怪了。

好后悔，为什么要答应顾识莫名其妙的旅游邀约。

天刚蒙蒙亮，程知萧就起床了。

他洗漱完下楼，顾识还睡着。

雨已经停了，但空气中还有弥漫着土腥味。

程知萧一眼看见了小卖部外正在晾衣服的聋哑人店主。

不知道为什么，程知萧总觉得那位店主身上有种世外高人的感觉，对凡尘杂事看得淡淡的，不太在乎这些红尘里的弯弯绕绕。

程知萧本想去买早餐的脚一转，走到了小卖部来。

程知萧打眼扫了一下忙碌的店主，自顾自往店里去，拿了两个面包，这会他才仔细看了眼店里有的东西，竟是常见的五金都有。

把面包放上收银台，程知萧耐心等着店主来收钱，期间想起来还在睡觉的顾识，为了避免他又不管不顾地往外跑，程知萧给他发了个消息。

“小伙啊，有什么烦心事吗？”

店主收了钱，看了两眼程知萧，在纸上写到。

程知萧看着这行字，脑中不知想起了些什么，忽地笑出了声。

怎么感觉这店主像玩家前行遇见困难时总会遇上的NPC。

不过这样说人家不礼貌，程知萧把这个念头熄了，笑着写了句：“没有，谢谢您啦。”

“您怎么起这么早？”刚写出来，程知萧就发现自己问了蠢话，刚想划掉，店主就拿起另一只笔在纸的那头写到：“要给学生送饭。”

原来这附近有座中心小学，学校很小，学生也不多，大多是一些留守儿童，家长都是街坊邻里，店主也是看着这些孩子长大的。学校里老师都没几个，更别提食堂了，有些孩子没人照顾，平日里父母就会托店主帮忙送饭，然后每月结账。

店长笑眯眯地写：“这些孩子都很乖，下了课也会来店里玩。”

外头还是阴天，程知萧走出门，被冷空气呛了两口，只得捂紧围巾，匆匆上楼。

顾识刚醒，见程知萧提着一袋子吃的进门，清了清嗓，缓声道：“冷不冷？”

程知萧摇头，打了个哈欠，把一个面包扔给他：“不想走远，在楼下随便买了些吃的。”

他们出门这么些天，转眼都到三月份了，但也仍旧没个计划，一向是想怎么走就怎么走。

今天他们仍旧是开着车准备在城里逛逛。

这边是新都桥境内了，但还没有到主城区。

周围都是山，不是很高，但很荒芜，披着黄色的草被，远远看去像是大漠中的沙丘。

程知萧一脚刹车，目光投向窗外，“中心小学”四个大字映入眼帘。

关于自己小学的时候的记忆他已经所剩无几了，至于为什么把车开过来了，程知萧发誓——他真的只是随便乱逛，东拐西拐不知道怎么就到这里了。

也许是有缘分，程知萧打开车门，拍了拍昏昏欲睡的顾识。

中心小学被一圈陈旧的围墙围着，中间有两栋楼，此刻程知萧站在校门口，校门只是两扇简单的铁门，没有保安亭，只有一个靠着围墙坐着的老大爷。

从门往里看去能看见两个篮球场大的水泥地操场，正中立着旗杆，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娱乐设施。

程知萧眼尖地看见了一个窝在操场角落的女孩，她看起来二三年级，身上穿着打了补丁的衣服，却干干净净的，这会正抱着本子写写画画。

程知萧看了一会小女孩，走过去和老大爷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老大爷打了个电话便起身开门。

顾识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回车里把雨水抱了出来，给它带上了牵引绳。

门开之后，程知萧没有立刻进去，反而耐心地等待着什么。

片刻后，一个留着长卷发的中年女人匆匆走来。

“你们好，我是中心小学的校长季兰，二位跟我来吧。”女人脸上布满皱纹，却依然带着微笑，有种盎然的活力。

程知萧走在季兰旁边，带着不深不浅的笑容和她搭话。他本就长得极好，是温文和煦的好看，笑起来更是能很好地打破距离感。

顾识多看了两眼程知萧，眸子里有晦暗不清的波澜。

季兰说，这个学校是二十多年前建起来的，设施比较陈旧，也一直没有更换设备的经济条件，一到六年级总共有一百八十七个学生，算上季兰本人，老师一共十个。

中心小学和市里面的学校比不得，近几年学生更是越来越少，去年收的一年级学生总共才二十二个。这里的大部分学生家庭条件都不好，是附近乡镇上想尽办法送来读书的。留在这里的老师更是少之又少，其中六个都是被政府派来的年轻毕业生，两个是本地人，带着理想回来报效家乡的青年人，还有一个也是新都桥人士，是个快退休的老教师，年轻时拿过不少奖项，老了却放弃了留在名校，来这个学校教书养老。

最后一个是季兰自己，她今年四十六岁，也是被政府派来支教的，但支教年限到了之后却没有离开，选择了留下来，想把这里的学生送出去。

程知萧跟着季兰逛学校。

其实也没什么可逛的，两栋三层的矮楼，教室有十来间，有几件空置的被做成了教师宿舍，有一间简陋的音乐教室，里面放着几十张木凳，还有一个缺了音键的钢琴。

这两栋楼里总共有六间是被用做了学生的教室，分别是一到六年级的学生，其中五六年级的学生稍微多一些，勉强坐满了教室。

正如季兰所说，这个学校里面的教学设施很老旧了，目前还是用的传统黑板，连投影仪都没有。

不过听说电子白板政府已经批了，明年大概能用上。

“程先生，就像您看到的，这里的学生就这么多，家里或多或少都有些困难。”季兰说，语气中带着苦涩。

“我也不知道您想资助哪个学生，要不我把他们都叫出来？”

顾识闻言，募地抬起了头。

程知萧停下脚步，从三楼的走廊往下看去，那个小女孩还在画画。

他想了想，说：“我会画点画，虽然称不上老师，但是季老师介意他们跟我上堂课，放松一下吗？”

“不过只能算课外活动，可能没办法真教什么东西给孩子们。”

季兰当然是欢迎的，程知萧身上那股被精心培养过的气质不会作假。

十五分钟后，摸不着头脑的顾识牵着猫，站在操场边缘，看程知萧被一群大孩小孩围着。

那些孩子原本叽叽喳喳吵个不停，也不知道程知萧说了什么，居然奇迹般地安静了。

紧接着，程知萧拍了拍手：“小朋友们，我是程老师，今天来带大家玩点小游戏，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