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复看着手机屏幕，长出一口气。不知为何，到了这一刻，他的心脏有些微微加速起来。松了松手指，他打开刚注册的邮箱，敲下准备好的文字。

按下发送键，他谨慎地关闭所有窗口，消除历史浏览记录，随后关机离开了网吧。

不远处的街角伫立着一个公共电话亭，他按下数字，压低了自己的声音。

“你好，我要举报飞讯网吧非法经营。”

自此刻起，命运的齿轮摆脱锈迹的桎梏，转动的链条飞速前进，将埋下的因带向等待已久的果。

谢婷被警察带走一事很快在来周的周一传遍静中大大小小的角落。心言社区里，有关谢婷出事的或真或假的言论满天飞。

「听说了吗？谢婷被警察带走好像是因为涉及命案！」

「不会吧？我听说是因为她运气不好，去网吧上网正好遇上临检被查了。隔壁班xxx也在现场，一块儿被带走的呀。」

「上网被查也就批评教育的事，他们被带走是周五的事，隔壁班的那谁早就放回来了，怎么就谢婷不回来？肯定有问题啊！」

「可她一个学生怎么牵扯上命案啊？」

「就是廖晓星啊！听说，她很可能不是自杀！」

「什么？真的假的啊！」

……

学生们兴致勃勃地讨论着谢婷，而剩下的三个人肉眼可见的焦灼起来。蔡依然课间时不时来6班查看谢婷是否回来，甘凯课也不上了，整日在社团活动室里来回踱步；唯一一个看起来平静一些的黄一泽，其实也在不断地拿出手机查看心言社区里的消息。

“他心里肯定有鬼。”楚子复如是说道。“这会儿不过是强撑罢了。”

形势总是急转直下，蔡依然他们没等到谢婷回来，反而等到了警察。

“跟我们走一趟吧。”为首的女警神色淡淡，“你们也不想闹得太难看吧？”

在蔡依然持续不断的“你知道我爸是谁吗”的叫声中，这个时空的唐尔嘉顺利带走了三人。这一举动在静中引起轩然大波，心言社区里各种猜想甚嚣尘上。

「天呐！廖晓星真的是被他们害死的吗？」

「这也太可怕了吧！」

「所以廖晓星根本就不是自杀？」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案件的详情没有外传，静中的老师们被下了封口令，一概不许学生们谈论这件事。警察们走了又来，9班的学生亲眼看见他们从甘凯的储物柜里，找出了一个被塑料袋严严实实包裹的东西。

「好像是领带。」有人在心言社区里发言。「我看到塑料袋里透出来的一个角了。」

下面跟着的是七嘴八舌的讨论：

「那是凶器吗？」

「廖晓星上吊的时候，好像用的就是领带吧？」

越被禁止议论的东西，就像是水面下的湍流，总是又急又凶，难以遏制。一周过去，蔡依然回到了静中，而其他三人仍旧留在看守所。

「听说除了蔡依然以外，都要被判刑了！」

「什么？黄一泽也进去了？他爸爸不保他吗？」

「保不了啊，黄一泽是主犯，谢婷和甘凯是从犯。至于蔡依然怎么出来的，我就不清楚了。」

「蔡依然的爸爸好像想把她送出国，已经在给她办休学手续了。」

蔡依然肉眼可见地憔悴了许多。她再顾不上爱美，老老实实地收拾自己的东西。休学手续办得没有那么快，这一天她待在教室里，听见外面喧哗得厉害。

可是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最爱的甘凯进去了，她眼里最聪明最厉害的青梅竹马黄一泽也进去了，就连她平日里看不上的谢婷也没能出来。只剩下她，周围的嘈杂和她还有什么关系？

爸爸说得对，离开这里就好了。只要离开这里，就没人记得发生过的那些事情。

只要我咬死不承认，没有证据，谁能把我怎么样？

爸爸说过，他会保护我的，我会没事的。

她脑子昏昏沉沉，压根没注意到周围忽然安静了下来。等到她察觉的时候，一个颀长的人影站在她身前，双眼通红，恶狠狠地盯着她。

蔡依然：“你……”

她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就爆发出一阵尖叫。等警察和老师赶来的时候，她满脸是血、生死不知地躺在地上不断颤抖，旁边的谢婷手里拿着刀，精神失常似地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不是最爱惜你这张脸吗？我看你现在怎么爱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了一阵，忽然停下来，对着空气忽然语气凶狠起来：“凭什么就你能出去？明明是一起干的，你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我告诉你，不可能！”

警察上前一把夺下她手里的小刀，这才成功制服了她。心言社区里，新的言论又在不断涌出。

「听说谢婷是骗警察说她手里还有能证明蔡依然参与的证据，这才哄得警察带来回学校来。一回来她就说要去洗手间，从窗户里跳出来一路就找蔡依然来了！」

「楼上你怎么知道的？」

「我哥是镇上派出所的民警，他告诉我的！陪谢婷回学校的警察是他同事，一回去就吃了处分呢！」

「蔡依然也是该，我看当初也就是她带头欺负廖晓星。她不可能没参与这件事，这下好了，遭报应了吧。」

可是事情兜兜转转，祸事轮到心言头上。很快，心言APP遭查封，静中的心言社区再也登录不上去。学生们噤若寒蝉，更有一些人人心惶惶，开始担心自己在APP里发送的东西被查出来。

轮到我了。缪文杰心想。是时候迈出这一步了。

他主动举报了黄一泽在学校里组织男生偷拍校内女生视频，不仅提供了楚子复当初整理的女生信息，还实名举报了黄一泽以偷拍视频为流通货币，协助、安排其他学生作弊以谋取私利。很快，波莉莉被警察私下约谈，还有不少其他女生被警察们以私密的形式告知情况。以波莉莉为首的部分女生授权了警察，他们提取到证据，并将最终提供给检察院以对黄一泽等人量刑。借着这次清洗的风波，李文文得以成功与肖迪分手、离开漩涡，而肖迪等人也接连被警方、校方约谈，一封接一封的处分通知在静中下达。

种种罪名之下，“未成年”无法再成为罪恶的遮羞布，廖晓星终于等来了属于她的正义。

***

经历了如此之大的风波，唐尔嘉等人却终于安下心来。在每个人都做完自己想做的事情之后，他们相约来到静临的海边。

静临商业发达，可旅游业却相对落后，沙滩完全是一副没开发过的样子，倒是很有天然之美。五个人放松地坐在礁石上，海风吹拂起海水的咸味，落在脸上有些湿润的触感；海浪拍打着岸边，一声一声，像是大海的心跳。

“我……”波莉莉是第一个开口的人：“我打算好好活下去。”

收到大家看过来的视线，她不再瑟缩，脸上也带着笑：“经历了这么多事，我想明白了。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想死了。我总觉得我死了，我受的那些伤害就结束了。可是看晓星这样离开，我觉得她死得毫无价值。没有人在乎她的离开，就像没有人在乎过我们受的伤害一样。所以我想，就算要死，我也要死得有价值。我要用我的死把他们拖入泥潭，谁都别想好过。”

“可是后来，你们来了，我才发现我错得有多离谱。”

她看着乔一南和唐尔嘉，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原来死亡并不是一了百了，我所经历的事情在看不见的地方，也有更多女生正在经历。”

“我决定了。”她握紧了拳头，一字一句地说：“我准备公开我曾经受到的伤害，帮助其他女生走出困境。”

啪啪啪啪啪……乔一南认真地鼓起掌来，唐尔嘉投去一个鼓励的笑容。

“那我也说说吧。”缪文杰开口道：“我应该要转学了。”

“什么？”乔一南一脸疑惑：“事情不都解决了吗？为什么啊？”

“因为我举报黄一泽他们作弊，我自己也是作弊参与者，之前的成绩会被取消。”缪文杰自嘲地笑了笑：“最近学校手忙脚乱，也顾不上给我处分。我爸妈的意思是，我现在早点转学，档案里面应该能不留痕迹。”

“抱歉啊。”他耸了耸肩：“我又要当一次逃兵了。”

楚子复接过话头：“这可算不上是逃兵，你还是选择去面对了。我只能说，祝你好运。”

“没错！”乔一南高举起带来的饮料：“祝你在新的学校一切都好！祝我们大家未来都越来越好！”

“干杯！”

在一切祥和的氛围里，唐尔嘉掏出手机。她看了一眼楚子复，对方冲她投来一个肯定的眼神。她深呼吸一下，点开了只登录过一次的邮箱。

邮箱收件箱里有且仅有一封未读邮件，唐尔嘉的手指迟疑片刻，最终还是落了下去。

「亲爱的珂珂：

我很想你。」

唐尔嘉在前两行字这里停留了片刻，最终还是往下滑了下去。

「你向我提及的案件我已经上报领导，亲自带队进行了调查。确实如你所说，廖晓星同学的自杀案件存在诸多疑点。再拿到谢婷储物柜中的男生领带后，她心理防线崩溃，和盘托出了整个案件经过。

据她所言，廖晓星当日在社团活动室用甘凯的领带上吊自杀。由于冬季天气寒冷，活动室窗户大开，气温模糊了廖晓星死活时间的推测。趁这个机会，他们通过窗户从教学楼外部将廖晓星转移到天台杂物间，而后又提供了残缺的日记本作为廖晓星的遗书，借此躲避法律责任。事后她害怕被追责，偷偷藏起了廖晓星上吊用的领带。

然而，这只是表象。

在甘凯到案之后，他又提供了另一条领带——那条领带属于黄一泽，据甘凯称他是在沙发的间隙里发现的。在这条领带上，我们查出廖晓星和黄一泽本人的指纹，总算查清了事情的真相。

当日，黄一泽和廖晓星因某些原因在社团活动室起了争执，黄一泽失手勒死廖晓星，慌忙间将自己的领带藏进沙发，用甘凯的领带伪造了自杀现场。而后剩余三人发现廖晓星的尸体，他们在黄一泽的引导下决定将尸体藏到天台杂物间。」

看到这儿，唐尔嘉总算明白了整件事是怎么回事。廖晓星大概是掌握了黄一泽组织他人偷拍视频这件事的证据，被黄一泽失手杀死。情急之下，黄一泽只敢把廖晓星伪装成在活动室自杀的样子。随后冷静之后，他又详细制定了把其他三人牵扯进来的计划，转移廖晓星的尸体。两层伪装之下，想要揭破他杀人犯的假面，确实难上加难。

谢婷等人原本根本不需要帮忙转移尸体。尸体不转移，社团活动室被当做第一案发现场，容易暴露的只有黄一泽一人而已。廖晓星在活动室自杀又能给他们三人定什么罪？慌乱之下，他们没想清楚这个道理，反而被黄一泽带进来泥潭。

而谢婷偷拿了甘凯的领带，甘凯又偷走黄一泽的领带这件事：甘凯原本丢了领带最是慌张，可他内心对黄一泽极度不信任，在沙发上发现黄一泽的领带时直觉这其中有什么问题，就偷存了下来。掌握黄一泽的把柄是一剂强心针，他没再声张自己丢失的领带，竟让那条领带在谢婷手里保存至今。至于黄一泽，因为他无法为外人道的心事，他不敢寻找自己的领带；三人之间达成一种奇妙的平衡，唯独蔡依然一人蒙在鼓里。

唐尔嘉想明白其中的关卡，最后一次看向手机屏幕。只见上面只剩寥寥两句话。

「珂珂，你的谜题我已经解开了。这个答案，你还满意吗？」

几十公里以外，警局电脑面前，当前时空的唐尔嘉盯着屏幕上越来越小的圈，心跳逐渐加速。

此地，一阵困意袭来，唐尔嘉慢慢依靠在乔一南的肩膀上，嘟囔了一句。

“一南，我有点困，我想先睡一会儿。”

一阵风飘过，屏幕上的圆圈消失，屏幕前的唐尔嘉握紧了拳头；另一边，渐渐闭上眼的唐尔嘉垂下手，留下睡梦中的蒋乐萱。

学生名簿落地，唐尔嘉和楚子复同时睁开眼。

两人还保持着争夺名册的姿势，呼吸近在咫尺。

目光相撞，楚子复琥珀色的眼眸率先浮起笑意。

唐尔嘉不自然地移开目光：“看惯了乔洋，乍一下还有点不适应你这张脸。”

“这张脸怎么了，”楚子复摸摸下巴，“应该看着还挺顺延的吧。”

唐尔嘉装模作样地端详了片刻：“是比刚认识的时候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