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秋姐,你怎么在这里坐着?”
阁颂刚上来看见这么一个庞大的黑影吓了一跳,看清楚了才发现这是徐鬓秋,正背对着他们跪坐在地上。
阁颂记得他身上穿的是一条破洞牛仔裤,膝盖的位置露出皮肤。
这座山神庙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来过人了,地上杂草落叶还有碎石子遍布,徐鬓秋这样跪着肯定不舒服。
他让小佳原地稍等,自己上前去看徐鬓秋的情况,边走边张望,竟然不见赵承业的身影。
“鬓秋姐,你看没看见赵承业?这孙子扔下我跟小佳就跑了。”
阁颂迫不及待凑到他身边,想把自己最新发现的情况告诉徐鬓秋,对方一直没有回头看他,维持着跪坐的姿势一动不动。
徐鬓秋漆黑的齐腰长发随着微风摇摆,将他面前的东西遮盖得很严实,阁颂走到他身后低头看才能看清。
这一看清阁颂就没忍住后退了两大步。
他搞出的动静太大,徐鬓秋回过神来将头发拢到一边,转头朝他轻柔地笑笑。
“怎么了?”
比声调更轻柔平和的是他手上的动作,阁颂从不曾看见过他这种如实珍宝的样子,就连手上拿着一叠钱都不带现在这样神情的。
怀里捧着个头盖骨,眼神柔和得像是淌出花蕊的蜜,阁颂看得牙酸,徐鬓秋这样子一看就不正常。
他上来得早,可能是遇见了什么和他们不一样的意外。
阁颂小声试探他的清醒度:“徐鬓秋?”
出乎意料的,徐鬓秋鼻音哼了一声,道:“怎么没大没小的?”
阁颂还是没有多放心,毕竟随着徐鬓秋起身的动作,他手中的骷髅也逐渐显露出全貌,那哪是什么骷髅头,叮呤咣啷数声脆响后,徐鬓秋竟是抱起了一具白骨尸骸。
骨头用金线连接起来,软塌塌垂在徐鬓秋的胳膊上。
阁颂涩声问了一句:“这是什么呀?”
徐鬓秋也回他一句:“骨头呀。”
“是谁的?”想到他们之中消失的那个人,阁颂有了个并不明确的猜想。
徐鬓秋一眼就看出了他在想什么,嗤笑一声,说不清是对谁的,他指着前面破败的庙宇,声音很是空灵好听。
“赵承业在里面画画,山神庙一次只能进一个人,我让他先去了。”
直到此刻,阁颂才从徐鬓秋脸上看出了一丝熟悉感。
徐鬓秋把手里的骨架往他面前一递,阁颂下意识推拒,好在徐鬓秋只是心血来潮,看他拒绝就没再又多余动作了。
阁颂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在维持那副骄纵大小姐的样子,一直等到小佳过来也没开口再问候过徐鬓秋一次。
倒是小佳凭借那根登山杖摸索过来,木头棒子触到一截拖在地上的白骨发出一阵脆响,她捂着嘴巴猛地后退两步,惊道:“阁颂,我是不是撞到什么东西了?”
阁颂被她的声音吸引了,扭头看她,嘴上安慰不过是个石头而已,但小佳依旧是低垂着头,单薄的肩膀还在发抖。
这幅弱不禁风的模样,就算是知道面前的姑娘不是人,但她毕竟全然没有表现出攻击性,也很难不对她生出怜惜之情。
尽管对方不久前还死死把食物护着,不允许他们吃。
小佳刚一走近徐鬓秋就发现这姑娘比他们分开时高了一截,低头一看,不出意外这人是踮着脚了。
徐鬓秋眼神在她身上晃了一晃,转回到自己脚上不满意地皱眉。
阁颂注意到他脸上的细微表情,紧跟着吊起心脏,趁着擦眼镜的功夫往他那边投去一眼。
眼神示意,鬓秋哥你看她。
徐鬓秋的反应则是比他冷静多了,只是略一点头,随手把怀里的白骨放到一边,招呼他们先在山神庙前面的台阶上坐下。
小佳最后落座,不知有意无意的,她挑了一个离徐鬓秋手里枯骨最远的地方。
徐鬓秋把他独自一人上来时遇见的情况一字不落跟他们说了一遍,如今小佳看不到东西不方便,自然不知道徐鬓秋说话时眼神一直停在她的身上。
最后一句话,徐鬓秋声音减缓,一字一句慢慢问她:“小佳,你的眼睛呢?”
此话一出,空气中原本还在艰难流淌的空气一瞬间凝成了冰针,叫人忍不住颤抖,这感觉是没来由的,阁颂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徐鬓秋一扯胳膊歪倒在了台阶上。
徐鬓秋还怪贴心的,把他们一路走来阁颂身上背着的背包垫在了下面,不至于让他磕碰到。
阁颂还没搞清楚状况,嘴上还道了谢,直到徐鬓秋倾身把小佳手里的登山杖抽出来开,冷冷道:“该你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的冷并不是出于温度骤降,而是小佳周身的气场都变了。
她抬起头,脸上总是畏畏缩缩的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森冷肃杀之意。
小佳轻扯嘴角,勾出一个笑,这笑容其实有些熟悉,但阁颂一时不太能和脑海里的身影重合上。
这时徐鬓秋的话有如点睛之笔,轻轻挥动拨开云雾,让小佳这个人身上多了些其他标签。
“六区的烂摊子都处理完了?怎么有心思来我身边指手画脚了?”
一时间阁颂仿若被冻住,只有脖颈还能机械地转动,他看见小佳收了笑,葱白指尖从随身背包里掏出什么。
女生细白的手指将那团白色展开,是一条纱巾。
六区,女人,白色纱巾。
程姐?!
阁颂眼神欲言又止,不敢太张扬地问,这个时候但凡自己露出个什么和程姐认识的蛛丝马迹,那他背地里勾结其他区的锅就会扣在自己身上。
虽然是事实,但他不会蠢到在徐鬓秋眼皮子底下承认这红杏出墙的举动。
他瞬间变得干干巴巴的,纵是两人之间隔了个自己,徐鬓秋正压在自己身上都没有反应。
等程姐把手里的丝巾系到凹陷的眼皮上,徐鬓秋才直起了身子,视线从阁颂身上一闪而过,不经意问道:“都是熟人,江小颂不来打个招呼?”
徐鬓秋这就是挖好了坟坑等着自己往里跳呢,阁颂可没蠢到着上他的道,适时露出一个茫然的表情。
“鬓秋哥,这位是?”
出乎意料的,徐鬓秋眯着眼睛还没回答,他身后的程姐已经开口轻笑了。
笑得怪渗人的,说出来的话也是叫人后背一凉。
“不愧是十三区的人,你们两个都挺不错的。”
或许是阁颂神经太过紧绷,这话一出他感觉自己的所作所为暴露都在徐鬓秋眼皮子底下了,他的秘密无所遁形,整个人被剖得明明白白呈递在徐鬓秋面前。
“你是怎么看出来我是六区的?”
阁颂知道,程姐在现实里就是没有眼睛也能“看”到他们,不过此时在他这么一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人面前露出这种能力,阁颂还是很抗拒和她对视。
徐鬓秋声音已经恢复了平稳,对程姐扮演的小佳也没有了在伪装下去的兴趣,一脚把高跟鞋蹬开,半是恼怒地把它远远抛开。
“还能怎么知道?一上来就扒着阁颂不放手,背包里有引渡者道具,很容易猜到吧。”
简而言之,阁颂一个刚入门没多久的菜鸡,入的还是整个区就两个人的十三区,能认识多少人。加上一直存在于徐鬓秋心里的怀疑,当下就把人物圈缩小了。
“上次的三明治好吃吗?”
这下又轮到程姐挑眉了:“你怎么知道上次的是我?”
阁颂和徐鬓秋在一起这么久了,能猜到以他的行为处事会做出什么,小声咕哝了一句。
阁颂发誓自己只是对了下嘴型,但徐鬓秋就像是背后长眼一般,都没回头看他,反手扒着他膝盖内侧把他拨到了自己身边。
“调监控?你还挺清楚我啊。”
这话里更多的是戏谑,还夹带着那么一丝嘲讽,阁颂现在最听不得徐鬓秋这种扇形统计图一样各种情绪混杂的不纯粹的声音了,叫他要分心思琢磨对方现在究竟是在想什么。
阁颂自己可能不清楚,他但凡有个什么没头绪的时候,抬手扶眼镜是基本操作。
他也不说话,一副眼镜腿上去又扒拉下来,直给徐鬓秋看笑了,伸手把他的手打开。
“再摸就掉漆了。”
“给你买的眼镜防滑托不好用?”
阁颂这才停下了动作,在徐鬓秋跟前掩藏了那么久的东西被拆穿,还是一条底裤都不留的拆穿,这叫他无地自容,在徐鬓秋面前半天也抬不起头。
徐鬓秋倒不知道他心这么小,会被这么一点东西塞得满满当当,他甚至都没有在意阁颂接下来的表现。
“程小姐,下一个进庙的是你,有问题吗?”
程姐是罕见的愣住了,在六区一向是她来吩咐别人,很少有被这么直白指挥过。而且看徐鬓秋的样子,哪里是什么商量,云淡风轻的样子,把所有人都不放在眼里。
程姐也没切身体会过官大一级压死人,在她的思维定式里,只要最后结果是圆满成功的,中间的所有都可以一概而过。
但这是她第一次来到一区,对里面的所有细节都要精准分析。
“这倒是没问题,不过你是不是要告诉我这个阴世界的机制是什么?”
徐鬓秋露出了一副你在说什么的迷惑表情。
阁颂不会以为他这是在跟程姐找不痛快,凭徐鬓秋的演技,他要是想找茬根本就不会用这么一副迷茫样子,他只会气死人不偿命地摆出来一副“对,我就是在胡说八道,你能拿我怎样”的表情。
“什么阴世界机制,活着回去不久行了吗?”
程姐好脾气地笑笑,耐心告诉他:“徐鬓秋,六区和十三区不一样,我们是团队协作,每一次的阴世界都要有详细记录。”
徐鬓秋:“哦。”
哦完就没了下文,搞得程姐还以为是自己的听力也在刚才消失了。